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烙阳的天气总是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阴沉,连风都像是被用旧了的抹布,湿漉漉、沉甸甸地拍在窗户上。
塑月站在神威的房门外,盯着那扇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熟人也滚”的门板。上面那个用匕首歪歪扭扭刻出来的“免战牌”,笔画凌厉得像是要跳起来咬人。
“啧,青春期小鬼的叛逆宣言吗?”塑月撇撇嘴,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个标准的回旋踢!
“轰隆!”
门板应声向内倒塌,砸起一地烟尘。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处理背上伤口的神威猛地回头,脸上还带着没来得及收起的错愕,以及一丝被侵犯领地的凶狠。他半裸的上身遍布青紫和血痕,新旧交错,像一幅糟糕的抽象画。
塑月仿佛没看见他杀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在烟尘中精准地拎起倒塌的门板,“哐当”一声又把它按回了门框,虽然歪斜得更加厉害,但好歹算是“关”上了。
“特色敲门服务,五星好评哦亲。”她拍拍手上的灰,语气轻松得像只是推开了一扇便利店的门。
神威迅速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同样染了血污的外套,试图遮住满身狼狈。
“出去。”神威淡淡地说。
塑月没理他,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乱,非常乱。沾血的绷带团扔得到处都是,空掉的药瓶东倒西歪,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药味,还有一丝馊掉的甜味。
她的视线落在床角几个已经变形、沾了灰尘的棒棒糖上——那是她上周偷偷塞给他的。
“你上周把隔壁挑衅的老大和他十几个小弟种进了垃圾堆,排成了‘笨蛋’二字,创意不错。”塑月慢悠悠地开口,一边说一边弯腰捡起一个空药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晃了晃那个药瓶:“还有,这瓶伤药是我三年前刚来时给你的吧?都馊了!你是想用细菌战感染伤口来以毒攻毒吗?这是什么新型的修炼法?”
神威背对着塑月,肩膀的肌肉紧绷,握着绷带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活该。”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是啊是啊,vv怎么会错呢?”塑月语调夸张,像在唱咏叹调。
“连续七天,晚上偷偷跑到屋顶淋雨,还假装是梦游?打算把自己腌入味好省了洗澡水?”她双手抱胸,瞪着那个倔强的背影。
神威猛地转过身,耳根有些不易察觉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他伸手想把她推出去,动作又快又急。但塑月比他更快,她没躲,反而迎上前,将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重重拍进他摊开的掌心——是干净的绷带和一瓶崭新的、标签鲜亮的伤药。
“江华阿姨今天又咳血了。”塑月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不再带有之前的戏谑。
神威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攥着新药瓶的手猛地收紧,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她看见你刚才像被狗撵的兔子一样翻窗进来时,还在笑呢。”塑月继续说着,声音很轻,“她说,‘我们家小兔子,终于学会不走直线,会绕开障碍物了’。”
她扯过神威试图藏到身后的、那件已经破成碎布条的衣服,“哗啦”一声抖开:“但是神威,如果你真想让她多笑几次,而不是整天提心吊胆——”
话音未落,塑月手腕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钢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神威的颈侧!
神威格挡的动作做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住,因为那根钢针只是灵巧地在他鬓边的发丝里一挑,拈下一小撮毛茸茸的、白色的蒲公英绒毛。
“——至少,别带着你妈妈最讨厌的蒲公英绒毛回来。”塑月吹掉指尖的绒毛,看着它悠悠飘落,“她说过,这玩意儿看着软绵绵的,实际生命力顽强得讨人厌,像甩不掉的麻烦。”
2.
药味比往日更浓了些。
塑月坐在江华床边,正用夸张的语调念着一本《宇宙怪兽图鉴》,把里面狰狞的怪物描述成因为找不到厕所而暴躁的可怜家伙。神乐趴在她腿上,笑得一颤一颤,呆毛像直升机螺旋桨一样晃动。
“噗哈哈哈——然后呢然后呢,那个找不到厕所的八爪怪最后怎么样了阿鲁?”
“最后啊,它急中生智,把自己的触手打了个结,当成移动厕所解决了!”
“哇!好聪明阿鲁!”
床上的江华也被逗得眉眼弯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微弱的红晕,但随即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塑月立刻放下书,熟练地递过温水,轻轻拍着她的背。神乐也立刻安静下来,小手紧紧抓住母亲冰凉的手指。
这时,神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换上了相对干净的衣服,但眼底的乌青和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无法掩饰。他没有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屋内的温馨,眼神复杂。
塑月抬头看到他,冲他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笨蛋’二字升级版构思得怎么样了?”
神威别开脸,没理她。
江华缓过气,看向门口的儿子,声音温柔得像羽毛:“神威,过来。”
神威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去。他刻意避开塑月的视线,在母亲床边站定。
“又去‘整顿治安’了?”江华看着他脸上新增的细小划痕,轻声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
“嗯。”神威低低应了一声。
“我们家的男孩子,是不是都习惯用拳头代替语言呢?”江华微微叹息,伸出手,想碰碰神威脸,却在中途无力垂下。塑月眼疾手快地托住她的手腕,轻轻放回被子里。
“神乐酱,”江华转向小女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能帮妈妈去看看厨房里炖的汤吗?好像有点糊味了呢。”
“好的妈妈!保证完成任务阿鲁!”神乐立刻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支开了神乐,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滞。只剩下江华细微的呼吸声,窗外呜咽的风声,以及一种无声的、沉重的东西在蔓延。
塑月看着神威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心里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神威面前,挡住了他看向母亲那充满痛苦和自责的视线。
“出去说吧。”塑月拉着神威的胳膊跨出房间。
“喂”
塑月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我聊天了。”她试图让语气轻松点,像以前那样互相吐槽,“你现在很奇怪知道吗?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像个……像个过期了还硬邦邦的饭团,又冷又硌牙。”
神威没有回应,只是把头扭向一边,盯着墙壁上那道被他之前砸出来的裂缝,仿佛能从里面看出宇宙的真理。
塑月正想继续用她那些歪理邪说撬开他的蚌壳嘴,神威的头却猛地转了回来。他的眼睛,那双像烙阳稀有晴空一样湛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灼灼地盯住塑月。
“塑月,”他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我一起加入春雨吧。”
“???”
塑月足足愣了三秒钟,大脑才处理完这句信息量爆炸的话。她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这孩子是不是打架把脑子打坏了”的无语状态。
“哈啊——?!”塑月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怪叫,伸手狠狠按在神威肩膀上一处明显的淤青上,力道大得让神威倒抽一口冷气。
“《海贼王》是很好看!路飞是很帅!但你看漫画只看封面吗?!你哪只眼睛看见路飞是为了救妈妈跑去给世界政府当走狗的?!你的梦想不是要成为宇宙最强吗?怎么,现在改行想当强盗界的超级新星了?!”
肩膀上的疼痛让神威皱紧了眉,但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
“你不懂!”神威吼出来,声音带着不被理解的委屈和愤怒,“妈妈她……妈妈她只有回到徨安,才能继续活下去!她现在在这里,在这个该死的星球,只能一天天虚弱下去,只能等死!你明白吗?!”
他喘着粗气,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恐惧和绝望都吼出来:“春雨第七师团团长,和我们同族的夜王凤仙!他有办法,有直达徨安的星舰!只要我加入他,为他效力,他就能把妈妈送回徨安!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你不懂我!塑月!”他最后闷闷地补充了一句。
“呵呵。”塑月发出一声冷笑,放开了按在他伤口上的手,“我不懂?是,我是不懂你怎么会蠢到相信一个宇宙海盗头子会大发善心!我也不想让江华阿姨继续虚弱下去!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着急吗?!”
她指着紧紧关上的房门,想到了因疲惫和药物作用而昏昏沉沉睡去的江华,压低了声音,却更加字字诛心“你看看她!神威!你看看她即使睡着了,眉头也是皱着的!她担心叔叔,担心神乐,更担心你!她每天都在害怕,害怕自己成为这个家的负担,害怕你们为了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叔叔不是还在外面到处寻找治疗方法吗?宇宙那么大,总会有办法的!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非要选择最极端的那条路?!”
塑月越说越气,“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动不动就带着一身伤回来,让大家有多担心吗?!江华阿姨每次帮你上药的时候,手都在抖你看不见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神威,别再做这些伤害自己,也让家人担心的事情了,好吗?算我求你了。”
神威低着头,橙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塑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愤怒、心疼、无奈交织在一起。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苛责的话。
目光落在他脑后那根用来束头发的、已经有些磨损并且沾染了暗红色血渍的发绳上,她忽然伸出手。
“你这个,”她的动作很轻,解开了那根脏兮兮的发绳,“沾了血腥味,不好闻。”
神威身体微微一僵,但没有反抗。
塑月从自己手腕上解下一根干净的、带着简单草莓印花图案的发绳,然后用手作梳,有些笨拙地将他略显凌乱的橙色长发重新拢起,然后慢吞吞地编了一个不太好看的麻花辫。
塑月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点拉扯到头发,但神威始终安静地站着,任由她摆弄。
“好了。”塑月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看起来人模狗样多了。继续保持。”
神威忽然叫出她的名字,“塑月。”
“嗯?”塑月挑眉。
“你会一直陪着我们的吗?”神威问,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湛蓝的眼睛里,之前的偏执和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脆弱的东西。
塑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个“你脑子果然被打坏了”的无语表情。
“哈?你突然问这个干嘛?煽情路线不适合你啊,笨蛋哥哥。”她刻意用嫌弃的语气说道,“我虽然是穿越来的,但手腕上这破玩意儿估计是次品,大概率是回不去了。怎么,终于意识到本小姐的重要性,开始担心你的长期吐槽对象兼伤口处理员会跑路了?”
神威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她的吐槽,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就行。”他低声说。
“喂喂喂!”塑月咂咂嘴,像尝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你这语气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啊!怎么,我回不去,被迫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烙阳陪你一起当野人,你很开心是吗?你的同情心呢?被神乐当零食吃掉了吗?”
神威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一眼塑月,然后转身,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他脑后那根带着草莓印花的发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那一点红色显得格外醒目。
塑月看着离开的神威,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个毫无反应的、变成手链的时光机,撇了撇嘴。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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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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