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塔内,死寂压得人无法呼吸,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影一头盔探照灯昏黄的光圈,在弥漫着金属锈蚀和机油**气息的浑浊空气中,凝固在入口处那个浴血的背影上。油污和暗红的血水如同粘稠的溪流,顺着影五残破的身体蜿蜒而下,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不断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混合物。那条被硬生生撕裂的断臂处,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带出更多的猩红,滴答、滴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性,沉重地砸在粘稠的油污地面上。那声音单调、冰冷,在密闭的金属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回荡,像送葬的丧钟余音,一下下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敲得人手脚冰凉。
影七面前悬浮的淡蓝色光屏上,代表着皇后最后生命迹象的神经活性曲线,那条细得几乎要消失的线,在象征死亡的红色阈值上方极其微弱地向上挣扎了一下,如同溺水者最后一丝不甘的指尖,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然而仅仅是这微小的、近乎怜悯的攀升,光屏角落那标识着生命保障核心的能量储备条,便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格,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生机。那细线终究还是无力地滑落回去,在深不见底的死亡深渊边缘反复拉锯,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牵动着影七紧绷的神经。
救生舱发出沉闷的、如同垂死巨兽叹息般的低频嗡鸣,这绝望的哀鸣,是这片凝固绝望里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启谦蜷缩在影一脚边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脸上干结的污泥被滚烫汹涌的泪水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他死死咬着自己小小的拳头,牙齿深陷进皮肉里,尝到了口腔里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撕裂般的悲鸣死死堵住,只剩下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
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泄露着五岁孩童面对这如同地狱熔炉景象的彻底崩溃。他透过模糊的泪水和脸上污秽的缝隙,死死盯着入口处那个血人般几乎一动不动的背影,影五叔叔的鲜血,正一滴滴,带着生命流逝的温度,缓慢而坚决地渗入身下那冰冷无情的金属甲板,留下暗沉发黑的印记。
时间,在这单调而恐怖的血滴声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如同钝刀在神经上反复割锯,带来漫长而清晰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永恒凝固的一瞬。影五堵在入口处那如同磐石般僵硬的身躯,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内脏震碎。咳出的血沫混着血块,带着温热的腥气,溅在入口内侧乌黑的油污上,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斑驳。
“影五!”
影一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粝的金属上摩擦,他猛地用手肘撑起沉重的身体,手臂上刚刚凝固不久的伤口瞬间崩裂,新鲜的血液迅速渗出绷带,他却浑然未觉,所有的感知都被入口处那个濒危的身影攫住。
影七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扫过操作光屏上皇后那依旧在生死线上垂死挣扎的数据,又迅速投向入口。他动作快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脚边急救包的最深处抓出仅剩的最后两支强效凝血剂和一支孤零零的高浓度营养液,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几步就窜到了影五身后那片被血与油浸染的地域。
“撑住!”
影七的声音冷硬如极地寒铁,带着战场上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他单膝重重跪在污秽粘稠的地上,完全无视影五身上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刺鼻的油污,一手极其粗暴地撕开影五肩颈处被血浸透、早已和伤口皮肉黏连在一起的破烂衣物,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刺耳;另一只手则稳如磐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粗大的针头狠狠扎进暴露出来的颈侧血管!
冰凉的液体瞬间涌入滚烫的血液。影五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遭受电击,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无法控制的抽搐,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强行拉扯般的嗬嗬声,每一次都带出更多血沫。影七面沉似水,眼神专注得可怕,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拔针,换上凝血剂,再次精准而冷酷地刺入颈侧。强效药剂带来的剧烈痛楚让影五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然而他堵在入口处的身体却依旧像生了根的铁桩,在剧痛中纹丝不动。
“骨头…碎片…压着…”
影五的声音如同砂砾在粗糙的管道中艰难滚动,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影七的手已经探向他那条几乎被砸成肉泥的断臂残端,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眼神骤然更冷了几分,如同淬火的冰——断裂的臂骨茬口尖锐如刀,刺穿了本就稀烂的皮肉和防护服纤维,深深扎进附近的肌肉组织里,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带来更深的切割。
“知道。”
影七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冰冷简洁,毫无情绪。他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锋利的□□,用急救包里最后一点消毒喷雾,“嗤”地一声喷了一下雪亮的刀刃,在影一头盔光束精准的聚焦下,毫不犹豫地划向那片血肉模糊、骨茬狰狞的区域。刀刃闪烁着寒光,精准地避开主要血管,挑开被骨茬顶起的、肿胀发紫的皮肉,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
影五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喉咙深处爆发出被强行压抑的、野兽濒死般的痛苦低吼,额头青筋如蚯蚓般暴突,豆大的冷汗混着血水滚滚而下,浸湿了残破的衣领。影七的手指稳如嵌入基岩的石雕,探入那温热的伤口内部,指尖摸索到那嵌入的硬物,猛地一抠!
一块带着暗红碎肉和肌腱残丝的、染血的尖锐骨片被硬生生拔了出来!骨片与金属甲板碰撞,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当啷”声。
影五的身体瞬间如同被抽掉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堵在入口处的力道松懈了一瞬,又被他自己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绷紧,如同濒死的堤坝。影七看也不看那块带血的骨头,迅速将强效凝血剂白色的泡沫喷进那深可见骨的创口深处,再用快速密封胶带(同样所剩无几)粗暴地、一圈圈紧紧缠绕、用力按压,进行着最原始的止血。整个过程快、准、狠,带着一种在尸山血海中处理致命伤的冷酷机械效率,每一秒都在与死神抢命。
做完这一切,影七将最后一支营养液塞进影五尚能微微动弹的右手手指间,那手指冰冷而沾满血污。
“喝掉。”
他命令道,声音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血腥野蛮的急救只是微不足道的日常。随即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回到皇后那持续哀鸣的救生舱旁,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重新死死锁定在光屏上那微弱跳动的曲线,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他手套和护臂上新鲜沾染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影五的手指剧烈痉挛着,几乎握不住那支小小的、冰冷的营养液管。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调动起每一丝肌肉纤维,才勉强颤抖着将管口塞进自己干裂出血、毫无血色的嘴唇里,贪婪地、极其艰难地吸吮着。冰凉的、带着些许甜味的液体流入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暖意和力量,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微弱却执着地对抗着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无边黑暗与刺骨寒冷。
启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幼小的视网膜上。那粗暴的撕扯和野蛮的缝合,那匕首的寒光与拔出的带肉骨片,影五叔叔无声的嘶吼和扭曲的面容,影七叔叔那冰冷得不像人类的眼神和动作……
这血淋淋的、原始而残酷的一幕,远比塔外那场混乱血腥的杀戮更直接、更暴力地冲击着他从未经历过风暴的心灵。深入骨髓的恐惧依旧在尖叫,在每一根神经末梢炸响,但另一种冰冷、坚硬、沉重的东西,正从恐惧的废墟之中悄然滋生,如同黑暗中的冰晶,迅速凝结、沉淀,覆盖了那脆弱的部分。
他缓缓松开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小拳头,牙齿在皮肤上留下的深深凹痕清晰可见。小小的身体停止了那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只剩下一种紧绷的、近乎石化的僵硬姿势,如同一尊小小的、沉默的雕像。
影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压抑的沉闷感并未减轻分毫,紧绷的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丝毫不敢放松。他艰难地挪动剧痛的身体,换了一个更便于同时观察入口处影五的状态和警戒塔内各处死角的隐蔽位置,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划伤,血流不止带来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忍的、沉重的抽气声。头盔的光束如同警惕的眼眸,在污浊不堪、布满油滴和锈迹的塔壁上缓缓移动,扫过那些凝结如沥青的油污和剥落的锈皮,警惕地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气流扰动或金属摩擦的微响。
时间在这片沉重的、几乎令人发疯的寂静和救生舱那垂死的、单调的嗡鸣中艰难流逝。塔外叶坊区那永不停歇的、代表着混乱与毁灭的喧嚣轰鸣,似乎也被这塔内的绝望所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那无形的死神,在无声地进行着冷酷的倒数。
皇后救生舱的能量标识,在所有人的余光注视下,又无可挽回地、清晰地黯淡了一格。那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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