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离开之后，丹恒便没再休息了。
也就只有在将军身边，他才难得犯懒。
独自一人时，唯有修炼学习才能对抗空虚，让他不会觉得自己在虚度光阴。
从此刻起，他亦有重任在身，必须精进武艺，熟悉蜃境，配合景元医治病患。
幻影多变，谁知道下次会遇到何等棘手的情况。丹恒很有信心，但也不敢懈怠。他对战斗消耗的把握仍需改进，这也是景元特别指出的：
“你的武技凌厉迅捷，多依赖瞬时爆发，能够快速制敌，在气力调动与枪术技巧方面已非常成熟。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那便是控制自身损耗，尽量留有余地。”
“假如你所应对的第一批魔物只是幕后黑手的试探，站在与我同等的视角，敌方不难看出你爆发的节点。若在飞枪掷出后，力量骤降之际，敌人乘虚再次发动进攻，定会使你处于下风。当然，这只是经验问题，多磨练几次，自会有所提升……”
将军说得很有道理。胜利远不止眼前厮杀的输赢那样简单，求快不如求稳，留有更多底牌，才能保证自己不在关键时刻捉襟见肘。
丹恒在脑海中重演当时的对战，试图找到一种平衡感，让力量不至于瞬间倾斜而露出破绽。
下次进入蜃境，他要尝试着藏拙，不轻易出手，训练自己分析情势、把握时机的思维。
复盘几次，渐渐还真找到点感觉。除此之外嘛……
丹恒好像有些理解将军身上的气质了。那并非高高在上俾倪万物，只是因明智而冷静，因理性而从容。
但偏偏这样通透之人，外表却仿佛罩着层薄纱轻雾般的朦胧，总愿意剥离纯粹理智的冰冷，更多示人以感性和柔。
所谓一见君子，如沐春风……
就连他身上散发出的温热，也是轻柔舒适的，让丹恒能打破持明族喜凉的习性，每次都忍不住想要贴近……
等等，打住。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强迫自己放空大脑几秒。
摁不住胡思乱想就代表是困了。他看了看四周，不太想干点别的，于是上床睡觉，养精蓄锐。
其实，主要目的是去蜃珠那边逛逛。外面应该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希望有“夜猫子”之称的玄光先生还没开始工作。
合眼不久，神识很自然地沉降下去，就像融进了一道水流，被漩涡吸入深渊。
丹恒克服眩晕，记下穿梭的“路线”，似乎是一道很大的圆弧，从这方心渊之底连到那边水下裂缝。
灵魂像坐滑梯般溜到出口，然后慢慢上浮。水面比上次更清晰了些，四周没有扰动，看来玄光果然不在。
水墨画卷般的家园雏形近在眼前，丹恒正要出去仔细瞧瞧时，感到水体剧烈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便猝然失去平衡。
嗯？什么情况？
不远处似乎被打开了另一个缺口，湍流将他极速冲向那边。
一阵天旋地转，比刚穿梭时要难受百倍 ，还好此时意识感受不会传给身体，否则他真的会吐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碎光乱影终于不再纠葛，视野恢复正常。
入目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阴云低垂，陆地冰封。
这是哪里？也是蜃珠连通的外界么？还是因他而形成的幻境？
丹恒不禁睁大眼睛，视角高悬于空中，浓郁的灰雾似有感应，因他的俯瞰而散开，露出地面景象。
只见皑皑白雪间凸出数个巨大的冰球，每一个里面好像都封存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
他觉得莫名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视线继续向前，两道人影出现在远方，面容逐渐清晰。
少年定睛一看，居然是兰玉和一位眼熟的老者。
兰先生怎么会在？
所以这里确实是外界？好奇怪的地方啊。
丹恒疑惑，旋即想到景元说过，玄光也为兰玉建了新的住宅。
他的意识可以进入，证明此处也与蜃境相通，想必就是兰先生的家吧。
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先生原来内心偏爱一派肃杀的景象啊，很有反差感呢。
看上去……先生似乎正在家中会客，偷窥人家私事是不好的行为，丹恒默念两遍抱歉，很快离开。
回去倒是比来时简单，收束意识，游入从再无阻力的灵隙通道即可。
可是当他回到蜃境湖中，转身望去，方才吸入自己的岔路口却消失不见。
-
鳞渊境海底裂隙之下，隐殇园。
兰玉跟着大长老，从踏入这一方洞天时起，心绪就再未平和。
他颤抖的目光扫过暗沉的天幕，越过茫茫冰原，每触碰到一处被冻结的巨卵，心脏就猛烈一颤。
大长老手提一盏风灯，这风灯是持明族祖传的法宝，正是它破解了此地障眼法，让遗迹在弥漫的灰雾间显形。
灯光穿过厚厚的冰层和半透明的卵壳，照出里面的人影。
兰玉看到他们蜷缩着身体，惨白的皮肤上镀着鳞纹，像被定格的水渍，有的在上半身，有的在下半身。
持明族与仙舟人外表相似，身体内部结构则不同，普通持明或许还无法分辨两族，但身为龙师，兰玉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区别。
此刻展现在他面前的景象，堪称惊悚。
这些都是已经死去的仙舟人，而他们体内均不同程度地产生了趋近于持明的变化，使得躯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态。如同正处于化蛹阶段的蝴蝶，身体中原来的组织器官和已转变为持明特性的部分共同存在，甚至还包括已被融化分解，但尚未重组的血肉。
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更像是……“尸变”。
兰玉胸膛剧烈起伏，心如擂鼓。
太可怕了……师父他当年，便在此地值守么……
大长老同样震惊无比，但他不动声色，面沉如水，只是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兰玉，我明白你的疑惑，这两年，我的想法确实变化良多，尤其在仙舟与我族的关系上，有所动摇。而原因嘛，你现在也见到了。实不相瞒，我虽然早有预料，今日也是第一次确知当年的秘密，所以带你前来，一同验证。”
“这里被中断的试验已有成功迹象，化龙妙法有可能实现……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忧愁。”他放下灯，背起双手，“饮月之乱使我族传承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近年来，族中激进派人数越来越多，而仙舟人里也不乏对我们抱有敌意的。此事一旦泄露，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兰玉点点头，深知其中要害。转念想想，遂顿悟长老带他进来的意图。
越设防越容易激起他的好奇心，说不定又会引来更多关注，还不如直接了当地告知情况，严令不准泄密。
然而，这秘密洞天之内，如此多的半成品，长老难道会甘心放任不管？
兰玉越想越恐慌。
老者走近几步，苍老的身躯仿佛在他身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当初我同意你联络罗浮将军，既是为了照顾那孩子，也是想让你有个亲近的身份，代为缓和我族与仙舟高层的关系。”
兰玉喉结微动，没说什么，垂下眼帘。
“你做的很好，很受信任。”长老深深看他一眼，又偏开目光，“可是渐渐地，对你而言，似乎与罗浮将军的联络更比在持明族处事要轻松得多。”
“……大长老，我……”
“不用解释，我能理解，性格相合而已，景元那样的人物，任谁都愿作朋友。持明长情，其实你最在乎的，只有离安，对吗？”
兰玉听到这个名字，眼眶不禁微热。
长老的神情柔和不少：“离安之死是你的心结，你最开始接触那孩子，也不过想要查明真相而已，我都了解。”
“……”兰玉愣住，果然在大长老眼里，他的私密无所遁形。
“你已经得到一些线索了，是吗？”
“……”
“别怕，尽管直言，我相信你。”
兰玉心中天人交战，终是不敢欺骗长老，道：“柳长衡……他有嫌疑。可我、我还不能确定。”
大长老闻言，并无讶异，只沉痛闭目，像是清楚什么一般，轻叹：“原来如此。”
“你放心，此人已被拘押。”他接着说，“杀害你师父的凶手不一定是他，但我心中已基本有数，应能帮你找到。”
兰玉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瞬间热泪盈眶：“长老您说什么……您愿意帮我？？？”
“对不起，孩子。我本该尽早出手的，只因线索不足才推迟至今，害你辛苦了。”
大长老竟向他深鞠一躬，吓得兰玉双膝发软，差点跪下。“不不不，是我太孤僻太胆小，什么事都不告诉您……”
“无妨。”长老露出慈爱的笑容，“今日你我解除误会，又将话说开了，老朽甚是欣慰，便向你再承诺一事吧：待我擒住那凶手，依律判决后，必由你来亲自报仇！”
“…………”
兰玉忽然无比恍惚，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怎么有种虚幻的感觉，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大长老看起来很有把握，他甚至同意让我手刃仇人……
我多年的心愿，很快就要实现了么？
兰玉感动之至，正要俯身下拜，心中却一激灵，忐忑问道：
“那么，长老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出意料，大长老郑重点头，用深邃的眼眸拘住年轻龙师的身影，让他无法在威压下讲出谎言。
“这是一个合作，不会太让你为难。你只需对隐殇园之事守口如瓶，照常与景元保持联络，监视仙舟的动向，及时通报便可。”
“……”
兰玉面色煞白。
监视仙舟动向……大长老是要他作间谍么？
他望着阴森的天地，有些喘不过气。
大长老从不轻易许诺，凡他说出口的话，必能达成。
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撑到那个时候……
还是先应下吧。反正这辈子心愿已了，若真酿成大错，我以死谢罪即可。
“你意下如何？”
“兰玉叩谢长老，恳请您捉拿凶手，我……愿不负所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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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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