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兴死后不入唐冢,她走得挺远,还真有点累。
林子里静的很,只有细雨落在叶子上的沙沙声,细细密密的。薄薄一层雾气氤氲开来,盈满天地的绿、盈满天地的潮,在她眼中蔓延。
视角不断延伸,她看见碑前立着一个人。
伞沿之下露出一头金发,在晦暗的雨中显得格外鲜明而细腻,金水般沿着肩颈流淌。
那人转身望过来。
冷白的皮肤,红得像鸽血样的双眼,是这片林中、这场雨中燃烧的暗火——美得要死,贱的要命。
马仙洪那手段副作用不小,尚且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可这人一入眼,她才真的头疼起来。
“本事不小啊,王震球,这次又是怎么摸进来的?”
王震球笑,将伞朝她的方向倾了倾:“大小姐,下雨天出门也不带伞,过来躲躲?”
或许难以相信,但王震球跟她还真是好道认识的——甚至还是她家里介绍的。
彼时王震球还处于拜师学艺的阶段,抱负满怀,正打算复刻自己攻略火德宗大师兄偷学火遁的成功经验。简言之,他准备色诱言大小姐。奈何她跟火德宗大师兄不一样,身边围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王震球也得排队,无奈,他干脆改道找上了唐秋山,直接一键速通。
老爷子惜才,甚至犹豫着想要答应王震球提出的条件——不入唐门,只拜他为师。这事放哪儿都荒唐,唐门那位门长自然不肯松口。
来回拉扯了几番,王震球终于得到了进唐门去面见三位前辈的机会。意外也不意外,言大小姐也在。
她坐在唐妙兴左手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王震球。
她问:“美女?”
王震球回:“男哒!”
她一直听唐文龙他们抱怨这金毛有多恶心人,现在看来倒别有一番滋味啊……
她扭头对唐秋山道:“没毛病,秋山爷爷收了他吧。”
王震球笑起来,听她继续道:“小九就跟他谈恋爱,不练功也不回家,天天睁开眼就跟他亲嘴,就在这里亲~”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她这话不怀好意。倒不是觊觎他美色的那种,而是,这番话一出,三位爷不亲自下来围殴他都不错了,还想进唐门?
王震球被这阳谋闪了一脸光,感觉天亮亮的,好开心,甚至跟她眨眨左眼。
上面坐着的三位脸色都变了,唐妙兴的目光飘转到她身上,没说话。张旺当即拍着桌子怒道:“胡闹!简直就是胡闹!秋山,赶紧叫这小子给我滚——滚山下去!不然你也跟着滚下去算了!”
唐妙兴收回目光,制止道:“行了,张旺,孩子面前说话小声点。”
他继续道:“秋山,我看收徒的事就没有商量的必要了,张旺的话也是我的意思,叫这小子滚下山——从今以后不许他再进唐门一步。”
杀手之路断了,但王震球并不伤心。说实话,他本来是想学唐门的手段不假,但后来完全就是想看看言大小姐到底能不能上钩——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里不可自拔了。
他都跟她说上话了不是吗?这一趟,值了。
王震球就像恐怖片里的鬼,一旦出场了就阴魂不散,死缠着她。直到后来言大小姐回他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有一天王震球突然问她,你谈恋爱了?
她没否认。
王震球怅然若失,似乎很伤心,道:“也许你看不出来,但我其实是个特别传统的男孩儿,跟外面那些人不一样。”
她道:“对。他们没你这么变态。”
王震球擦着眼泪继续道:“我可以做小。”
小九:?
小九:“不要。”
这王震球谁给她掂来的谁给她掂走,她门口安的有摄像头。
眼下她倒是没拒绝王震球的邀请,主要雨确实越来越大了,跟办了包月一样不限量任意下。两人并肩立在一起,王震球那双红瞳不着痕迹地斜向一侧,暗暗观察着她。
平静。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平静。
他心底轻轻“啧”了一声。无论见识过多少次,但能做到连呼吸的节奏都平稳得与这雨声融为一体,情绪内敛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不可思议。
她问:“公司让你来找我的?”
王震球道:“你这样身份的人突然消失不见,眼下好不容易回来了,于情于理,上头也该派个人来慰问一下不是?”
“公司的人不是已经来过了,怎么,没人告诉你?”
“哦?我可是听说他们连唐门的大门都没进来就被赶回去了。几个人吃饭的时候骂天骂地,上到赵总下到你们唐门的都嘴了一个遍,可愣是没人敢骂你一个字,我作证!”王震球说着一手搭上她肩膀,脑袋靠过去跟她贴在一起,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继续道,“我就不一样了,我不走门。”
“咪的天,你好会上班呀球球!”她一手捂嘴感叹道,“老窦给你月休几天呀?这个月kpi一定很高吧,奖金非你莫属了吧!”
王震球:“……”
言九:● v <☆
诚然王震球这家伙恶名在外,但我小言九也绝非善类。
王震球大声喊冤:“我废了牛牛牛牛牛牛牛牛牛虎虎之力混进唐门可不是为了工作啊——球儿我只是西南大区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想在这块儿混,我得会来点事儿啊——这不,我一听说你回唐门就把手头的事都放下找你来了!”
换言之,这家伙早就想旷工了。他就这样一直带薪摸鱼找乐子,哪怕第二天就被唐门门人追杀也值了。不过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个问题,这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的原因。
“你不声不响地失踪了这么久,是和马仙洪待在一起吗——没看出来你原来这么念旧情呀?”
她挑眉:“你什么时候对他感兴趣了?”
王震球笑笑,那张漂亮的脸离她更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一呼一吸都黏上她的脸。金发柔软,红色的眼瞳剔透明亮,像连绵草地上吹来的风,轻轻的,非常非常——轻盈,自由,了无牵绊。
他道:“我对谁感兴趣你还不清楚吗,大小姐~”
“哦?”她直看回去,“巧了,我正好想起来点……小事,听听吗?”
“关于——我是如何学会丹噬,又是如何学不会言灵的。”
凄风,冷雨,再回首。
事实上很简单,凡夫穷极一生也不能掌握的丹噬,她只需要一眼。天地至理如此直白,如溪流入海,脉络自现,何须苦苦参悟?
她跟随师父走进唐冢,看见了丹噬图——只是看见,便足够了。道法先天存在于她的灵魂中,所谓修行也不过是回忆的过程。万物有道,她是万物,亦是道法。
然而这种情况下,爷爷告诉她,她独独学不会言灵——言家人中独独是她学不会,不奇怪吗?
她还需要凭恃符咒吗?
不必。
彼时她跪坐在师父的尸体旁,心痛得麻木而呆滞,除了哥哥没人顾得上照顾她,唐妙兴也不例外。于是她就一遍一遍地重复道:
“师父不会死。”
“师父没有死。”
“师父会和小九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师父果然回来了。
而今想去,她几乎不忍再回忆那夜杨烈坐在她床前时是何种姿态,实在是……实在是太不堪了。
为她一己私欲,竟把师父弄成这副样子。
“言出必行、言出必果,原来如此……”掌上部分皮肉已腐烂溶解,杨烈打量着裸露的白骨,平平淡淡,看了她一阵,问:“小九,你希望师父如此吗?”
那一天她取回了言灵的本源,恍如远大宏伟的嗡鸣,纯粹、原始、非人而冰冷,忠实地遵从她每一句话。
她握着那段衰朽的手臂,眼泪融入白骨的缝隙,字字句句,求他再度赴死。
唐妙兴总是迟那么一步,她一直哭,一直都在哭。
唐门从今的指望唯有她一人,百年基业与万世未来都该由她来承担,她将会是可以比肩祖师的、拥有丹噬的、最完美的门长。
唐妙兴怎么能放手?他从前不会让她回归言家,如今更不可能。可又一次望着杨烈的尸身,他不禁去想,她这么小,若背负这样的记忆,要她往后如何……如何走下去?
还不肯放手吗?
还是不肯放手吗?
唐门,亦或是她。
唐妙兴选了她。
他亲眼目睹言灵将她一段段记忆封存,看落在舌上的烙印禁锢她的能力,看她步步远离,回家。
风雨声中,她道:“我一直不明白,唐门那么大为什么他不肯留下我,我可以只吃一点点饭,也可以不讲话不惹人心烦,就有那么——那么容不下我吗?”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丹噬,只有唐门,可我真的还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动摇、有一点点心软,哪怕只是一点点犹豫,只要别让我走。”
“我一直一直都恨他恨得要死。”
真心恨他,恨到而今,人都死了,却又让她想起来这些事,告诉她当年的事唐妙兴真有万不得已的难处,那她又该去怪谁呢?
王震球思忖片刻,问:“这么多年,你一点也感觉不到唐老前辈很爱你吗?”
“……也许我这人天生扭曲也说不好,可事实上,正是因为能感觉到,我才会这么……难过。”
“那你呢?”王震球继续问,“就只是恨他吗?一点也不爱他吗?”
并非如此。
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天下的事坏就坏在这里。
所以唐妙兴尽可以利用她,利用丹噬。所以哪怕现在已无人知晓,但曾经她姑且也算是唐妙兴的同谋,是唯一知道他所有计划的人。
“可是继承失败的话,您会死,并且很痛苦。”
她如是说,像是劝阻。
唐妙兴清楚那下场不怎么样,他不为所动,甚至还笑得出来。
竟还能笑。
他淡淡的一眼恰好落在她身上,道:“到那时候,小九,你最恨我,就由你来帮我做个了结,如何?”
她脸色霎时黑了下来,转身摔门就走了。唐妙兴沉默着,没有制止。
几日后唐妙兴发消息叫她回唐门吃饭,她看到了,故意不回。还没一小时,倒是秋山爷爷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他似乎不知道她在生唐妙兴的气,她都能猜到唐妙兴是如何旁敲侧击暗示秋山爷爷给她打电话叫她回去的。
真是气死了。
唐妙兴,最坏最坏最坏最坏。
耐不住秋山爷爷好声好气哄她,说大家都想她了,到了晚上,她到底还是出现在饭桌上了。
她跟着唐妙兴去厨房端菜。
小孩儿的心思确实不好猜,无论如何唐妙兴都不需要、也用不上她来杀自己,毕竟唐门门长因丹噬死在众人面前也是必不可缺的一环。他那时那么说只是开个玩笑,不过看来并不好笑,她也不喜欢。
唐妙兴问,还在生我的气?
她眼睛都没抬,道:“不敢。”
话音未落,眼泪先掉下来了,落在唐妙兴掌心。
伤心。是风涌雪涌,千山不见,铺天盖地的雪呼号,却偏逼着人独迎着北风伫立。
她道:“秋山爷爷说想我,妙兴爷爷,您也……您偶尔也会想小九吗?”
唐妙兴坦诚道:“当然会。非常想。”
“可是如果您不在了,小九也会想您的呀——那样的话,谁能帮小九把您叫来见小九呢?”
“小九,你这一生中有太多值得想念的东西了,好看的风景,好看的人,哪怕都如出一辙,哪怕再无趣,又何必苦苦挂念我呢?”
唐妙兴身影孑然,对着她轻叹:“不必想我。”
若一切顺利,他将会继承丹噬,无论成功与否,此生无憾。
如此一来,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剩她了。偏偏她也太年轻,哪怕真有来生,再想要相遇,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也好。唐妙兴劝慰自己。
她会长命百岁,这一生再不必为他而难过了。
张旺在外面等得略有些疑惑,笃定他师哥又在搞鬼——不然他会舍得让小九去干活?
他没过多纠结。承平年代,能出多大的事?
几日后,张楚岚上山,拜访唐门。
王震球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最后感叹道:“天杀的张楚岚,居然把我们小九大王害得这么惨!我代表公司狠狠谴责他!”
她提醒道:“也有你一份。”
王震球选择性忽视了那桩旧事中不重要的一环——关于他是如何在唐门搞破坏的,他对言大小姐的故事表达了充分的同情、理解、义愤填膺,末了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所以你失踪这么久,就是为了找回这些记忆?”
她歪了歪头,略作思索,道:“算是……意外之喜?”
“啊~原来如此呀~”
“那,我还有一事不明,还得辛苦大小姐再给我解解惑——你是怎么突破言灵的禁锢,想起来这些事的?”
小九:“球球,你好八卦。”
“哎呀,说嘛说嘛,快告诉我吧不然我今晚一定睡不着——不止今晚,我这辈子都睡不着了。”
“那你晚上就能给公司加班了,真为你高兴。”
“你不说我就不撒手,我会一直缠着你,直到永远永远……”
“这算威胁吗?这是好事啊。”
她油盐不进,甚至想说谢谢。
生活将小九反复拷打,不断在小九的伤口上撒盐,撒油,撒孜然撒辣椒面,竟让小九变得香香的。
美味小九贴着美味球球,两人决定去整点儿美味薯条吃吃,然后一起去马龙家和唐文龙、陶桃、婷婷他们一起打游戏,打累了大家还可以顺手把万恶的哪都通员工沙思在麻将桌上。
坏端端的就这么好起来了,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网通了。没人管她,她晚上不睡白天睡,早饭也不吃,一直睡到中午,起来就找手机玩。
她和莎燕约好了一起玩,还要找公司借一下诸葛青跟她拍短剧去,还有玲珑……灵玉。
消息栏有曲彤的信息,小红点上写着1,下面显示:我会等你。
昨晚对方发消息时她忙着做大牌,不慎点到弹窗后匆匆退出划了个未读,压根没注意马大姐又说啥呢。
再点进去,新消息也就两条:
言小姐,我相信你的答案不会改变。
我会等你。
左滑,删除对话。
她望着灰蓝色的天,一点点雪落下来,融进她吐出的烟雾中。
“言姐,站这儿不冷吗?”
是张楚岚的声音。
他从身后走到她身边,道:“借个火?”
“……”
她从兜里抽出手,扬手时已按动打火机,张楚岚就俯身贴到她手边去。
啪一声。
张灵玉一手推开张楚岚的脸,一手握住她手腕,无奈道:“你们俩都少抽点吧。”
他说着就把人手里的打火机抽走,然后是嘴里还剩半支的烟,粘稠的阴雷缠裹上去,不声不响,半点残灰都没留下。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女孩子看见他终于笑起来,道:“咱灵玉小学初中高中都是队长,职业病哈~”
张灵玉:“……”
张灵玉:“九,你真该少刷点抖音了。”
她岔开话题,隔着张灵玉对那边那个道:“张楚岚,赔我打火机。”
张楚岚:“吔?姐啊,不是吧!这也算我头上?”
“就找你要,不给我就告诉宝宝抽你。”
“好好好,言姐,我保证,我等会儿到了超市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打火机。”
“别买。”
“就买就买就买。”
“你们几个别吵了——快点走咯~”
冯宝宝已经将车开到正门前,虽然就几步路,张灵玉还是撑开把伞,余下两个人不等他开口,立刻一左一右挤了上去。
“还是师叔贴心啊!”
她仰头望着雨、望着雪,道:“也是这样一个阴霾天,灵玉被小九牢牢地抱着……”
张楚岚接着续道:“师叔他是前天师府高功啊!”
“又在胡说什么——张楚岚,你别挨这么近,成何体统……”
女孩子搂着张灵玉的腰,脸贴在他身侧。张楚岚刚刚问她会不会冷,这样——这样跟灵玉一起就不冷了。
张楚岚坐在副驾驶座,她和张灵玉一起坐后面。上车后她打量了一眼,随口问道:“宝宝,车不错,新买的?”
冯宝宝点头:“说到车,最近我在……”
“哎!哎哎——这谁给我宝儿接的广告!杀人啦!”
“哟,这么热闹,谁杀谁?我没来晚吧?”王也跟着拉开车门坐了上来,坐在她身旁。
冯宝宝看人齐了一脚油门就飚了出去,车速虽快,一路倒也平稳。
她翻着手机回了两条消息,突然问王也:“师兄,你说小九命是不是很硬啊?”
“师兄给你算算。”
王也说着就拿出手机打开了测测,把她的八字输了进去。
小九:“……”
小九道:“师兄坏!你甚至不肯亲自给我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把小九的事当事办!”
王也解释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师兄我都被武当扫地出门多久了,无证算命不可取啊。再说了,大数据AI,省劲不氪命,这可比风后快多了。”
恰好这时AI分析的结果已经出来了,王也看了眼,将现代技术结合了武当山不传之秘,指点道:“九儿啊,你这五行缺火,命少炎阳——等会儿多吃点火锅就好了,昂。”
她两眼亮晶晶:“师兄,你好厉害,还是你懂小九哦~”
“灵玉,现在轮到你给小九算了——”
冯宝宝忽然道:“九儿,他也被龙虎山扫地出门了,你搞忘了吗?”
“吔,还真是。”
张灵玉:“……”
她对张灵玉道:“小九可是第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哦!”
张灵玉:?
她怎么好像很骄傲的样子?
王也:“那师兄我是第二——灵玉道长,你要努力了。”
张灵玉:“?”
我该努力什么?保二争一吗?
弃徒三人组挤在后座排排坐,她东倒西歪,脑袋枕着张灵玉,腿却搭在王也腿上。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三人顿觉此生无望,前途一片黑暗啊,不由一起重重叹了一声。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冯宝宝抬眼,通过后视镜看了眼靠在张灵玉身上的女孩子,若有所思,而后伸手向后,按在她额头上。
有点烫。
她道:“张楚岚,她又生病了。”
张楚岚跟着回头,问:“真的假的,言姐,你还好吧?这第几次了,这么邪乎,怎么吃什么药都压不下去?”
张楚岚话里话外都在试图打探点什么,她懒得搭理,扭头把脸埋在张灵玉胸前。
附近人多,雪又大,他们没进去停车场,暂且把车扔在路边。即使她再三说自己没事,几人还是一致不同意她下车吹风,于是简短商量过后,留下张灵玉在车上陪她。
窗户开了一点点缝隙,她给冯宝宝发消息,拜托给她带瓶冰的扣扣扣漏。这边刚锁屏,她余光看见张灵玉接了个电话,来电显示不是别人,正是言老前辈。
——她爷爷。
她反应极快,随即捉住张灵玉的手腕,冲电话那头道:“爷爷,你讨厌,给灵玉打电话干嘛啦!不要再打啦,小九不会跟你说话的,小九都不喜欢你了!”
言老爷子的声音和她叠在一起,连声道:“小九——宝贝儿诶,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不回家?爷爷担心死了……”
她按了挂断,随后干净利落地拉黑。
张灵玉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也知道她失去的那段记忆中存在什么,她当然会告诉他。可是——可是总拖着不回去也不成不是?
那日她坐在张灵玉房间,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对他道:“我一直在想,师父本就不该选我来继承唐门。我根本不在乎丹噬会不会失传,也不在乎唐门是否会没落,我只想和他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那么眼下还能在一起的人,怎么反倒视而不见呢?
当然想见。
她当然也很想爷爷,很想要哥哥。可是她更难过,爷爷骗她,人人都在骗她。
就连哥哥也在骗小九。
可无论如何,该见的人,总是要去见的。
他张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她打断了:“不要,你说什么小九都不会回去的。”
她语气极其理所当然:“因为你看嘛,老天师不是不要你了,你回不去龙虎山,那小九也不回家了,和你一样嘛——哎呀,小九在这里陪你一下怎么了嘛!”
张灵玉了然,而后沉默,片刻,他问:“小九,如果,我回龙虎山,去见师父,你也会回家吗?”
她愣了下。
她知道张灵玉一定会劝她,只是没想到比起讲道理,等来的竟会是一句——我也可以陪你。
张灵玉望着她,毫不退避的,在她伸展手臂扑过来时将人拢入怀中,抱在腿上。女孩子天性乖乖的,埋头在他颈边,点点头。
冷风骤然灌入,一霎之间卷乱二人的头发。她回来后去把头发染回黑色,如今和张灵玉银白色的长发缠作一团,黑白分明。
她颤了下,回头,一路霓虹灯闪烁,映着扯地连天的悦目的雪。
是张楚岚把车门拉开了。
张楚岚:“……”
张灵玉:“……”
王也:“……”
小九:“……”
冯宝宝探头进来:“九,你要的可乐。”
就像唐妙兴说的,现世的欲乐乱花迷眼,她无需纠结于那不可挽回的过去。可有一点不对,她时不时还是会为唐妙兴难过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值此寒冬腊月、值此冰天雪地,她再一次——暂且说是第三度,降临于此世,此方天地。
她首先感到胳膊痛痛的,扭头,对上吕慈错愕的表情。低头,这家伙居然在拿刀剌小九的胳膊诶!
小九:?!
吕慈:?
血液浸透吕慈的手掌,一滴滴流落在地上。
吕仁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边的动静,回身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平静、温和,如江水,他道:“终于醒了,小九。”
墨黑的发丝垂下,她捂着被吕慈包扎好的伤口,迷茫,带着一点怯弱,声音小小的,问:“你们是谁?”
“我……认识你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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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身外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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