数日后的清晨——如果塔外那永远灰蒙蒙的天光能被称为清晨的话——净化塔内的空气依旧污浊粘稠,混杂着血腥、油污、药味和一种人体长时间封闭后产生的酸腐气息。
入口处影五滴落的血早已干涸发黑,与油污融为一体,形成一片深褐色的污迹。他背靠着冰冷的塔壁坐着,手臂被影七用废金属片和胶带临时加固过,勉强维持着日常使用。脸色灰败,但那双深陷在污垢下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清醒火焰,死死盯着唯一的通道。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染血的废铁,沉默而危险。
塔内深处,影一和影七各自占据一个角落。影一**着上身,左臂和胸腹缠满了同样肮脏的绷带,隐约透出深色的血渍。他正缓慢地活动着右肩和手臂,每一次伸展和收缩都伴随着肌肉的轻微痉挛和额角的冷汗。在救生舱的能量场作用下被强行接续、催生,新生的骨痂带来剧烈的酸痒和刺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完成一套最基础的关节活动,汗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
影七靠在一根粗大的生锈管道上,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他正仔细地检查着自己左小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救生舱的能量让伤口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粉白色,新生的肉芽组织在缓慢蠕动、连接,但离愈合还差得很远。
他尝试着将脚掌平放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脚踝转动,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脚踝蔓延至小腿,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他拿起一小块边缘相对光滑的废弃金属片,用油污擦了擦,开始小心翼翼地刮掉伤口周围那些坏死发黑的皮肉碎屑,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在修理一件仪器。
启谦蹲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他脸上和手上的污泥被影七用最后一点净水(从管道冷凝水收集的)勉强擦掉了一些,露出原本白皙但此刻异常憔悴的皮肤。他小小的身体也裹着从破损衣物上撕下的布条,遮掩着几处擦伤和淤青。他正学着影一的样子,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活动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模仿着那些关节运动的轨迹。动作稚嫩而笨拙,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执拗。
影一停下动作,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他看向启谦,又看了看入口处如同雕塑般的影五,最后目光落在影七身上,嘶哑地开口:“不能等了。”
影七刮掉最后一点坏死组织,将那块染血的金属片随手扔开,抬起头。他冰封般的目光扫过启谦,在后者稚嫩却紧绷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迎上影一的视线,缓缓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影一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塔内污浊的铁锈味,灼烧着他的喉咙。他拖着依旧疼痛的左腿,一步一顿地挪到启谦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本就微弱的光线遮去大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沾满油污和干涸血渍的手,用食指在冰冷肮脏的金属地面上,重重地划下了一道笔直的刻痕。
启谦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那道污秽的线。
影七也无声地靠了过来,他捡起一根细小的、锈蚀的金属丝,蘸了蘸旁边一小洼尚未完全干涸的、混杂着暗红血丝的黑色油污。油污顺着金属丝滴落,在影一划出的那道刻痕旁边,画出两个歪歪扭扭、不成比例的圆圈,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殿下,”影七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金属,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看。”他用那根沾满污血的金属丝点了点上面那个小一点的圆圈,又指向下面那个大一点的。
“这是你的头。这是敌人的腰。”
启谦的目光紧紧黏在那两个污秽的圆圈上,小小的眉头蹙起,带着全然的困惑。
“他很高,”影一接口,声音同样嘶哑,但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感。他用手指了指上面那个小圈,又在自己腰腹间比划了一下,牵动了伤口,嘴角抽动了一下,“像一座塔。你很小,像块石头。”他握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但他的腰,这里,”他猛地用手掌拍向自己腰侧下方,发出沉闷的声响,“是空的沙袋!没有骨头挡着你!记住!”
影七手中的金属丝再次蘸了蘸油污,在代表敌人腰腹的那个大圆圈上,斜斜地、狠狠地戳了进去。
“用你全身的力气!”影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穿透力,刺破塔内的压抑,“像一头被逼疯的小狼崽子,用你的头,用你的肩膀,用你整个身体!”
他猛地将金属丝往前一送,做出一个凶狠的突刺动作,“撞进去!撞进这个‘沙袋’里!把他撞翻!撞得他喘不上气!”
他的动作牵动了左腿的伤处,剧痛让他身体一晃,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握着金属丝的手,依旧稳定地指着那个被“刺穿”的圆圈。
启谦的眼睛骤然睁大,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两个污秽的圆圈、那根染血的金属丝、影七叔叔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影一叔叔拍打腰腹的闷响……所有破碎的信息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恐惧的碎片尚未完全沉淀,一股原始的本能却猛地被点燃。他小小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唤醒。
启谦的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反而让他的眼神更亮了——像被暴雨浇过的星子,带着点湿漉漉的狠劲。他盯着地上那两个被油污染黑的圆圈,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小小的身体模仿着影七刚才的动作:肩膀压低,下巴收紧,手臂绷得像根刚被掰弯的细铁丝,连脚尖都踮了起来,像头准备扑向猎物的小奶狼。
“咚——”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金属地面地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疼得他眼眶瞬间红了,豆大的眼泪滚下来,却被他硬生生憋回去,只抽抽搭搭地吸了吸鼻子。影一蹲下来,用粗糙的拇指擦掉他脸上的泪,指腹带着伤口的热度:“疼吗?”
启谦点点头,又赶紧摇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不、不疼!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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