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属于重要教育资源,为了保障祖国未来花朵们的人身安全,教育局每年都投入不少经费,其中的一部分结结实实筑起教育的桥梁。
这的监控也是顶级的,整个校园中全无死角,只要是能照到的地方,放大来看连人像的发丝都清清楚楚。
所以卫诚看着漆黑一片的显示屏,脸黑得比屏幕还要甚几分。
“停电?你们学校没有备用电源吗?”
公立学校通常自带小型发电站,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这是学校的标配,治安大队会定时检查。
他声音里带着怒气,教导主任也不知道昨晚停电这一茬事,此刻看着无措的小保安更是把眉头拧成一团。
学校有备用电源,据保安说,昨晚值夜班的不是他,是小赵,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
夜班都是两个保安倒班制,他这么说明显就是在推卸责任,昨晚还不一定抛下工作去做了什么呢。这要是自己的手下卫诚早就暴跳如雷了,眼下却只能铁青着脸反反复复拉进度条,让技术将停电前和停电后的监控都拷贝一份带回警队。
有些明明普通的案子就是因为这些违规操作才变得复杂起来,卫诚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做刑警多年,直觉向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堪称行走的乌鸦嘴,大案的GPS。刑侦二队和三队标语的第一条就是卫诚与宠物禁止入内。这不是歧视,是血与泪总结出的教训。
卫诚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着疼起来。他安排人去联系昨晚的保安小赵,其余带回局里做笔录。等到现场勘查得差不多了孟泉如自然会带着技术收队,这些小事轮不到卫诚操心。
他想去外面抽根烟冷静一下,这案子的抛尸地太敏感,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那帮媒体就会像见了腐肉的鬣狗一样摸上公安局的大门。
他最烦跟媒体打交道,三句半里有两句是专家说,剩下一句半是雷打不动的希望保障百姓的知情权,给受害者一个公道。
他是个警察,比谁都想给受害者公道。但他又不是超人,眼睛一扫就能知道凶手是谁,破案总得有个过程,架不住这帮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站着说话不腰疼,捕风捉影的事就敢乱写。社会影响恶劣,卫诚没少为这个挨骂。
想到进入校园时门口停着的那几辆明显闻风而来的面包车,里面估计就是扛着设备的摄影师和记者。有几辆车卫诚都混了个脸熟,一想起来就头疼。
他屈起手指用力地按着太阳穴,外力的疼能抵消一部分神经痛。他觉得自己的思路似乎清晰了一些,因困倦而混沌的脑子也找回了状态。
“那个小赵真的有能力犯案吗卫队?”
小赵是指赵广志,就是谈话中昨晚的夜班保安。卫诚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跟在他身后的余慎行冷不丁出声,把他吓一哆嗦,差点回身就是一肘。
在最后一刻卫诚克制住了自己原始本能的冲动,心知一肘下去估计余慎行也不用调到技术了,直接送医院吧。
余慎行浑然不知自己与医院擦肩而过,他诚心发问,卫诚却从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中品出了些不对劲。
“你为什么觉得他没能力?”卫诚用手敲敲栏杆,吐出一口烟,问道。
等待回答的余慎行没想到还有反问环节,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司对自己专业水平能力的突击考。他在脑中仔细思索了一下,慎重开口:
“刚才那个保安提到赵广志时,面部肌肉有一个眼角下撇的动作,这个表情一般代表轻视,他看不起赵广志。同为夜班保安,两人在社会地位和薪资方面都是平等的,他为什么会看不起赵广志?监控室角落那个储物柜,每个格子都贴了主人的名字,赵广志那一栏有保温杯和两只手套,手套虽然样式相似,但肯定不是一双,因为他们都是左手。”
卫诚猜到了余慎行想表达的意思,对于这人的观察能力和线索整合能力有些惊讶,他赞许地点头,示意余慎行接着说。
得到上司的肯定,余慎行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也许赵广志的右手有某种残疾,他真的能做到杀人并抛尸吗?”
余慎行试探地说出自己的分析,抬头,却发现卫诚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眼睛微微眯起来,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回忆。
“卫队?”
余慎行轻轻出声。
卫诚猛地回神,点点头,为余慎行那一通分析敲定了个肯定态度。
“不错,刚才他们给我发消息,这个赵广志二十岁时出过车祸,右手小指和无名指截肢,能进入小学当保安是因为他走了关系。”
卫诚扬起自己的手机屏幕,给余慎行看聊天界面。
“他已经失联了,据邻居说这三天都没看到他。”
余慎行判断赵广志不是凶手,可是这人偏偏失联了,除了凶手,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联?
他的判断似乎出了错误,余慎行抿了下嘴唇。
年轻人受些挫折不算坏事,所以即便知道这个分析并无错误,卫诚也没有说。余慎行总算是凭借出色的观察力,为自己挣得一个被队长正视的机会。
“其实我本来想让你去技术队的。”
卫诚看着余慎行的眼睛,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
他的直言不讳让余慎行一愣,随即绷紧身体。他不知道卫诚为何要把自己分到技术队,也不知道为何现在突然剖白。
“你的资料是顾局今早给我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上面显示你没有父亲。”卫诚揽过余慎行往楼下走,态度心平气和,听不出情绪,也让人很难判断他接下来的话究竟是褒是贬。
“资料很优秀,看上去很适合一队,但我刚想起来,我见过你对不对?”
卫诚的手臂突然一收,没有特别用力,只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陡然拉近。他贴在余慎行耳边,温热的气息打在他脖颈,卫诚熬了一宿后还记得在办公室换衣服,现在身上这件t恤散发着洗衣液的薄荷味和烟草燃烧后留下的余韵。余慎行不喜烟味,不过卫诚身上这点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你成人礼那天我去了,替人送礼物,结果满屋子的人等你一小时,你潜逃了。”
余慎行眉头一紧,好在他低着头,刘海的阴影盖住了眉间绷紧的肌肉。他没想到卫诚一个刑警队长居然能和余家扯上联系。
“你跟十八岁时的照片长得还挺像。我记得你之前不叫这个名,叫……余君儒?”
卫诚语气不重,就像熟人之间拉家常。余慎行发现这人在看穿自己身世后态度居然变得熟稔且松弛起来,俨然一副长辈的样子。
卫诚也不卖关子,揽着余慎行上了车。他侧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躲过你家人的,小子,警队不适合你,本来我是想调你到技术队的,但现在看来回家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余慎行当然不同意,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神色不明地看着卫诚似笑非笑的脸。
卫诚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瞬之间就从新队长转变成了立场不明疑似收受贿赂的保护伞。
不是诽谤,他不清楚卫诚是个什么人,难道还不清楚余家都是什么人吗。
能和那帮人扯到一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
虽然心理诸多活动,但余慎行仍一言未发,只是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卫诚,眼神里透着可怜和失望,像是被拿住了弱点的幼犬,无计可施。
当然,如果现场有第三个人在,就会发现这点可怜多半是卫诚臆想出来的。
卫诚跟他爸从小玩到大,要不是两家人现在掰了,他还得叫余慎行一句大侄子。有了辈分加持,看人的眼光自然而然就带点慈爱。
他那台悍马被副队长开走了,来时开的警车,这辆老桑塔纳是警局的资深员工,从业时间比他年纪都大,一打火就“滋滋”咳着像是要罢工。
卫诚拧了两下钥匙,试图打火,嘴里说道:
“我没有要开除你,只是说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警队不是警校,你觉得你在这的消息能捂多长时间?到时候你爸会不会派人把你抓回去?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还有你爷呢。你们老余家都是一群控制欲爆棚的疯子,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卫诚话说得不客气,可是余慎行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一时无言反驳,低着头吸了吸鼻子。
他有鼻炎,这是个下意识动作。卫诚却像是以为他要哭了,探出右手在后面摸了包抽纸扔到他怀里。
“诶,不是,挺大个小伙子不至于。”
“但你当初也挺厉害,一屋子的保镖愣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跑的。你爸都气炸了。”又想起当年屋子里乱成一锅粥,自己坐在角落吃点心的情景,卫诚嘿嘿一笑:“我都怕他高血压一犯再倒那。”
余慎行闷闷地问:“你和他很好吗?”
他的声音随着路面颠簸拐了好几个弯。卫诚开车有种随时准备同归于尽的惨烈感,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左手扶着安全带连接处,右手紧紧抓着扶手,将话中所有长难句都换成短句,以免咬了舌头。
“以前还行,后来他长成人渣我俩就掰了。说起来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呢。”
卫诚当着儿子的面诋毁人家爹也毫无心理负担,语气自然中似乎还带着点骄傲。就是因为他这句话,本来对他态度降至冰点的余慎行又有了些诡异的回温。
原因无他,讨厌他爹的人再坏能坏到哪去呢?
说实话,卫家早年和余家住邻居时,卫诚和余慎行的父亲余恩煜关系还真不错。余恩煜大他九岁,事事都比他会玩,卫诚虽然不算崇拜他,但关系一直可以。直到十五岁的某天放学回家,他在隔壁院子中看到了邻居哥哥找上门的女朋友,和那一对八岁的双胞胎。
那年余恩煜才二十四。
卫诚是在事后才了解到这个有些悲惨的故事。没有爱情、没有浪漫,十六岁的余恩煜□□了酒吧二十岁的女大学生酒托,女生父母本就不愿让她继续上学,在发现女儿怀孕后更是借机让她休学,将家中的资源全部倾向她弟弟。女孩的弟弟是否学有所成卫诚不知,他只知道,生育和外出务工的苦楚将这位花季少女的美貌蹉跎殆尽,找上余慎行时她只有二十七岁,眼角却已经出现细纹,身型因生育而不再紧致。
她与余恩煜站在对立面,光影打在院子中,泾渭分明得像两个世界。
事实上他们的确是两个世界,那女人鼓足勇气索要的金额对余恩煜来说不值一提。
当时卫诚站在栅栏外,余恩煜意识到在外人面前处理这种事不利于余家风评,他又实在不想把这位已不再年轻的女人请入家中。双胞胎站在母亲两侧,余恩煜勉强扯出一个笑——他讨厌小孩,很少发自内心地对任何孩子微笑——然后将两个孩子推向卫诚:
“帮我带他们玩一会吧小诚。”
只一个眼神卫诚就懂了这位大哥想支开自己的意思,牵起两个孩子的手走向自家庭院,怕余恩煜不放心,他多走了几步,带着小孩坐在院子最角落的的秋千上。
“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没意思,便故意逗弄这一对双胞胎,不论是衣服还是长相,他们都俨然是彼此的翻版。小孩子的眼睛又圆又黑,长睫毛眨着,要不是头发短,简直漂亮得像两个小女孩。
双胞胎中的一个看了卫诚一眼,他似乎在衡量这个哥哥是不是好人,思及他在母亲面前领走了自己和兄弟,他姑且相信卫诚。
尚未变声的童音嫩生生的,说话时脸颊肉一颤一颤,即使是卫诚这种对小孩不感兴趣对也忍不住伸手掐一下。
“我叫程谨言,这是我弟弟,程慎行。”
“滴——”
后面等待的车不耐烦地按响喇叭,鸣笛声将卫诚从回忆中惊醒,他急忙抬手挂档,松油放车,滑过路口。
余慎行被摇得七荤八素,但不得不说卫诚开车的确很快,他刚刚在车窗外见到电视台的标志物,正常来讲从一小到这起码得二十分钟,卫诚硬是将时间压缩到了一半。
可是这人现在看着状态并不好,眉头蹙着,额头上都是冷汗。其实从早上见面起余慎行就发现,卫诚的脸色有点太苍白了。不是那种非健康导致的惨白,只是休息不好而显得憔悴。可是这人笑起来时又极近张扬,让人很容易忽略他身上一切与脆弱有关的情绪。
“卫队……”
自刚才谈话后一直安静的余慎行突然开口。
卫诚没有扭头,喉咙里挤出一声算作应答。
“嗯?”
“到前面那咱俩换一下,我来开吧,你睡一会。”
不仅是为了上司的身体健康着想,也是作为乘客想避免司机疲劳驾驶。他总觉得卫诚这个状态,开车都有些发飘。
若是平时,卫诚是不会把方向盘交给别人的,他嫌弃其他人开车太慢。为此傅张扬反唇相讥,就你一天天骑在超速线上开,早晚有一天我们得去交警支队领你。到时候你就在整个警务系统里出名了。
“我现在也出名。”卫诚当时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接过傅张扬递来的打火机,扯开嘴角笑得很得意。
他说的不是假话,长景市警务系统里五位神人,市局刑侦总队就占了仨,卫诚在其中名列前茅。
离警局起码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卫诚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直跳,他猜那不是心动的感觉,是过劳死的前兆。
他少见的交出方向盘,采纳了余慎行的建议。
两人在下个路□□换座位,后脑挨上椅背的瞬间卫诚就迷糊过去了,闭眼前他看到余慎行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但声音太小,只看到唇红齿白的人对着他,嘴开开合合。
余慎行眼睁睁看着卫诚仅用一秒就进入睡眠状态,比起睡眠,他甚至觉得称之为浅度昏迷更准确。车行过一处缓坡,卫诚不受控制向右一倒,额角重重磕在玻璃上,发出的声响听得余慎行都一皱眉头。卫诚本人却毫无反应,只是向内缩了缩肩膀,本来就皱着的眉毛拧得更紧。
他在头疼中顽强地进入睡眠,但显然这股钝痛并没有放过他。
经由身边人这么一回忆,余慎行对于曾经的记忆也被发掘出,那些他早就遗忘的过往又一次不受控地出现,头脑的主人很抗拒,但这次的记忆中有一张人脸变得格外清晰。
他又一次侧过头去看卫诚,他的头靠在玻璃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轻轻摇晃几下。比记忆中更高一些,身材也更结实,但是脸颊肉消磨没了,下颚线条紧绷着。他睡得不安稳,眉毛皱着,在眉头挤出一个小坑。鬼使神差地,余慎行很想伸手摸摸他,替他抚平这点不适。
他当然没有动手,这个念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余慎行有些吃不准自己这个行为的底层逻辑是出于对童年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好人的亲近,还是对卫诚产生了危机感。
感情与感情之间的界限往往让人很难分辨,对余慎行来说更是如此,他分不清爱和恨,那都是浓烈的情感,就他从母亲身上得到的经验来看,浓烈的感情才最杀人于无形,所以他下意识逃避一切情感链接,长此以往,这方面的基本知识匮乏到了一个贫瘠的程度。
换言之,他有些分不清自己现在对卫诚产生的这种特别的感觉,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余慎行边开车边想。他对于国内的左舵驾驶适应良好,车开得很稳,余慎行抽空扭头看了卫诚一眼,卫诚还靠在玻璃上无知无觉的睡着。
“要做掉他吗?”
他悄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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