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时刚下了几场雨，砖缝间的泥还带着湿。小学校园中绿化做得格外好，每个班级有自己的花坛，整整齐齐划成小格，里面栽着有名有姓的小花。
这就是哄孩子玩的，卫诚一眼扫过去，在其中还发现了几朵假花，也不知道是哪个懒小孩插进来充数的。
先到的民警早拉起警戒线，学生被紧急疏散，卫诚进入校园时还在校门口看到有老师领着自己班的学生站成一排，等家长来接。
“现场什么情况？”
卫诚接过手套鞋套，余慎行跟他跟得紧，民警理所当然以为是卫诚的人，也递过来一副，口中和卫诚介绍现场情况。卫诚这才注意到余慎行，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人头已经从垃圾桶中被取出，法医助理在一旁拍照。
尸体面部被严重划伤，看不清五官，齐耳的短发被血污黏连在一起，吸附了垃圾桶中的臭味，头顶还沾着几朵黄白色的小花。
卫诚注意到旁边的花坛空了几个格子，显然这几朵俏皮的小花就来自那。看上去凶手的心理素质相当不错，抛尸还记得顺手装饰一下。
卫诚回头，意料之中看见余慎行后退半步，向他身后躲了一躲。
刚来警局就遇上这种现场，这新人也算时运不佳。
尸体发现者叫卢晓彦，是该小学三年（2）班的班主任，她每天到校时间都很早，检查过自己班的花坛后才会来到教室等待学生。
今天也不例外，卢晓彦从南门进入校园，正好经过班级的花坛。小朋友们不懂事，经常有孩子放一些小零食在小花旁，希望借此种出一朵饼干花或者巧克力花。卢晓彦每天早晨都会检查花坛里是否有这些杂物，避免污染花坛环境。
那个绿色的垃圾桶就靠在花坛边，城市中有无数个和它一摸一样的垃圾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卢晓彦在花坛中捡到两颗糖果，扔进垃圾桶前顺势向里一看。
一颗孤零零的人头与她对上视线。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被吓得不轻，女警搀扶着浑身哆嗦的她，卫诚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遍，惊恐程度尚在情理之中。眼见没有异常，便吩咐女警带她回去做笔录。自己则蹲下和那颗头颅大眼瞪小眼。
他与尸体贴得相当近。这人长了双吸睛的桃花眼，眼尾上扬，卧蚕明显，没有表情时也显得深情。此刻蹲着身，静静凝视。若不是死者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血洞，倒是一副温情的场面。
“赶紧起来吧，等会以为你要抱着亲一口。”法医傅张扬踹了他一脚。两人合作多年，是搭档兼好友，说话也就更不客气。
“注意点，这是受害者。”
卫诚白他一眼，挪了下屁股，将正位让给专业人士，看着傅张扬接替了他的位置，肩负起与尸体含情脉脉对视的工作，他忍不住开口问：
“怎么样？能看出什么？”
傅张扬用手扒开尸体脑后的头发，颅骨处有轻微凹陷。
“死前遭受过钝器击打，凶器表面平滑无突起。面部伤口边缘内收，是死前造成。”
在人还活着时划花整张脸，傅张扬“啧”了一声。
“这人够狠的。”
死者面部损毁严重，凶手毁坏尸体一般有两种目的，要么是希望隐藏死者身份，要么是泄愤。
抛尸发生在校园中，这么个人来人往的地方，基本可以排除隐藏身份拖延发现时间这一目的。
从头颅大小可以看出，死者是个成年人。小学并不符合传统刑侦中对抛尸地的定义，它既不荒凉，也不安静。甚至因为孩子们的存在还有着相当大的风险因素。而凶手费尽心思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成年人放进垃圾桶，说明这个行为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既然杀人并选择抛尸，那就没有只抛一个头的道理。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其他尸块。
他安排人手检查校园内其他垃圾桶，傅张扬要将死者带回法医室进行DNA检测，确定尸源。
卫诚向站在警戒线外的年级主任走去，主任个头中等，年纪不大，看着忙碌中的警察愁云满面，像所有人记忆中的年级主任一样，头顶上隐隐有向地中海发展的趋势。
“你们学校垃圾桶每天什么时候清扫？”
学校里发生这档子事，社会影响太恶劣，万一影响了学校生源，校方也不好交代。这位年级主任脸涨得通红，他现在就想赶紧把学校从这事中撇出去，但是当着卫诚的面，也不好太直白地撇清关系，只能压下急迫的心如实回答。
“每天晚上学生们五点半放学后会全面清理一次，白天的话是每三个小时清理一次。”
今天白天还没到清理时间，那最后一次就是昨天17:30。到现在为止已经超过十四个小时，所以死者的死亡时间就要更久。
卫诚心里一沉，命案的黄金侦破时间是案发后七十二小时，现在十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侦破时间愈发紧张。
“麻烦带我们去监控室看看。”
现场的警员各司其职，卫诚还不了解余慎行，就没给他安排工作。资料上显示这小子更偏向于技术人员，虽说自发来出外勤，看得出积极性很高，但卫诚压根就没有长久带着他的打算，在卫大队长看来，坐办公室才是瓷娃娃的不二之选。
不怪卫诚有偏见，年轻人警队年年都有，也年年有人走。像余慎行这么白净贵气的不多见，也有过，只是无一例外全都走了。
有些人看着就是少爷。以卫诚的经验来看，把少爷放在干实事的队伍里是没有好处的。
他不是个死板的人，不耽误人家镀金。但不管镀什么这人不能拖累自己办案的进度，犯罪分子不等人，受害者家属的悲痛更不等人。调到技术队，他们也算两不耽误。
这是卫诚职业生涯中少有的看走眼的时候。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它馈赠给你的一切，哪怕看上去是一颗干瘪苦涩的果实，命定的时间一到，苦果也甘之如饴。
此刻的卫诚对未来浑然不知，想着这估计是年轻人在一队的最后一段时光，便默许了他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的行为。
余慎行的目光在现场四处扫视，他觉得很新奇，但面上并未表现出来。进入警队前他曾连夜突击复习了许多资料，也看过不少用于教学的案发现场实录。
不过影音资料与现场教学终究存在不小的差别。刚才卫诚询问尸体死因时他就站在卫诚身后，一颗同为人类的头颅摆在面前，他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在国外时经常见到死人，偶尔也有不少断指残骸，但那大多是因械斗造成的不得已的损伤。□□会在打架时拧断对手的脖子，但很少在斗殴结束后一点一点将对方的脖子整齐切下了来，摆好，使他看上去仍像一颗头颅。
是出于对死者的怨恨吗？还是对死者的欣赏？不忍让他的头泡在血淋淋的血泊中。
余慎行有些微好奇，这点好奇就像走在路上看到只兔子一样，并不是非要得到解答，就像不必非要抓到那只兔子。
他清楚自已现在的职业，熟记这个职业的定位，力争不行差踏错，为“余慎行”抹黑。
虽然并没有人要求他这个，这只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罢了。
所以他的视线只是在尸体上转了两圈，很快便回到卫诚身上。
打从警校起，余慎行就经常能听到卫诚这一名号，不少年轻气盛的警校生都希望自己能在毕业考中大放异彩，被这位卫队长挑走，从而实现人生的三级跳，成为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如果余慎行是个普通家庭里成长出的孩子，或者起码是个父母精神都正常的家庭，他也一定会被卫诚精彩的履历和优秀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可惜余慎行不是。
卫诚所拥有的都打动不了他。
他无心关心卫诚的正义，无暇理会他这个人原本的面目，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让他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
人都有一层假皮，有人穿几天，有人穿几年，除非你穿一辈子，假的才能蜕变成真的。浪费时间去了解那层假皮太没有意义，可是当你意识到有些人的高尚是真的时他们已经死了，只有死亡才能佐证真实。
余慎行也不知道此刻的卫诚是真是假，他不关心，也不在乎，他留下也不是因为崇拜任何人，他只是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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