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坟包坐落在悬崖边上,这里可以眺望远方,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第一缕阳光降落的地方。
“要刻两人的名字吗?”
河海指着插在泥里的木板。
在低头扣着指甲缝里泥土的少东家摇头,他自暴自弃站起来,说他先去不远处的山溪清洗一下因为挖坑此时脏兮兮的手。
他往溪边走去,江晏自然跟上。
不知是谁的衣摆擦过沾露的草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河海倒是没想太多,在原地捣鼓那块木板,还在自我纠结要不要把唐酒和阿鸢两人的名字刻上去。
山溪的水很凉,少东家蹲在溪边,用力搓洗着指缝里的泥土,指甲边缘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混着泥水,在溪流中晕开一缕缕淡褐色的痕迹。
江晏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少东家的肩胛骨微微凸起,衣料下的脊背绷得笔直,像是随时防备着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河海的叫骂声,夹杂着挣扎的动静,江晏侧头看了一眼,但没有要动的意思,只听他淡淡道:“有动静。”
少东家头也没抬,继续搓着手,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不用理,是他家里人抓他回去了。”
江晏挑眉:“你知道?”
少东家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又将手指浸在冰冷当然溪水里,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嗯,我还收了钱,他三哥说的没错,他不适合江湖。”
河海的骂声越来越远,隐约还能听见他气急败坏地喊着“骗子”“叛徒”之类的词,但很快,连这点声音也被山风吹散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江晏忽然开口:“为什么说他不适合闯荡江湖?”
少东家没回答,他盯着溪水,水面映出他模糊的倒影,还有身后江晏的影子,两人的轮廓在水波中微微晃动,像是随时会散开。
其实答案他们都清楚——
河海还有爱他的家人,会不远千里来抓他回去。
而和河海年纪相仿的少东家,却早已没有归处。
不羡仙被烧毁,亲人失踪,连江晏也曾一度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江湖对他而言,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唯一的退路。
远处朝阳初升,第一缕阳光落在悬崖边那座孤零零的小坟包上,木板上空空如也,终究没有刻上任何人的名字。
江晏无声地走到溪边,在少东家身后蹲下,他微微偏头,下颌几乎抵在少东家的肩侧,呼吸间的温度若有似无地拂过少东家的耳际。
少东家没动,只是盯着溪水,看着自己的倒影被江晏的轮廓一点点覆盖。
江晏伸手,握住了少东家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指节修长,力道不轻不重地扣住少东家的指节,制止了他近乎自虐般的清洗动作。
“再搓就破了。”
江晏的声音很低,像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少东家的指尖已经泛红,指甲缝里残留的泥土混着血丝,在冷水中泡得发白。
江晏的拇指轻轻蹭过他的手背,替他拂去那些顽固的污渍,动作细致而缓慢,而后,手指穿过少东家的指缝,带着他浸入水中。
水流冲刷过两人的手,将最后一点血色和泥痕一并带走。
少东家垂着脑袋,任由江晏摆弄自己的手,既没抽离,也没回应。
朝阳的亮光斜斜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先是停留在溪水里,而后渐渐爬上两人的身体,无声却带着不可忽视的热度。
“好了。”
江晏说,却没松开手。
少东家终是侧过头,对上江晏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里映着晨光,也映着他自己,好像,也只有他自己。
可溪边只有风的声音。
花了一日才从山里出来,久违的平地直教人有些恍惚,他和江晏情况相似,都是一个人进去,却是两个人出来。
同样的,也没人提分别,只是这里两人的心境却不一样。
江晏是不想,少东家是不敢。
两人在山边小驿站落脚,江晏在和店小二交涉时,道只需一间房,站在他身旁的少东家没说什么,只是上楼时,他的四肢忽然变得有些不协调。
不过有意外之“喜”,来抓河海回去的一行人也在,毕竟天色也晚了,休息一日也没大碍。
虽然少东家拿了钱,但不代表他对河海的三哥有什么好的感觉,河海脑袋不聪明,但是也有一些感觉是错不了的,他曾和少东家唠叨过——
他家三哥就是一只笑面狐狸,“心机”深重。
队伍里没有河海的身影,但驿站顶楼有好些个侍卫模样的人把手,不出意外,里头住着的就是今日早上还和他们挖坟埋尸的河海了。
出乎意料,这间驿站隔音不会很好,但性格闹腾的河海却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也就是说,顶楼那间房太安静了。
少东家回房后就倒在一旁的小榻上,像一只在外蹦跶了一天后累趴趴回家的小狗,窝在一团,只有微微晃动的小腿示意他还清醒着。
热水倒在了浴桶里,江晏往里丢了两袋安神的药袋子,嘱咐少东家要去泡一会儿才离开房间打算下楼给后者找些吃食。
于是乎,刚下楼,他便被河海的三哥喊住。
“你是少侠的家人?”
一楼角落的那张木桌,对面模样不凡的男子笑眯眯的,给江晏推了两壶酒。
“上好的桃花雪,本该也是当作少侠的报酬,但那时我却忘记给了。”
江晏只是垂眸瞥了一眼,没多言。
“大侠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对面男子脸上笑容不减,声音却发轻:“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是什么一样的人。
只见男子抬手,手腕翻转,施施然将内面暴露在江晏的视野中。
白皙的皮肤上上,赫然是几条显眼的划痕。
江晏的眸色沉了沉,指节无声地收紧。
这时他才知道,为什么少东家对这河海所谓的三哥兴致缺缺,为什么顶楼关着河海的那间房静悄悄的。
“他总想往外跑,觉得江湖有趣。”
男子低笑一声,另一只手的指腹无意识地蹭过自己腕间的伤痕,双眸里是在回味什么事情时不自觉露出来的光。
“可江湖有什么好?刀光剑影,朝不保夕,明明他想要什么,我都给了他……”
他的声音渐轻,像是自言自语。
“还不如关起来,至少……活着。”
“我和你不一样。”
简洁明了吐出这几个字的江晏站起来,不愿和这望着自己腕间划痕露出痴迷神态的人有过多的纠缠,可男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回到木椅上。
“那天,山匪勾结我家的叛徒,里应外合,要灭我满门,占据我家钱财,河海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抄了把柴刀就冲出去拼命,结果被人一棍子敲晕,扔在柴房里等死,我挨了三刀,失血过多,眼前发黑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从火里走出来。”
“就是你家少侠。”
“他杀人的手法很利落,一招封喉,连惨叫都来不及,可就在他解决最后一个山匪时,那人垂死反扑,一刀划破了少侠的脖颈,当时的血,都溅到我身上来。”
男子抬起手指比划,在昏暗等等烛光间,不出他所料,对面的侠客本是淡薄无情的神态破裂开来。
“我撑不住昏死过去,再醒来时,火灭了,山匪死绝了,管家告诉我,是少侠出手,既救了人也保了我家钱财,我看向窗外,经过这一遭的河海那小子活蹦乱跳地蹲在旁边啃馒头,嘴里嚷嚷着要去当大侠。”
他顿了顿,脸色有些变化。
“而你家少东家——”
“正倚在树下喝酒,脖子那里连道红痕都没有。”
男子倾身向前,压低声音:
“你觉得,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换句话来说,他还是人吗?还是活人吗?”
“依你所言,你和我不一样,但现在呢?大侠,你的想法真的和我,不一样吗?”
江晏拎着两壶桃花雪回到客房时,沐浴好的少东家正给自己系上蒙眼的布条。
听到酒壶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少东家侧头朝江晏望来。
“河海那三哥有找你?”
“遇到了,他说这两壶酒本来是给你的报酬之一。”
“得了吧,这两壶掺水了,这人在埋怨我把他家小公子带坏了。”
洗干净的少东家爬上了床,主动滚到了最里面去。
“放心吧,我也不是那种为了钱能把人送火坑里去的人,河海和他三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你呢?”
江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少东家的手指死死攥着被角,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屏障。
江晏的影子覆上来,将少年整个人笼罩,他抬手,指尖轻轻碰触少东家蒙眼的布条边缘,像是要摘下来。
但转瞬,他的手腕猛地被人抓住。
“……别摘。”
少年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近乎哀求。
江晏的手停在半空,沉默良久,最终缓缓下移,指腹擦过少东家的嘴角,那里本该有他情绪失控时咬出来的伤口。
然后,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男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我亲眼看见山匪的刀划开他的喉咙……”
可指尖下的皮肤光滑平整,连一丝瑕疵都没有。
江晏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肌肤,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质问。
不仅是嘴角还有脖颈,还有不羡仙的烧伤和侧脸上留下的那道在婴孩时期就有的小疤……
都不见了。
少东家仰着头,喉结滚动,呼吸逐渐急促,他抓着江晏手腕的力道渐渐松懈,最终无力地垂下。
“你要答案。”
也约莫是自暴自弃,少年的声音已经平稳,似是方才哀求不要摘下布条的人不是他。
“江叔——”
“我现在不是活人。”
“仅仅是一只怪——”
搭在脖颈上的手骤然收紧,最后那个字被掐碎在少东家等等喉咙里。
“你不是。”
声音飘进少东家耳朵里时,一滴温热的水珠也很狠砸在了少东家那本该有条细疤的侧脸上。
嘿嘿嘿[狗头][狗头][狗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二更喔[坏笑][坏笑][坏笑](其实是上一章写太多,打算分两章)
挑战做日更选手(隔日更,也是日更[狗头][狗头][狗头])
烧冬瓜:喏,你要的答案,瞧,说了你也不乐意
江酥:(捂耳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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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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