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哎呦,有点痛啊,哎呦……
“少侠,你醒了!你是醒了吗?!大夫!翟大夫——”
“翟大夫人呢,木鸢,马上去把翟大夫叼回来!”
不是,这啥情况……
我艰难地掀起眼皮,眼前忽然出现一张放大的模糊的脸。她语带哽咽地握住我的手:“还好你没事,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跟着你一起走了……”
我张开口,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那人马上把耳朵凑近。
“小……容姐。”我气若游丝,“不要为我……殉情,我是直女,婉拒了……哈。”
容鸢:…………
“还……还有一件事……”
容鸢连忙把刚才的无语压下去:“什么?”
我:“不要……医闹……”
容鸢抹了把眼泪:“看来你真的没事,也还有胡说八道的力气。好,好,我不会让木鸢对翟大夫做什么的,一会儿他来了再给你看看,也好叫我们都放心。”
过不许久,就听见匆匆脚步声近。
一名青溪的医者踉跄进门:“李姑娘,你的鸟一路跟着我,把我往屋里赶,真是奇了……”
一只灰扑扑的大木鸢把那名医者推了进来。容鸢一个眼神过去,大鸟就收拢起翅膀乖乖不动了。
青溪医者来到床边,先看了看我的脸色,就托起我的手为我把脉。
“这是太医署的翟煦翟大夫,所幸得他相救,你的伤情才得以控制。有那么一会儿我险些以为你会……唉,不吉利的话我不说了。”
“姑娘身体本就康健,先前只是被冲击震荡到头脑,一时昏厥,醒了就好。”翟煦安慰道,“至于身上这些皮肉伤也都较为表浅,年轻人恢复得快,休息一个月,养好了就可以行动如常。”
我声音干涩道:“多谢大夫。”
“治病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事。”
翟煦开口后又有些犹豫,他看看容鸢,又看看我,低声说:“还有一事,我本来不该多嘴……朝廷这些日子在暗中追索二人,一名是金明池器监,一名是开封府幕僚,二人的身形年纪都与两位姑娘相符。”
容鸢神情镇静地应付:“我知道了,多谢翟大夫。等我妹妹身体好一些,我们就会离开此处,不会给翟大夫添麻烦。”
“不,我倒不是怕麻烦,只是……”
翟煦欲言又止,终究叹了口气:“李姑娘心中有数就好。”
等翟煦走后,我看向容鸢:“咱俩咋成通缉犯了?”
容鸢干咳一声,有些尴尬:“那日……那日你以身救我,被震晕过去,油舱也被牵连烧了起来。你受了伤,情况紧急……”
我吓得差点坐起来:“油舱真的烧起来了?!那,那船——嘶,哎呦!”
“船没事,火势不大,只要将油舱稍作修缮就好。”容鸢小声说。
我又追问:“那我们又怎么被通缉了呢?造反的是你,不是我啊!你自己逃走就算了,怎么还带着我呢?”
容鸢眉头紧锁,她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其实也不算通缉,只是说我们下落不明,开封府严令周围差役寻找我们罢了。我带你离开是因为……开封有南唐奸细。”
我微微张口:“啥?”
“唐钱案,还有常平仓……近日来开封附近的异动桩桩件件都有南唐南烛公子的手笔在内。他在开封有不少分量不低的线人,我也收到了南烛公子的信,其实,金明池一事他也有所参与。”
容鸢长了一副冷峻高挑的外貌,但实际接触下来,很快就能发现她内心拧巴又幼稚,在专业问题以外的事上很容易钻牛角尖。
她又碰巧没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亲人长辈,更没有可信的朋友,于是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甚至做出炸船这种疯狂的事情。
好在我及时把她拦了下来,没有酿成进一步的悲剧。
我试探性地问:“你怕南唐那边对我不利?”
容鸢犹豫着点头:“是。南唐想要削弱赵宋的力量,你武艺高强又一心忠于赵家兄弟,所作所为必然和南唐的目的相悖。若是我把你送回开封,你在明,南烛公子在暗,我不知道开封究竟有多少他们的人,他们或许会铤而走险。我怕……”
我抓住了她话语中隐藏的意图:“你不相信赵光义他们能保护好我?”
容鸢抿起嘴,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我叹了口气:“那至少也要给赵光义送个信,让他知道我没事吧。不然……不然,他要是以为我死了,转头娶了一个节度使的女儿怎么办?寡夫确实很美味,但我觉得封建小黄男不太可能为我守活寡哎。”
容鸢小声嘟囔:“你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何必执着于他?要是他移情别恋,大不了我让木鸢去把他的开封府烧了。”
我:姐你这就有点极端了!
“小、小容姐——你听我说。”
我艰难地坐起来,容鸢赶紧来扶我,给我背后加了个枕头,好让我坐得舒服些。
这时候我发现,我上半身裹了不少纱布,除了受伤的手,脸也被包了起来,应当是爆炸波及。
容鸢乖乖坐在我床边,被粗糙修复了一下的大木鸢就老老实实站在门口守门。
“就算你把我带出来了,我以后也还是要回开封,回到赵家兄弟身边的。你应该也清楚,对吧?”
容鸢揪着被子,闷闷地问:“就算赵光义有可能移情别恋,你也要回去?”
我笑了:“那是我开玩笑的啦,他不会的,我相信他。其实他这人特别重情重义,可纯情了,从脸上看不出来吧?”
容鸢:那还真是看不出来!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我轻声问,“南唐给你发来邀约,你要答应吗?”
容鸢垂着眼睛,喃喃:“我还没有想好。赵宋肯定是容不下我了——”
我打断她:“是开封府发了明文通缉你,还是你自己不想回头?”
容鸢眼神闪躲了一下:“……”
我歪着脑袋去观察她的神色:“你还记恨赵家?”
“并非记恨,只是……我不知道……”
容鸢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背,严肃地直面向我。
“我这几日想了许多,你救了我,也是我难得的知己。我想做的事就是帮助你,去完成你心中的理想。”
“我知道,你想要通过机关器巧去武装军队一统天下,也想制造出更多物件去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也相信,凭你的知识与能力,配合我的手段,我们无论加入哪一方,都能襄助那一国成就大事。”
我点头,表明她确实说出我心中所愿。
“可我不明白,为何你选择了赵宋?赵宋和其余国家又有何不同?”
容鸢直视着我的双眼,认认真真地问:“我需要一个真心服从赵宋的理由,能说服我和你一起为赵宋做事的理由。”
我伸出被包成大粽子的手,艰难地挠挠脸:“这个……理由这种事是很私人的,我的理由不一定能在你身上成立啊。”
容鸢倔强地说:“那我也想听。”
我想了想,只好诚实回答:“我想为大宋做事,主要有两个理由。”
我举起一只圆手:“第一个理由是大宋最强,兵强马壮,领导精明有才干,又占据中原精华之地,天时地利人和,最有可能实现一统,有充足的资源帮助我建成理想中的盛世。”
容鸢点头。
我举起第二只圆手:“另一个原因嘛,那就是我非常喜欢赵光义和赵大哥。我不想要他们输。”
容鸢问:“若是赵家兄弟不在赵宋,而在南唐呢?”
我:“那李煜他上哪儿去了?”
容鸢:“这是假设,假设问题。”
我:“哦,那还是要帮他们啊!不过南唐弱一点,我得好好鞭策他们,说:你们要是不努力强国,过几十年后,你们就会被别的国家攻破首都,把你们两个俘虏起来抓走!抓到开封去!让赵大哥穿着舞娘的裙子跳舞,让赵光义在旁边弹琴唱歌,唱《舞女泪》!”
容鸢茫然:“啊?哪个国家这么丧心病狂?”
我嘿嘿一笑:“你都说了是假设嘛,那我也假设一下。我还要吓唬他们说,因为你们兄弟一个略输文采,一个稍逊风骚,被俘虏后也写不出会流传后世的抑郁诗词,所以后世的人都不会可怜你们,会叫你们‘开封留学生’!这样他们两个就会吓得嗷嗷努力,一个挥着盘龙棍去前线拼杀,一个驻守后方管理后勤,铆足劲儿北伐……”
容鸢无语:“好吧,看来你的选择之中掺杂了非常高浓度的私情。”
我坦然道:“人就是有七情六欲的,有私情非常正常。多少选择都是出于私情,‘士为知己者死’,世人所称颂的‘道义’又何尝不是一种私情?小容姐,你决心为父报仇,不也是一种私情吗?”
容鸢抿起嘴唇,沉默下去。
我轻声说:“我知道你放不下你的父亲,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赵家兄弟。我不会挟恩图报,要求你和我一起去为大宋效力。只是,出于私情,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和你一起造出我心中那个太平盛世。”
“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因为脑震荡,我的头还一直隐隐作痛,说话也有气无力。
容鸢看出我的强撑,她扶着我重新躺下,盖好被子,说:“我还要再想想。但你放心,在你痊愈前我是不会走的。”
我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问:“真的不能偷偷把我送回开封府吗,我想让赵光义嘴对嘴喂我喝药哎。”
容鸢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你伤到脑袋了,不宜搬动!”
我:“那你把他叫过来,让他每天过来嘴对嘴喂我喝药。”
容鸢快被我这个疯狂的直女吓晕过去了:“你快好好休息吧,想这种事太……太伤身了!”
我说:“想想咋了,想又不犯法。我还有更疯狂的幻想呢!樊楼那天你也在,那天赵大哥就穿了舞花间的轻纱舞裙,你看到了吗?哪天让赵光义也换上一样的衣服,那衣服的男款是敞开怀的,我要把手伸到——唔唔唔唔!”
容鸢无情地伸手把我的嘴巴捏了起来:“停止幻想,马上睡觉!”
我只好闭眼。
------------------------------------------------------
翟煦大夫为我的强壮啧啧赞叹,稍微眩晕两天之后,我就和没事人一样下地嗖嗖走了。
容鸢和木鸢每次回来给我换药的时候都找不到人,一人一鸟在聆杏村疯狂搜索,然后在某个犄角旮旯把正在做万事知任务的我薅出来。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这俩人谁暗恋谁我还没搞清楚——”
容鸢和木鸢一前一后把我夹回了屋:“你身上的伤都还没愈合,说了不要出去乱跑!”
我被按回屋,容鸢给我拆开纱布,清洁创口后敷上药,边涂边念叨:“你这脸上也有伤口,好在比较浅,翟大夫说只要不溃烂就不会落下疤痕。你千万别出去乱跑了,听说日晒雨淋也会加重伤疤,我真担心……”
我熟门熟路地从她的机关匣把蜜饯摸出来,自己吃一个又给她嘴里塞上一个。
“南唐那边联系你了吗?”我含含糊糊地问。
“……联系了。”
容鸢把蜜饯含到舌根处,口齿清晰地答话:“南烛公子对五牙大舰没有被炸表示遗憾,但他没要我再做什么。他说对五牙大舰另有安排,随时欢迎我去投奔南唐。”
我眉毛竖起:“他们不会还想对五牙大舰做什么吧?吊南唐人坏得一比!”
容鸢:“你怎么学金陵骂人话学得这么熟练?”
我:“太聪明了,语言天赋强,没有办法。不是,这个南烛公子究竟是谁啊?他不是个吟诗作赋的爱豆吗,怎么掺和到合纵连横里面去了?”
容鸢给我把纱布还有绷带整理好,确认伤口无虞后,她叹了口气:“这个稍后再说吧。先吃饭。”
她起身从木鸢背后拿出食盒,端出饭食摆到我面前:
“今天我去给你买了你想吃的那家升平桥的烩面……可能有点坨了。”
我醉翁之意不在烩面(哦,这个时代也还没有醉翁),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她:“你在升平桥见到赵光义了嘛?”
容鸢脸上出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
“见到了。”她说,“还没等我说我有信要交给他,他和他身边的暗卫就暴起要抓我,十几号人一路把我追到开封城门都不停。”
我:“……那你能逃掉也是非常厉害了!”
“有木鸢相助,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和他单独叙话的机会。”容鸢欲言又止地看我一眼,“府尹大人穿着便装的样子确实瞧着温柔许多,但性格一如既往,并无改变,没有你说的那样……随和亲切。”
我干咳一声:“这个,那个,可能他只在谈恋爱的时候随和亲切吧,哈哈!”
没错,我还是求容鸢去升平桥给赵光义送信了。
毕竟我失踪了好几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油舱里留下一大滩血,猜都能猜到赵光义急成什么样子。
听翟煦说,开封府就差把整个金明池的水抽干来找人了,靠近金明池的御苑那头更是鸡飞狗跳,甚至牵连着挖出武庙的不少偷鸡摸狗的案子。
等我稍微恢复了一些,就赶紧给赵光义写了报平安的信,同时把容鸢归顺还有南唐内奸的事都告诉了他。
至于我为什么迟迟不归,也是受了容鸢情报的启发。
既然南烛公子可以暗中破坏南征,我为什么不能也隐藏到暗处,将南唐在开封布置的势力连根拔起呢?
“赵光义看了信之后怎么说?”我迫不及待地问。
容鸢说:“他骂了我,说如果不是你求情,一定要我在开封府把牢底坐穿,让我体验一下上刑艺术。”
我:“呃,忽略这个吧。还有呢?”
容鸢说:“还有就是问你现在怎么样,伤势重不重,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如果缺医少药一定要和他说,然后又骂了我。”
我:“……行了,把优美的开封粗口忽略吧,还有呢?我比较关心南唐奸细的部分!”
容鸢把小菜摆好,又把筷子塞到我手里,说:“常平使沈义伦被南唐买通,暗中把常平仓的粮秣运到鬼市售卖,他也和南烛公子有通信往来,府尹大人已经准备叫人去查他了。至于南征,几日后大舰就要启程,我和府尹大人都怀疑南唐又要从中作梗。”
我咬着筷子尖,冥思苦想起来:“他们会怎么搞破坏呢?”
容鸢轻轻叹了口气,说:“汴河。”
我露出有些呆滞的表情:“啊?”
容鸢蹙眉解释:“其实修建五牙大舰之初,我就知道,这艘船开不出金明池。因为五牙大舰实在太大了,大到通不过金明池的水门,更别说穿越开封城内已经架设了各色拱桥的汴河河道,直抵淮河再入长江。”
船修得太大开不进河道,这也算是一种幸福的烦恼吧……这就是我们的“清河号”!你们南唐有没有这样的“清河号”啊?哼哼!
我问:“那要怎么解决呢?”
容鸢说:“当时我已经心存反意,就没有将船无法开走这件事向上通传。可笑我的这点小心思,其实开封府早有人想到了这一点,那个幕僚张错就提前向府尹大人提出谏言,在南征前疏浚水道,拆除水门拱桥,以备五牙大舰穿城而过,前往淮河直入长江。”
我暗中竖起大拇指:张错,好!真有你的!
“你的意思是,南唐人有可能会在汴河两岸制造混乱,伺机上船再搞破坏?”
容鸢点头:“是,五牙大舰穿城而过,开封居民必然会涌入两岸围观。届时开封府差役为了维护秩序焦头烂额,人手紧缺,南唐人一定会趁机做些什么的。”
我转转眼珠,小声说:“小容姐,我们来玩《潜伏》吧。”
容鸢不解:“什么?”
我笑嘻嘻道:“你给南烛公子回信,就说你愿意帮助南唐继续破坏五牙大舰,钓出他们的后手,我们来一出反间计!”
南烛公子:没用的,赵光义,你身边已经都是我的人了!
赵光义:那可未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