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半夜开始下，刚开始规律还蛮算整齐的声音中时不时会混入几道能震破耳朵的雷声，后来渐渐地，雷声不再，可雨不停，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但因为这场雨，靠近群山的驿站浸在了凉丝丝的“雨幕”中，温度骤降。
床幔几乎触到地面，天色尚未透亮时，帐内仍是一片昏沉。
少年侧身向里，单薄的脊背微微弓起，他的黑发散在枕上，一缕红绳从发间滑落，垂在了肩侧
而身侧的江晏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指尖触到那根红绳后，便下意识轻轻勾住，他微微睁眼，意识还未回笼，却本能般拢了拢手指，将那抹红缠在指节上。
少年的发丝被牵动，在枕上轻轻一滑，却仍未醒，只是无意识地往被褥深处蜷了蜷。
帐外雨声绵密，帐内是两道呼吸声，沉缓而安稳。
江晏睁眼后，睡意便全没了，多年在外过着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若是寻常，他昨晚该是绷紧思绪才睡下或是此时已经收拾好着装开始赶路。
但今日的他却想埋在这一小方天地之中，嗅着两起不同的气息——一道来源于自己，一道来源于身侧少年，放松一切，教被窝里的暖意渗入自己的骨头里去。
指尖勾住那截红绳，时而卷起时而松开，他视野里是少年黑乎乎的后脑勺还有因为头发垂落露出来的耳朵。
当外头越来越亮时，江晏还是松开了指尖的红绳，悄无声息地起来穿衣。
临走前，他扯过被子，确认少年被好好盖住后江晏才放心地离开房间到一楼寻老板拿些吃食。
楼梯那些本该守着河海和他三哥的侍卫已经不见，江晏在天色还阴沉时听到过他们离开的声音，问了小二，得到的答案也是河海他们早上天没亮就离开此地了。
这间驿站大多数都是一些江湖侠客，江晏有意躲着人，也仅在角落等待吃食的同时留意周围的动静。
外面雨还在下，冲刷一切的痕迹，完全没有要歇止的意思，一些侠客商量着在这里多住一晚，毕竟雨天着实不适合赶路。
江晏持有两碗豆腐花回房的时候，少东家还在帐内睡着，姿势大体没有变，但就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坐在桌前的人盯着碗内豆腐花的热气越来越淡，最后他还是站起来，朝床上的人走过去。
少东家赖床的习惯是从小便有的，少时江晏能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催促他去练功，现在江晏也能将人抱起来让少东家快些清醒吃早饭。
床上的少年整个人陷在锦被里，只露出半张脸，长发散乱地铺了满枕。
江晏伸手撩开纱帐，毫不客气地掀了被子，少东家顿时皱眉，闭着眼往床里缩，含混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站着的人手上利落，直接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半扶半抱地让他坐直，少东家浑身发软，脑袋一歪就靠在江晏肩上，眼睛仍闭着，呼吸绵长，仿佛随时能再睡过去。
江晏也不催，三两下将他的长发拢起，红绳绕指，束成高马尾，在指尖无意蹭过后颈，少东家轻轻一颤，终于含糊地“唔”了一声，却也没躲。
束好发，江晏又瞥见他蒙眼的布条松了，露出一角，可少东家闭着眼，江晏看不到他眼睛是如何情况，他倒是能掀开眼皮去检查，只是昨晚少年哀求的声音似是还在耳边回响。
迟钝片刻后，他还是解下来将那蓝色布条重新系紧，指尖在脑后打了个结，顺手揉了揉少年睡得发红的耳尖。
少东家至始至终闭着眼配合，任他摆弄。
可衣带刚系好，江晏忽然弯腰，直接将人扛上肩头，少东家这才惊得睁眼，挣扎了一下：“江晏！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人已被搁在桌前。江晏把勺子塞进他手里，淡淡道：“吃。”
少东家握着勺子，盯着碗里的豆腐花，终于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像是彻底醒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忽然站起身：“等等，我先去清醒清醒。”
说罢，他便晃晃悠悠地起身，往屏风后头走，掬水泼脸去了。
江晏抱臂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雨幕到了难以望见远处群山的地步。
少东家慢条斯理地搅着碗里的豆腐花，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热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
只是房间内很冷淡寂静。
江晏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只有瓷勺偶尔碰碗的轻响。
少东家碗里的豆腐花还剩一半时，江晏忽然开口：“接下来去哪儿？”
少东家头也不抬，反手用勺子朝身后一指，正是那张凌乱的床榻。
江晏抬眼看他，没说话。
少东家咽下嘴里的豆腐花，理直气壮道：“外面下雨，除了待在驿站，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江晏依旧沉默，少东家也不在意，懒洋洋地又舀了一勺，顺带瞥了眼窗外。
那确实嘛，确实不是出门的好天气。
半晌，江晏淡淡道：“那今日练功，三年不见，你功夫有何长进”
少东家手一顿，勺子磕在碗沿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幽幽地看了江晏一眼，后者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江晏。”少东家叹气，“下雨天，适合睡觉。”
“练完再睡。”
少东家闷声道：“……你比雨还烦人，叔啊，现在在驿站里，打打杀杀的，把这里弄塌了怎么办？凉拌嘛？”
江晏眼中隐约带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但也的确没再提那荒唐的“练功”二字。
“那你想去哪？”少东家的声音很轻，“还是江南？”
这个问题足够使得房间内原本还勉勉强强算是平静的气氛冻结下来。
江晏方才问少东家去哪，是从两个人出发，而少东家现在问江晏去哪，却是只从江晏出发。
也就是说，江晏要两个人一起走，而少东家想要分开。
“江南的酒不错，你若想去，我们可以等天气好了再出发。”
言外之意——你去哪，我就去哪。
少东家只是笑笑，没接话。
檐下的雨滴连成细线，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屋外潮气深重，屋内倒也还好。
两人盘腿坐在床榻上，中间摆着一张向店老板借过来的六博棋盘。
少东家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敲着棋子，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这一局胜负已定，他笑嘻嘻地宣布：“你输了。”
江晏垂眸扫了一眼棋盘，没反驳，只是微微倾身，将额头凑近他。
少东家一愣，指尖悬在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
很久以前，他们定下的规矩，输的人要受罚，小时候，少东家总爱用指尖弹江晏的额头，清脆的一声响，江晏从不躲，等他闹够了再继续下一局。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时候，这些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可不止这些年的光阴如此简单。
少东家忽然有些恍惚。
可对面的江晏抬眸看他，没催促，也没退开，只是安静地等待。
终于，一道雷声使得少东家回过神，他轻轻“啧”了一声，抬起手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啪。”
声音很轻，却像是打破了某种凝滞的气氛，江晏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抬手揉了揉额头，低声道：“再来一局？”
少东家懒洋洋地往身后的软枕上一靠，顺手捞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腿上，哼笑道：“来啊，不过这次你要是再输——”
他拖长音调，指尖点了点棋盘，“可就不是弹一下这么简单了。”
江晏面不改色地重新摆棋，语气平静：“随你。”
窗外雨声淅沥，屋内是棋子落盘的轻响偶尔夹杂着少东家得意的轻笑，和江晏低低的应声。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雨声渐疏，檐角滴落的水珠变得迟缓，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透着几分凉意。
小二叩门进来，端了几样热菜和一壶温好的酒，搁在桌上便退了出去。
少东家瞥了眼酒壶，伸手拎过来，给自己斟了一杯。
酒液清亮醇香，在瓷杯中微微晃动，映着烛火泛出琥珀色的光。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江晏。
可这一次，江晏只是安静地夹了一筷子笋片放进他碗里，并未阻拦。
少东家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微妙。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温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暖意一路烧到胃里。
他将剩下的酒推给江晏。
两人谁都没说话，和今早一般，只是安静地吃着饭。
夜半时分，檐下滴水声断断续续，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少东家侧耳听着身旁江晏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稳，又在黑暗中静待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
他伸手推了推江晏的肩膀，又压低声音唤了两声：“江晏？”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少东家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最终还是翻身下榻。
他迅速穿戴整齐，随手简单收拾一下后便无声行至窗前。
可他忍不住回头，床帐低垂，隐约可见江晏沉睡的轮廓，烛光因为从窗缝渗进来的风而晃动，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少东家终究还是一咬牙翻出了窗户。
他和江晏现在不能走到一路去，他要去找答案，这条路上，只能是他一个人，即使对面是将他抚养到大并对他倾注了无法衡量的时间精力的江晏。
山道泥泞，少东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不知多少的个寒颤。
一路上他心神不宁，即使自己的功夫再好，靴底依旧不断打滑，有几次险些摔倒，掌心被碎石划破的伤口混着雨水，火辣辣地疼。
可很快，皮肤上只残留下血水，别的一概不见。
又一次踉跄后，少东家突然僵在原地。
前方雨幕中，树底下，一道熟悉到骨子里头的身影静静伫立。
本该在驿站睡到天亮的江晏此时无声地看着他，目光却比夜雨更凉。
少东家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只见江晏缓步走近，面无表情，喜怒哀乐都搅在一起，什么也看不出来，那双总是为他束发的手摘下斗笠，轻轻扣在他还在滴水的发顶。
带着薄茧的指腹拂过他沾满泥浆的衣襟，又拭去他腕上混着血丝的雨水，做完这些，江晏沉默地转过身，微微屈膝。
山风卷着雨丝填充不了两人之间的空隙，同时也凉飕飕的，原本也许只有身体寒冷，而现在，身体内里也是，结成的冰锥刺得两人鲜血淋漓。
以前是江晏偷偷离开，现在却是少东家偷偷离开 甚至不惜用上了药。
指尖触碰到九江晏的脖子时，少东家明显感觉到江晏的肩背绷紧了，他伏上去的刹那，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混在雨声里：“……冷吗？”
少东家把脸埋进潮湿的衣料，摇了摇头。
来晚啦[加油][加油][加油]
最近比较累，评论区先不回答哈[比心][比心][比心]等我再攒下一些嘿嘿嘿
出逃失败[狗头][狗头][狗头]流水账的一章嘿嘿嘿
烧冬瓜：我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嘛？
江酥：装死也挡不住，而且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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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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