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讨厌的雷。
令她恐惧的雷。
从她还是人类的孩时,就一直伴随着她到生命结束。
就算蹉跎了数千年,也一直在她的耳边响彻不断。
犹如惩戒与天罚的诅咒。
一直在欺负她。
但如今,在足以毁灭一切的天雷下,世界突然就变得很安静。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立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心中有着淡淡的、缭绕的欢喜,对于自己再一次毁灭于天雷之中,她无怨也无悔。
这一次,并非源于求而不得的爱,也不是为了奢求谁能够为她回头。
仅仅是为了寻求灵魂的安宁。
她听到来自灵魂的声音在对自己说,平息吧。
平息吧,雷鸣。
平息吧,愤怒。
平息吧,灵魂……
平息吧……
……明日朝。
这一刻,她突然听到有声音这么唤着她的名字。
恍惚间,好像有冰凉的掌心从身后伸来,轻轻抚上了她的眼,为她隔绝了刺目而可怕的雷光。
她听到了熟悉的心跳。
那样的掌心很快就撤去了。
撤去时,她嗅到了熟悉的、冷冽而优雅的花香。
像绯樱,像红梅,像介于春冬之间的白雪。
受此牵引,她终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那一瞬,有银白的发梢从眼帘中掠过。
细密的眼睫掀起,只此一瞬,她便缓缓瞪大了眼。
她看见眼帘中,不知何时迤逦而来的巨大白蛇自下而上向着天雷落下的高天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那道与天争高的神躯像天上绽开的、遮天蔽日的翅膀,将她牢牢地遮蔽在下,为她挡下了惩戒的天雷。
冰冷狂暴的天雷从上自下贯穿了巨蛇的头颅,在毁灭性的力量中显现出原形的神明在尘世间因不可名状的痛苦而仰天嘶吼。
她在那样震耳欲聋的天罚中失去了声音。
“八岐大蛇……”
她的瞳孔颤动,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变得空白起来。
“你在做什么……”
然而,为她承下天罚的神明无法回答她。
“为什么……”
她只能怔忡而茫然地看着那一幕。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伴随着这样的话,在天地间挣扎的影子就像薄脆的浮冰一样,已经呈现出龟裂之象。
刀刻斧凿一般的裂痕沿着细密的蛇鳞张牙舞爪地遍布那副雪白圣洁的神躯,冷金的光芒势不可挡地撕裂、摧毁、碾过炸开的蛇腹。
她看见将她遮蔽在下的影子如同火山熔岩流经的、干涸脆裂的大地,在黑夜中透出层层凿来的雷光,即将迎来崩毁塌灭的命运。
她曾听那位预言之神说过,天雷之力来自创世之初世间运转的规则,更是来自天地加持的因果,它所具有的力量饶是神明都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自古以来,已有无数神祗在此天威下殒落。
她突然就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仅仅片刻,那副神明所化的巨蛇就在天雷的轰鸣中嘶鸣着,开始幽幽坠落。
天很高很高。
地很低很低。
曾经身为人类,地上的她觉得一辈子都无法企及天。
此刻,从天上开始向地上坠落的神躯仿佛失去了原来的重量,变得像羽毛那么轻盈,在辽阔的天地间下落得那么慢。
也许那并不是错觉。
来得太快的是一道又一道不断劈下的天雷,在那之中,雪白圣洁的巨蛇已经支离破碎,在掀起的尘雾里渐渐化作飘零的灰烬。
冷金锋利的雷光穿透祂逐渐崩毁的神躯,凿下来,试图企及她。
只一刹那,泄下的一丝天雷就劈毁了她身上裹携的红绸。
从六道之门深处流泄而出的力量被扯断,仿佛被神火焚烬一般,只能化作不甘的、乱舞的金芒,开始在天地间焉焉消散。
那是连所谓的「命运」都能劈断的天雷。
就此,她失去束缚的灵魂开始下坠。
下坠。
不断地下坠。
高天之上的光芒更盛,势必要她支付违逆誓言的代价,来自天地因果法则的力量像被金焰缠身的利箭,万矢齐发,朝不断坠落的她袭来。
然而,那些尚不能企及她,她下落的速度那么快——在她的眼前,那片被神明的残躯遮蔽的天空像一片碎裂的金箔,不断地扩大,却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她本能地伸出手,恍然间看见随她一起向大地坠落的巨蛇在燃成灰烬纷纷扬扬飘散殆尽前,化出了八岐大蛇的身影。
不管是那身庄严神圣的御衣白袍,还是如雪般冷洁的白发都已斑斑染血,那真不像他。
但是,那样的神明还是朝下坠的她伸出手,好似想要拉住她。
那一刻,她倏然想起了当初在狭间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朝黑暗中坠下深渊的她伸出了手。
就像一根垂下地狱来的、雪白的蜘蛛丝。
属于神明的慈悲。
对此,她忍不住悲哀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那样的喃语在此刻的天罚面前,仿佛也是对她的一种变相的惩戒。
震天撼地的雷霆响彻尘世。
在庞大而扑天盖地的喧嚣与金光中,此间的所有嘈杂与光景反倒好像都在尽数远去。
她听不到别的声音,也看不到别的身影,更想不起别的名字。
眼前,只有八岐大蛇在偌大的冷风中朝她轻飘飘坠来的色彩。
在对方即将企及她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蜷起手来,在胸口前交握成祈祷忏悔的姿势,以祈求神明最后的垂怜:“八岐大蛇……”
名讳的主人离她近了。
近了……
近到她能看见他苍白的面容仿佛冬日冻结的冰河,剔透,薄脆,可以让她窥到内部流动的绿色火焰,透着一种将死的、最后的艳泽。
但他仿佛不甚在意,只是轻轻垂下眼睛,终于,雪白的袖袍犹如巨大的飞鸟翅膀,将她自上而下地笼罩,像是要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一样。
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她的手。
她在笼罩下来的黑暗中再也窥不见那些可怕且遮天蔽日朝她追赶而来的天雷了。
她感觉到他冰冷的嘴角轻轻落在自己的唇畔上。
「八岐大蛇……」
过去的声音在记忆里回荡。
漆黑的发丝从鬓边挽起的长发间垂落,她的五指轻轻沿着柔软繁贵的神袍往上抚。
在千年前那座人类所建造的城邦里,满城的樱瓣纷纷扰扰,隔绝了夜色的藤紫纱幔在晚风中飘晃。
微微阖下的眼皮安静地掀起,纤细的瞳孔被掩在低垂的睫羽下,他轻轻抱紧了她。
她拢着纤细的肩膀,闭上眼睛倚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宽大的羽衣总是宛若大鸟的翅膀,拢下来的时候总能将她整个人拖拽进熟悉的黑暗中。
「八岐大蛇。」
「嗯?」
「八岐大蛇。」
「嗯。」
那些没有意义的呼唤在记忆里接连响起。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唤他的名字。
但是,她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一次都不行。
不然的话,就算道歉,就算后悔,就算忏祷,也无法挽回。
「当年高天审判,你在最后向我挥剑让我去死时,到底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
……当时,他没有给予她答案,只是用轻轻一个吻封缄了她的声音。
但如今,在这场盛大的、毁灭性的天雷下,看着为她挡下天雷的神明,她却无法再逃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八岐大蛇……”
……对雷最初的厌恶与恐惧来自她的猫被活生生打死的那个雨夜。
那场大雨一直在她的记忆里回响,冲刷着她的灵魂,那一夜苍冷而无情的雷光也始终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那一夜,它明明已经逃出下人挥打的棍棒了。
狂风骤雨和电闪雷鸣也挡住了下人们追打的脚步,至少那一刻,她是感谢雷电的,而它那么灵活,跑得那么快,一下子就从屋里蹿到了院中,跳上了院墙。
它明明已经逃出去了。
只差一步,只要跳出墙外。
只要跳出去。
她甚至为此而欢喜得落泪。
它明明可以逃出去的。
它明明可以活下去的……
……但是,为什么最后还是被活生生打死了呢?
为什么它最后会迎来那样的命运?
……啊。
想起来了……
遥远的记忆深处,原本跑远的小猫在某一刻突然停下了。
她欢欣而安心的笑容就此定格在那个雨夜。
远方的雷电划破天空,磅礴的大雨仿佛静止。
停下的小猫在雨夜里回过头,碧绿的眼睛被可怕的雷电染成耀眼的金。
它突然义无反顾地跑回来,淋着大雨,两三下穿过院落,冲上去撕咬抓挠那些将她按倒在地的下人。
够了!
她在记忆里发出惊恐的哭嚎。
你在做什么?!
快逃!!
快逃啊!!
她目眦尽裂,不断地哭嚎,在那个雨夜中发出了与现在重叠的声音——
——「为什么要回头——?!」
“为什么要回头呢?八岐大蛇……”
她在不断往上坠的狂风中发出哀怜的悲泣。
“你们明明本来都可以逃脱那样的命运的……”
不管是他,还是她的猫……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听到过去的自己好像仍在那个雨夜的雷声中哭吼。
那个小小的孩子说,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不要回来救我!!
就算一个人也没关系!!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无所谓!!
只要你能逃出去!!
只要你能活下去!!
求求你!
不要回头!!
「不要为我回头——!!」
这一瞬,明日朝仿佛才发现,原来,那些绵长的、赤|裸的愤恨与渴望一直在遥远的时空中回荡,从未平息过。
但是,她听到八岐大蛇的声音在轻飘飘地说:“不知道……”
“只是本能地这样做了……”
“就像当时我带你从黄泉之国回去的路上,忍不住为即将消散的你回头一样……”
也许在这一刻,他已经没有力气维持往日的作态,所以他的声音那么轻,没有笑容,甚至没有疲惫,而是一种近乎静谧的无悲无喜,也不可思议的坦诚。
对此,她先是颤抖,随即缓缓闭上了颤动的眼睫。
再睁开时,她流着泪望进了他的眼睛里。
不知道下一秒是否就会被天雷毁灭,不知道通往黄泉之国的道路是否在再次睁开眼时就会在眼前展现。
但奇怪的是,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她竟然在这个几乎没有重量与力度的拥抱中感觉到了一种异样而奇妙的安心与欢喜。
这一瞬间仿佛因此变得很漫长,漫长到她觉得自己在天雷下做了个美梦。
都说忘记一个人却先忘掉的是对方的缺点,她在漫长的时光中,早已忘却了很多人的脸,但是,她非旦没有忘记八岐大蛇的缺点,相反,他的模样还在记忆深处越来越清晰了。
这一刻,在即将湮灭之际,她忍不住笑道:“未来的你曾说过我从没爱过他……他说我不爱他……他也说我不懂爱……所以,他抛弃我了……我曾经以为他也因此而抛弃我了……后来,我才明白他当时为何那样说……”
她松开交握的手,轻轻抚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眼前的八岐大蛇不是她一开始所爱的那一位了——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为什么当时没有意识到?
没有意识到眼前的神已经不是那个爱着她的神明了。
明日朝说:“对你来说,我们的初遇是在虚无之海,那时的你还那么年幼,就像初生的幼蛇……但对我来说,我们的初遇始终是在那个梦中……”
“……那个梦中?”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你忘了吗?”她的笑容很柔软。
迎着天上狂暴的天雷,她的眼睛被映得金亮,仿佛映出了记忆中的某个相似的黑夜:“当时在那座岛上,你来到梦中找到了我,我当时透过梦中垂落的瀑布,看见了你……”
“……嗯。”
即将湮灭的神明从喉咙里发出没有情绪的声音:“你当时让我带你去高天原找须佐之男……”
她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谈论须佐之男,而是说:“当时我透过垂落的瀑布看你,为什么我当时没有发现呢?没有发现你已经不是我原本熟悉的那位神明……”
纷纷扰扰往上飘的长发拂过了他们彼此的脸。
在黑夜中,透过明明灭灭的罅隙,她的目光仿佛隔着一层雾。
她在最后笑道:“也许是因为当时透过水帘看着你时,你的神情在水波后晃荡,看上去那么朦胧,那么悲悯,也那么温柔,好像真的已经等待我很久很久一样,没有来由的,击中了我的心……”
伴随着这样的话,她仰头,倾身,在狂乱的飓风中,像是要亲吻他一样,神情变得那么寡淡而虔诚:“如此想来,我在那一刻竟是爱上了那样的你……我也是在那一刻,才真正爱上他的……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一点……”
他微微瞪大眼。
一种不知所措的、空白的震荡仿佛骤然化作箭矢击中了他,在他最后的面容上缓缓渗出了一丝惨淡的血色。
他忍不住驳斥她:“……但你最终还是奔着须佐之男而去……”
“不像在虚无之海初见那样,会回头,义无反顾地选择我……我承认,那一瞬,我确确实实是想毁灭你和须佐之男的……你为他回了头,离开了我……”
“是啊……”
明日朝坦诚地说。
“当时为什么会回头呢……”
她依旧在笑,某种温热又朦胧的东西从她的眼中脱离,在飓风中化作雾气往上飘,掠过了他的脸颊。
她在这一刻选择紧紧抱住了他,就像当初那个雷霆满天的春夜里,她在高天原漫天神明的注视下,张开了双手,背叛了天照大神,抱住了那道在雷暴枪鸣之下剧烈挣扎的巨蛇。
如今,她的声音如同那时一样,在哀怜地哭泣:“明明当时因为你,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为须佐之男回头了……「如果见他会让你遭受如此的痛苦,那我不见他了」……我当时明明已经这样说了,我明明愿意为了你,下定决心永世都不再见他了……但是,为什么我最后还是抛下你,为他回头了呢?为什么我会堕化为妖鬼?为什么我最后会变成那么丑陋的样子……”
她这样的声音一字一句都被无形的飓风吹散。
她的长发和眼泪都在纷纷扬扬地往上飘,她看见自己的灵魂不可抑制地往地下坠,而他溃散的身形却往天上飘,天地间仿佛各有一道力量拉扯着他们,要让他们回归原有的地方。
但是,他身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却在不可受控地往下滴落,砸在了她的脸颊上。
起初,她以为是雨水。
但仔细一看,是属于八岐大蛇身上的神血在往下坠。
他伤得太重了,已经无力恢复自己的伤口。
但这一刻,凝视着她被他的血沾染的灵魂,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错误一样,骤然放开了对她的拥抱。
都说神明的力量超然不可企越。
她见过雷霆风暴之神的神血能驱除万千邪秽,也见过邪神的一吐一息就能让人间沦为无尽炼狱。
诞生自虚无之海的神祇,无心无情,无数罪恶与**从他的身上流淌而过,蛊惑与玩弄是他的本性,他所掀起教唆的罪恶如瘟疫般传染蔓延。
邪神的一丝瘴气就能使人疯狂,邪神的一滴血就能带来数不尽的污秽与邪祟,她已经见过万物在他的力量中如烛火般被吹灭了生命与心智,她也见过再坚韧的生命都会在他的力量中沦为只会听从**自取灭亡的怪物,来自源氏的巫女神乐仅仅吸收了一点瘴气就丧失了理智,而纵然是高天原的雷霆风暴之神在吸收了瘴气后也无法阻挡它的侵蚀与浸染,变得那么可怕。
也许,在当年他带她去高天原下那场众神见证的狂风暴雨中,当他被须佐之男的雷暴伏诛时的神血溅上了她的灵魂,蛊惑她失去理智,放大了她的**与疯狂,让她最终毁灭于自己自私又贪婪的爱中。
也许,在作为人类的她和作为神的他之间,当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爱之时,他本身就已经是天生的、邪恶的罪神,而她也已经是罪人。
地上的人类和天上高高在上的神明,本就不应该相爱。
从一开始,她和他就是错误的。
但是,即便如此,明日朝依旧在最后发出这样的声音:“……若是我当时没有为须佐之男回头,还会变成如今这样吗?”
回答她的,是八岐大蛇近乎空白的喃语:“……所以,那个时候,我不该带你去高天原找须佐之男的,对吗……”
她只是不断地流泪。
但他已经在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狂乱的风掠过了他们彼此残破而溃散的灵魂。
她在最后残忍而悲哀地笑了起来:“知道吗?八岐大蛇,自我复生后,我所想的只有杀死你。”
“不管是在狭间,在那座城里,还是现在不惜违背誓言踏进平安京里……但是,明明知道是陷阱,你为什么还是一定要来呢?”
说这话时,她的表情哀婉,但是声音却像耍性子一样充满了某种近乎恶意的任性与埋怨。
而他没有回答,只有轻轻凑近她,像若即若离的雾,再次选择将她抱进了怀里。
像是要再亲吻她一样,银白的发丝掠过了他变得虚渺的脸庞,他的眼睛闪烁着焚烧的野火,仿佛要在最后急切地追寻着什么。
他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其实,你当时紧紧抱着我……就算爱着须佐之男,你还是因为我的受伤而紧紧抱着我,甚至说愿意为了我,不再见他……那一瞬,从你身上感受到的东西,原来就称之为「爱」啊……我竟然因其而有一瞬的动摇……那一瞬,我是想带你离去的……”
她微微愣忡,缓缓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听到他开始不断地唤她的名字。
【明日朝……】
【明日朝……】
她原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像平时嘲笑她也好,说些不解风情的话也罢,就算是诅咒她也行,但是最后的最后,他说了一句让她意想不到的话。
而他的声音已经轻得能被风吹散了。
他说:【咲歌……我们的咲歌,终究还是没有逃离你所说的那种悲运……】
对此,她凝滞而空白。
半晌后,她才恍然而坦诚地落泪:“对不起……对不起……”
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一样,在最后,她像是要与天地间拉扯着他们分开的力量反抗似的,依旧选择紧紧地抱着他,就像当初那样,也许这次,她不会再与他分离了。
因为她说:“不原谅我也好……你恨我吧……如果这是你给予的美梦,那就不要让我再醒来……”
她终于晃开了一个欢喜而轻盈的笑:“我梦到你与我共赴黄泉了……”
伴随着这样的话,在遥遥的天上,属于天雷的、刺目的光亮终于破开了阻挡的一切,铺天盖地地压下来,渐渐吞没了她所见的一切。
若连命运的红线都能劈断的天雷将他和她一起毁灭,那大家也能得到拯救,她那自复生以来的执念终于也可以得到安息了。
曾经,不管是在海渊,还是高天原的审判中,她都希望所爱的须佐之男可以活下去。
但唯独八岐大蛇,她希望他能与她一起死。
这是否是出于憎恨呢?
……不。
或许恰恰相反。
曾经,她说她已经不爱他了。
那不是谎言。
如今,她说她是爱他的。
她也没有说谎。
因为,唯有在即将杀死他的这一刻,她才能彻底遗忘过去的所有憎恨与悲怨,舍弃作为斋宫的所有职责与使命,仅仅作为一个渺小自私的人类,仅仅作为明日朝,像曾经一样,义无反顾地去爱他了……
……
……
……
……
寂静的黑暗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
久到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她总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但她总是会醒来。
很讨厌。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月海的行宫中。
被月光浸染的飘纱像朦胧的雾色,从高高的穹顶之上垂来,那么轻。
外面弯月寂静,莹亮的海面流动着粼粼的波光,雪白的冰花在冰冷的行宫里覆盖宫柱,这里一如既往,不曾改变,就连宫殿里不远处所伫立的那座镜华一般的月石屏风也一如过去一样精美,在夜色里散发着朦胧而璀璨的光华。
那是不属于人间的造物。
她恍惚地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她还在月海的行宫中,没有去人间,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也没有违背自己曾经的誓言,更没有迎来自己等待已久的结果。
但是,耳边有声音在轻轻唤她:“势夜……”
她感觉自己的皮肤骤然一紧,就像被一根细线轻轻拉了一下一样,她由此清醒了一分,却是疲惫地垂下了眼睛,微微偏开了头,不去看声音的主人。
她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声音叫她。
也不想见到任何人。
她不想醒来。
但是,有冰蓝色的长发像风雪中淋了冷意的柳絮,披着莹莹的月华,无视了她的冷漠,从她的脸侧飘飘摇摇地垂坠下来。
掌管黑夜的神明身着黑袍的影子微微倾来,像黄昏将尽时静默而至的暮色,不可阻挡地晃入了眼帘:“你感觉怎么样?”
明日朝微微一愣,一顿,这才微微掀起眼睛。
她的目光透过宫殿里随处可见的棱镜,看见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本该遗落在千年前那座城中的火鼠裘。
层层叠叠的衣饰华美又庄重,将她像宝物般细细地包裹,她披着长发,倚在殿中垂落的飘纱之中,朦朦胧胧间,发现自己原本致命的伤口已经全都消失了。
不管是腹部,还是被须佐之男刺穿的胸口,都不再流血和疼痛。
这是一副完好无损的身体。
明日朝终于将目光移向那位安静地等待她回答的预言之神:“……是您救了我吗?月读大人……”
“你看上去很失望。”对方冰蓝的神目注视着她的神色,脸上是平日里惯有的微笑。
“……没有的事。”她说。
“在我面前就没必要说谎了,势夜。”他的笑意没有变。
明日朝不想再说什么,现在也没有辩解的气力和心情,只能再次轻轻偏开了头。
但她的脸骤然被对方用手掌五指扼住掰了回来。
她被迫正视他。
“很失望自己被救了?你就那么想和八岐大蛇一起去死?”
行宫外的明月散发着幽亮的光芒,嵌在月海的尽头,映照在他的身后,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
月海中的水冰冷,月很冰冷,宫殿很冰冷,这片神域的主人也很冰冷,他的身上很难有热烈的色彩。
明日朝看着他端坐在她身侧,威严漆黑的御袍随弯曲的长发一起洋淌在地上,像暴风雨中此起彼伏的海浪,在月色中闪烁着汹涌的、膨胀的、危险的流光。
他微微倾身而来,说:“若是如此,我大概能明白须佐之男当时为什么要杀了你了……”
对此,她只能微微蹙起眉,艰难地吐出这样的声音:“您冷静一点……”
闻言,他仅仅安静了一秒就撤回了手放开了她,但是那样危险的微笑还没有消散的迹象,转身不再看她,而是去望行宫外的海面:“但如今真的杀了你,反倒遂了你的意,罢了,没想到千年未见,你我重逢之际,你就要为他去死。”
明日朝从层层叠叠的华衣里撑起身,像流动的火焰一样亲昵地攀上他的臂膀,努力忽略自己心中涌动的郁色,任由自己倚进他的怀里,用掌心抚上他的胸膛:“……月读大人,那只是为了杀死八岐大蛇啊。”
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现在是不是在说谎。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万分无奈,仿佛在看待一个正在闹脾气需要哄一哄的孩子。
她说:“那只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不到最后与六恶神融合,我也不敢保证当初的誓言会生效,毕竟我很久之前就已经违背了第一个誓言,我以为自己不再是斋宫了。”
对此,月读的表情没有变化:“你倒是很敢赌。”
“您也是,不是吗?”她微微仰起头,往上凑了凑,亲了亲他的嘴角:“所以,我成功了吗?”
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看向她了。
水面下的银鱼跃出海面,扑通一声又扎进深海。
晃动的波光一圈圈晕开。
她浸在月光中的脸苍白而惶郁,就像被大火焚烧后飘飞的灰烬,透出一丝没有生气的幽情。
被这样的静默的哀愁吸引,他抬手,温柔地梳理起她鬓边的发丝:“如你如愿,八岐大蛇已经在天雷下殒落了,他太过蔑视天照所定下的规则,所以不会料想到斋宫的誓言是如此重要且苛刻,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可惜。”
这话有几分真心她窥探不出,但明日朝注意到,从重逢起,他就不再对天照大神用敬称,就算当下只有她,他也不再伪装出往日的恭谦。
她微微动了动指尖,又道:“那须佐之男和神乐……”
他说:“须佐之男当时为了封印六道之门无暇顾你,所以我才能将你带回来,这会大概已经送那个巫女回平安京了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也不再纠扯不休,唯恐惹他不快,于是又顺势问道:“那我这次睡了多久呢?”
“不久,但身体恢复得不错。”这么说的神明在行宫中微微起身,如瀑的发丝在漆黑的御袍上垂悬而下,从肩上坠至膝间,好像一道倾泻而下的长河。
明日朝依着他,埋进他稠长而弯曲的发间,他反倒轻轻扶着她,将她揪出,说:“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罢,他竟要起身离去。
但是,明日朝扯住了他的衣角。
“……那您呢?”明日朝仰起头问:“您要去哪里?”
对方微微回过头来,轻声笑道:“怎么了?怕寂寞吗?但我还有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回来陪你。”
她的瞳孔细微地晃动,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安心。
在安静了一秒后,出于某种不安的预感,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您之前说要抓须佐之男,您还要这样做吗?”
他顿了一下,嘴角的微笑不变:“自然。”
他竟然没有隐瞒的意思。
她也站起身来,微微倾身,像是被风吹得迎向他的花枝,试图用这种方式挽留他的脚步:“……可以不要去吗?”
她说:“您又会受伤的……”
但是,他只是这样不甚在意地笑道:“不用担心,神军众多,我不会的。”
她张了张嘴。
眼见月读往前迈出了一步,她终于从身后火急火燎地抱紧了他。
“不要去,求求您……”
她用上了央求的语气,紧紧地扯住了他的御袍,脸颊贴着他的背脊和泛着冷香的长发,哀怜地说:“我们才刚重逢,如今我已经依照约定回到您身边了,我也不去伊势神宫了,您不必再去了。”
但是,他却说:“这不单单是为了夺回你,势夜。”
他回头,转身,没有低头,眼睛却垂怜一般轻轻阖下,抬手细细地摩挲她的脸庞:“我作为现任神王,有审判讨伐叛神的职责,当年高天审判,须佐之男所犯的罪行实在太重了,就算我不想这样做,众神也会不满的。”
她目光晃动,下意识反驳:“可是,您知道的,那并非须佐之男所为……他当年没有背叛高天原……不,他从来都没有背叛高天原。”
“我说他有他就有。”
他突然冷冷地打断了她:“我说他是叛神,他就是叛神。”
她微微顿住。
眼帘中,他的面目完美无缺得没有任何瑕疵,即便语气冷然而强硬,他的神情却始终维持着得体又谦和的微笑,让她一时感到极致的矛盾。
那样的笑意永远不及眼底,只是冰冷的、飘飘摇摇的一片冷雾。
她忍不住说:“这是出于您自身意志的讨伐吗?”
他也是微微一顿,但下一秒出口的依旧是这样的说辞:“……我说了,就算我不想,众神也会不满的。”
“可是……”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他轻轻地打断她,不再给她质疑的机会,转身便说:“我会回来的。”
“不!月读大人!”她在这一刻突然提高了声音,连带手上拥抱的力量也加大了。
她的声音高亢,用力死死地扯住他:“您之前让我作出选择,而我已经选择了您!我已经决定回到您身边!如今您却又要离我而去!您怎能如此?!”
她听到自己发出了这样幽怨而尖锐的质问,就像一个即将被厌弃的深闺怨妇一样,那么真切地呼唤他:“至少,带我一起去吧!让我呆在您身边好吗?”
但是,他的叹息和凝视都是那么轻:“你留在这里才会安全,势夜,这次听我的,好吗?”
“不行!”她无畏地拒绝了神明的劝诫:“您要么别去!要么就带上我!”
对此,他的神情在安静了几秒后开始变得有些冷,就像一场大雪骤降,覆盖了他面上仅存的、维持的微笑。
他依旧抚摸着她的脸颊,嘴上却说:“你执意如此,还是为了保护须佐之男,对吗?其实你还是很失望当时没能和八岐大蛇一起去死是吗?所以现在也急着求死。”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
但是,他还在继续说:“就像当年,你从神狱中跑到审判场上一样。”
“……您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冰冷锐利,明日朝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但是,她很快就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要退缩的念头。
她仰着头,扯着他的手指微微蜷起。
她轻声说:“难道我就不能也是为了您而去吗?从我选择了不去伊势神宫那一刻起,我就发自内心地想要遵从您那个预言为您而死,我没能和八岐大蛇去死不也是应验了您的预言吗?也许我如今被您救回来,能活下来就是为了接下来为您赴死的那一刻,如果您如今执意要去,也许,那正是我保护您的时候了……”
但是他无动于衷,他甚至说:“你为什么不反驳?”
“……什么?”
他说:“为什么不反驳自己也是为了保护须佐之男?也不反驳自己想和八岐大蛇一起去死。”
……她没想到在这个关头他会如此小心眼地抓着这点不放。
平时总会大度地包容她的神衹,突然就变得容不得一点沙子和瑕疵了。
“您让我怎么反驳呢?我只是不想你们都受伤。”说着这样的话,她终于忍不住难耐地揪起了细眉,某种粼粼的光亮开始在她的眼中闪动,她不懂他们为什么总是无法理解她。
她只能张开双手再次紧紧地抱住他,企图用这样一点微弱的力量阻挡神明的离去:“我一直都这样希望,所以,不要去,月读大人……求求您,不要去……”
她闭上眼,浸进属于他的影子里,贴着他的胸膛,说:“我从来不求您对人间施以援手,您已经对人间弃置几千年之久了,若您不打算帮助人间,难道这次就不能也视而不见吗?”
他静了一秒,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确实很冷酷,势夜。”他这样说:“你当时虽然选择回到我身边,但其实你的心还是为了保护须佐之男而选择了他,就算如今他已再杀过你一次,你依旧愿意维护他,甚至担忧我会伤害他。”
“不……”她哀怜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说了,不要在我面前说谎。”他终于低下头来直视她的眼睛。
虽然在神话中,八咫镜是天照大御神的神器,能森罗万物,映照众生的丑恶善恶,但是,她发现,预言之神那双能望穿命运的神目同样如同一面澄澈剔透的冰晶棱镜,从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已经被那双冰蓝的神目洞穿。
在短暂的呆滞过后,她反倒变得平静下来。
她微微放开了他,轻声反问道:“那么,您也能不对我说谎吗?”
她说:“说到底,什么神王的职责,什么众神的不满,都是无关紧要的谎言,对吗?您其实只是为了自己才要杀了他的,对吗?”
就此,他的笑意变得很冰冷。
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但是,没有触怒他的惧意,她只是抚上自己的胸口,说:“若您一定要去,也不带我去……那就请您在这里杀了我。”
他静立在那里。
明日朝垂下眼睛,继续说:“就像您当年说的,我复生于您的月海,若是如今死在这里,或许也是一种命运。”
他没有说话。
明日朝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但是等啊等,他都没有开口,她便道:“您若动不了手,那就我自己来。”
言毕,她转身,在行宫里走了几步,直直走到妆奁前,捧起他曾经赠予的镜子,毫不犹豫地将其摔碎。
但是,她刚拾起其中一片锋利的碎片对准自己的侧颈和喉咙,他就发出了声音:“你竟然用自己的生死逼迫我?”
那样的声音回荡在空虚而冰冷的行宫中,下一刻,就清越地笑了起来。
明日朝回过头时,他已经如雾一般行至她的面前,他微微眯着眼,弯起的笑容有一种不可撼动的愠怒:“八岐大蛇想让你成为六恶神的容器你都没有寻死,如今你竟然在用我赋予你的生命威胁我?”
她的手动了一下:“我……”
他突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不重,很轻,但她的脸还是顺势轻轻偏了一点,也让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依旧在笑,但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她听到他冰冷的声音在说:“你既说自己是人类,那么,你们人间所谓的父母也会允许自己的孩子这样威胁逼迫自己吗?”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忍不住攥紧了镜子的碎片,划破手心的血流了下来。
她觉得月读突然像一面颠覆了的双面镜一样,变得万分陌生起来。
明明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他都不曾这样。
也许是他一直以来的纵容让她逾越了。
她像做错事害怕被讨厌的小孩子一样,有些无措。
但是,他说:“放手。”
她乖乖地放开手。
镜子的碎片掉落,被他伸手接住,他的声音突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你看你,如果落下来伤到脚怎么办?”
明日朝没有说话。
他将那片碎片放在妆奁前,默然静立了一会后,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那里其实一点也不痛,但他还是问:“疼吗?”
他的语气放缓了一点。
她摇了摇头。
但是,她突兀地落下了一滴泪来。
她哭得很安静,豆大的泪珠坠落在了行宫冰晶般剔透的色彩中。
她轻轻的声音在说:“不要去,月读大人,求求您……不要离开我……至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地方……”
对此,他的眼底好像有什么在翻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像冰天雪地一样,一种空无一物的荒芜。
其中,只有她哭泣的影子在晃。
“势夜啊……”他无奈一般地唤她,冰凉冷硬的五指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不去,须佐之男也会来找我的。”
他说:“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一天,只要他仍想带你去伊势神宫,那么迟早我们都会有这么一战。”
她依旧轻轻摇着头,痛苦地闭上了眼:“……若是如此,那我不会去的,违背了斋宫所有誓言的我,如今还怎么去伊势神宫呢?”
“也许,也不仅仅如此。”他说:“若是我说,让天照复苏就等于杀了我,所以我不想让其复苏,若我说再放任须佐之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他还是会站在我面前杀了我,你还会这样站在他那边吗?”
对此,她掀起目光,空白地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都尽量避免让你做选择。”他从喉咙里哼出端庄又矜持的笑意,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不管是让你留在高天还是人间,或是让你去封印八岐大蛇,我都没有阻止你,我每一次都放你走,也许,我只是怕你在那些选择中不会选择我。”
他说:“或许在神庙里我执意要带你走的时候也是如此,在和须佐之男去伊势神宫与同我回到高天原两者之间,若让你做选择,你怕是最终还是会选择前者,在这一点上,我或许是感谢八岐大蛇的,他的出现已经为你我做出了选择,但是,如今,我却觉得,若是当时真的让你在我和须佐之男之间做出选择就好了,也许现在我也不会如此苦恼。”
明日朝迷茫地说:“我当时难道不是选择了您吗?”
他旦笑不语。
只是轻轻哼哼地笑。
明日朝渐渐产生了一种被嘲笑的感觉。
但那并不带恶意,反倒饱含某种悲戚的怜悯。
他微微俯下身来抚摸着她的脸,像一场盛大而宁静的夜铺天盖地地笼罩而下,他突然问她:“明日朝,你爱我吗?”
“哪怕只有一点,或是某一瞬,你爱过我吗?”
她突兀地滞在那里。
隔了片刻,她才发出哀哀的声音来:“……我爱你,月读大人。”
他的笑意不变。
但是,他说:“为何直到如今,还要对我说谎呢?”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一种悲幽而难过地看着他,几秒后,她倾身,仰头,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月读的喉咙往上亲。
但是,他生得太高了,又不低头,明日朝亲得有些辛苦,只能将双手慢慢地抚上了他的胸膛以作支撑,更加努力地踮起脚尖。
他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维持着那个面具似的笑,轻声笑着说:“……看上去很努力呢,这么努力地讨好我。”
她没会理会这样的冷嘲热讽。
当踮起的脚尖终于坚持不住要放下的时候,他反倒像从水中捞住什么一样,揽上她腰,低头,吻上了她的唇角。
冰冷而滞涩的温度,但是浅薄,柔软,带来某种幽冷的气息。
起初,他只是一触即离地轻贴几下,摩挲的感觉带动心脏开始加快地跳动,而他终于也染上了她的温度。
那是个算不上太温柔的吻。
与此同时,她感觉有什么坚硬冰冷的东西剥开她的衣物,顺着她的小腿抚上了她的腿根。
月读揽着她的背,压下来,在亲吻中将她轻轻放倒在地。
她终于察觉出这个吻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忍不住开始挣扎。
当唇角被细微地咬破时,他没有闭上的眼睛注视着她,终于结束了那个亲吻。
威严庄重的神明微微支起身,苍白的脸带着一如既往地笑,眼皮却凉薄地耷拉,冰蓝的瞳孔下移,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观察着她此刻被他赋予的神情。
她抬手挡着自己的唇角,感觉某种陌生的热意在脸颊上蔓延,眼睛已经被生理性的泪水晕得朦胧,即便如此,她依旧在下意识推拒:“不能这样……月读大人,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这样?”他问。
“你不是说爱我吗?”
“不是你先这样做的吗?”
漆黑的长发同火鼠裘一起铺展一地,掌管黑夜的神祇弯曲而稠长的发丝漫下来,仿佛化作冷凉的薄雾,与穹顶上披落的飘纱融为一体。
她张了张嘴。
“……为什么突然这样?”
她问。
他却慢条斯理地反问道:“那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开始一层一层解开她的衣物。
她想要阻止,但是有冰晶蔓来,扯住了她乱动的双手:“月读大人——”
被冰晶覆盖的指尖冰凉冷硬,轻轻拂过她的眼角,没入她的唇齿中:“好了,我现在不太想听到你说话呢。”
他的指尖搅弄摆动着她的舌尖,就像平日里轻柔地拨弄月海的海水一样,但也许还是恶劣些的,因为他挤压,缠绕,又轻轻摩挲着她稍稍尖利的牙尖,像给她磨牙一样,任由她报复性地咬他的指尖。
他问:“有和须佐之男或八岐大蛇做过这种事吗?”
她努力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来:“对不起……”
他注视着、观察着她的神情,在看见她落下的眼睛时,某一刻,他变得如同一座神像般了无生气,但是,很快,他牵动的嘴角就让这座神像又有了别样的色彩。
他说:“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为什么要道歉?”
他温柔地笑道:“你当时爱着他们,会和他们求|欢很正常。”
“还是说,你现在还会因背叛天照大神而感到痛苦?”他笑着问:“和我求|欢也会吗?有背叛天照的感觉吗?”
他看上去那么冷静自持,往日面具一般的笑都没有变化分毫,像在玩弄一个木偶。
她忍不住说:“出去……!”
他却轻哼地笑了两声。
在意识到无法反抗他后,她索性闭上眼,别过头,不再去看他。
但是月读却突然不容拒绝地命令道:“看着我,明日朝。”
不是势夜,而是明日朝。
他说:“睁开眼睛。”
“看着我。”
她没有理会。
他叹了口气。
将指尖从她的嘴里撤出来,他抚上了她雪白的酮体。
衣物已经被一层又一层剥|落,当冰冷的掌心抚上她的胸口时,她下意识崩紧背脊,像一张弓,痉挛,颤动,背脊弹起,十指都开始僵硬。
他张开的五指连同宽大的掌心抚摸着她凹凸有致的蝴蝶骨,像一张罩在上边的蛛网,继而又转去抚摸她的背,就像在抚摸一道琴。
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泪水滑落,淌进她细密的发丝里。
但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他的指尖沿着那里往下移,轻轻抚过那些每一次复生都会被修复的地方。
他无悲无喜地说:“你这里,曾经有过一道伤……这里也是……不久前也是……明日朝啊,作为预言之神,我拥有窥探命运的神目,但作为旁观者,我早已看厌了你的死亡。”
这么说着的神明微笑着,伏下身来,吻去了她的眼泪。
但是,仅仅如此,他便不再继续了。
他将她安静地拥进怀中,把她洋淌在地上的衣物拢好,一层一层恢复如初,然后起身。
明日朝却紧紧地扯住了他的衣物。
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
她看着他回过头来,高大的身形伫立在清冷月色中,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面上却带着仿佛在无声安抚她的笑。
她突兀地产生了一种预感。
不能让他离开。
这种预感并非因为她像他一样有预言的力量,而是一种熟悉的直觉。
就像她生前觉得自己不能放须佐之男回到高天原一样。
此去一别,她好像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他。
“不要走……”
最终,她只能这样说。
她落下泪来,张开嘴哭出声,但很小声,像柔软的、受欺负的绵羊一样,好像很委屈,硬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断了线一样淌下来,像一只伏在掌心中无助地无法梳理羽毛的白鸽。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挽留他:“请您继续……”
赤|身|裸|体也无所谓,献出身体也没有关系,这种事情在他的离去中根本就不重要。
但是,他没有回答。
他久久都没有声音。
半晌后,他突然说:“……一起去看看你当年种下的树和花吧。”
那仿佛是属于他的一种妥协和道歉的方式。
明日朝不愿动,他若是不答应,她就这样固执地拉着他。
但是,她哪里是三贵子的对手呢?
对方索性弯身直接抱起她,向那里走去。
她扑腾一会,没从他怀里扑腾下来,他的脚步稳当不停,她只能放弃挣扎,放任自己在他的臂弯里抽抽噎噎。
还未看到那些植物,她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月海中没有风,但是,花香弥漫,她在某一刻听到对方说:“你看,势夜。”
她没有抬头,像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将目光偏开,埋进他的胸膛中。
千年不曾看到自己曾经养育的植物了,她现在却一点都不想看。
他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被他不屑一顾的生命,他如今却说:“自你千年前下界后,我开始帮你料理这些你种下的生命了,没想到长得异常的好,这是否证明,就算是冰冷的月海,就算是我,也能如同太阳一样,可以如天照一样,拥有温暖的光辉呢?”
闻言,明日朝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的花海。
但是,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相反,她开始体会到他当初不想她下界她却执意要去人间的苦恼和无奈,如今立场颠倒,他却好像依旧对她很苦恼和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希望他像上次一样妥协,但他只是说:“这里的果实和花已经开了好多轮了,你想好梅子要摘来做什么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慢慢想吧,我会等你的。”
她微微攥紧了他的衣襟。
隔了一会,她才闷闷地说:“想好了,就酿梅子酒。”
她如今大概就是要和他唱反调的。
他也莫名其妙不退让:“可是我觉得你们人间的糖渍梅子不错。”
顿了一下,他说:“我喜欢那个。”
她一愣,像是感到稀奇一样,微微抬起了眼睛去看他:“……您又没去过人间,怎会喜欢这种东西?”
他先是安静地笑了一会,那双静谧而冰冷的双眼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彼方:“在我曾经所看到的一个预言中,我和你、荒、天照和须佐之男一起去人间,在那里,我尝到了人间的糖渍梅子。”
顿了一下,他又继续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在那个预言中,我看起来很喜欢,也许我是喜欢的。”
“什么叫「也许我是喜欢的」?”明日朝难耐地蹙起了眉:“这是什么寂寞的说法?”
他微微垂下眼睛,对上她怜惜而哀悯的目光,听到她柔软的声音在说:“若您愿意,就让我今后陪您一起去人间亲自品尝,好吗?”
“当然好。”他弯了弯嘴角,自然而然地应了下来:“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去,势夜。”
“……”
她知道他要去哪里。
但她还是伤心地问:“为什么还是一定要去呢?”
她试图用这样的未来打动他:“您不想如预言一样,和我一起去人间尝糖渍梅子吗?”
他像过去一样,将她轻轻放在那片花海中,同她一起被盛放的花朵拥簇:“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去呀,势夜。”
轻轻牵起她的手,当年在这片花海中赐予她的戒指已经不复,挂在天上的明月似乎也已不复当年皎洁的光辉,但是,他微微垂下眼,亲吻了她之前戴着冷戒的指根,温和地笑道:“我说过,天命不可违,你也许还是不明白,这不怪你,但有些命运必须去面对,也许,我只有去面对了,才有迎来那样的未来的可能性。”
她说:“就不能让我和您一起去面对吗?”
“让你留在这里,也是命运的一部分。”他毫不动摇地说:“你只有乖乖呆在这,才可能迎来那样的未来。”
“真的?”她颤颤巍巍地落下泪来。
“真的。”
“您没有骗我吧?”她不确定地问。
“嗯。”
“您不能骗我。”她说:“一直以来,我都将您所说的天命视为我复生后的指引,我坚信不疑,您不能骗我。”
“嗯,我没有骗你。”
他说。
她还是哀怜地注视着他。
他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
她还是簌簌地落下泪来。
她低下头,低声喃语道:“您当初还不如不要将我唤醒,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这样?让我感受到爱,又要离我而去……我到底还要被抛下多少次?”
说罢,她又抬起头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流泪,她只是说:“请您一定要回来。”
“若是您不回来了……”她目光哀悸地注视着他,第一次,她选择了向他妥协,也不再说自己想去死了,但是,她说:“若您不回来,我就去伊势神宫。”
这话或许是有赌气的成分在的,她近乎无理地说:“我一开始是为了您才放弃去伊势神宫的,若您不回来了,我就去那里。”
“你如今还能去那里吗?”他却盈盈失笑道:“违背了身为斋宫的所有誓言,你大概已经入不了伊势神宫了。”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粼粼地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又摇曳了起来。
似乎唯恐会再惹她哭泣,最终,他轻轻在她额心上落下一吻:“但是,对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的斋宫。”
温柔地帮她挽好稠长的发丝,将自己指根上所戴的冷戒摘下,再次戴上了她的手指,他垂下眼睛,又说了那样美好的誓言。
“愿此契让我们永不分离。”
“愿今夜此月,永不西沉。”
说罢,他微笑着转身向尽头明亮的弯月走去。
在最后离去前,他仿佛成为了盛大而宁静的月光夜色本身,在月海的尽头和边缘微微回过头来。
那样的举动仿佛已经违背他的本性,他好像被什么拉扯住,像一只被无形的细线牵引束缚的傀儡,不准他回头。
但是,他最终还是轻轻弯了弯眼睛,像一只犯了错而即将随风溃散的乌鸦,那眼底映着她身着火鼠裘的影子,仿佛有一道莹莹的、热烈的火在跳跃:“明日朝,说实话,当你在神庙里拒绝须佐之男选择我的时候,我很开心……”
“所以,我必须去……”
“所谓的天命,我也想为你战胜它一次……”
盈蓝的海水下,漂浮着星星点点的光。
往前延伸,金黄的光影像大片破碎的金箔,此起彼伏地晃荡,构建出一轮嵌于夜空的月亮。
从月亮的光辉中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掌管黑夜的神明抬手,其掌心上悬浮着一道轮转的星轨。
世间的苍穹被漆黑的夜色覆盖,如今高居御座的神王于高天之上缓缓踱下,优雅而得体地向底下的平安京和世人宣告:
【此为真月之海,万物之理汇聚其中。】
【吾名月读。】
【在此等候与诸位命定的邂逅。】
他垂下目光,轻轻笑了起来,与大地上一双鎏金的神目撞上。
“须佐之男,一日之约已至,我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一直以来长久的等待、忍耐,今日终于可以在此作个了结了。”
……
明日朝在行宫里的花海坐了很久。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无法离开这片月海,所以只能坐在那,一直安静地坐在那。
预言之神离去后,她好像才开始注视这片盈盈的花海。
一望无垠的花海,一直蔓延到月海尽头。
雪白纯洁的花朵摇曳着,拥簇着她,坠在她漆黑的长发和火鼠裘上时,像落了一场寒霜大雪。
眼睛感觉到酸热,但是已经哭不出来,干涩的疼痛停留在瞳孔上,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那片在月光中此起彼伏的花海。
她在等待他。
就像当年十二岁的自己,在落樱飘飞的山野草坡上一直等待着某个人一样。
当年,她的太阳没有来。
如今,她在等待她的月亮。
可是,很快,她就看见行宫外的月亮开始黯淡、隐去,就像即便西沉没入深海一样,连带粼粼的海水都逐渐变得灰郁。
对此,某种近乎哀竭的沉重感扯着她的灵魂不可抑制地滑向了一端,不安的预感相当强烈,她惊惶,难过,瞳孔颤动,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渐渐下沉的月亮而往下坠,撕扯着她渐渐疼痛起来的呼吸。
须佐之男……
须佐之男……
嘴角无意识地张合着,心中也如同祈祷一般念着这个名讳。
她向名字的主人、向那位神明近乎哀怜地祈求。
——求求你,须佐之男……
——千万不要……
但是,身边有三三两两的影子挨过来,像洁白的花朵一样,亲昵地拥簇着她。
「母亲……」
「母亲……」
她听到这样犹如稚子的声音。
从灰郁的海面底下陆续飘浮上来的星之子像初生的幼儿,在月色将尽之际,好像想要在最后看一眼、拥抱一下自己的母亲一般,如同雏鸟般依偎而来。
它们带来了宫殿里的蹴鞠,风筝,古琴,还有一架泛着冷色的古琴。
其中,一位星之子捧着一叠镜子的碎片踱至她面前。
它无声地望着她。
对此,明日朝的眉梢再次摇曳起了悲悸的泪意。
她拾起了那些被自己摔碎的镜子碎片,将其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仿佛那样就能弥补自己的过错、能够缓解心脏的疼痛一般。
好想就这样扎下去,让其融为一体……
这样是否就能到达他的身边去……
但是,身边的孩子们依偎着她,它们撒娇一般地说:「好想听母亲弹琴……」
「我们都没有听过……」
「母亲可以弹给我们听吗?」
她的眼泪在这样近乎寂寞与卑怯的请求中终于又忍不住簌簌地落了下来。
但是,她嘴上却轻轻笑了起来,仿佛要在最后尽一丝所谓的“母亲”的责任一样,神情温柔地抚起了那架琴。
幽长的旋律从颤动的琴弦中飘出,游向灰郁的海面。
她听到孩子们好像开始伴随着她弹奏的曲子歌唱。
「金色的波浪摇曳着……」
「于时空洪流中徘徊不去的人,在那漫长旅途的尽头,回归光辉的月亮之上……」
「眷恋的美好已成过往……」
「向怀念的故乡飞去的这份思念,抚慰着远离故地的自己,化作摇曳的微光引导着去路……」
「安乐之地所在的远方……」
「送行之火所指的终点……」
「今宵的夜啊,请不要天明……」
「如那怒放破碎的花朵一般,浸染上温柔的色彩……」
「远方回响着镇魂之歌……」
「如今也已陷入沉眠……」
她在那样的歌声中寂静地抬眼,看见月海中一直永不悬溺的月亮在镇魂歌中渐渐西沉。
就此,寂冷的黑暗向她铺天盖地地笼罩而下。
海面粼粼的波光也归于一片浑浊,身边,孩子们的歌声也都渐渐地沉寂下去了,仿佛被无光的黑暗吞噬。
最后的一丝希望好像也随之湮灭,即便如此,她依旧在心底发出最后的一丝绝望的祈求。
——求求你,须佐之男……
——千万不要……
——……不要杀死她的月亮。
伴随着这样的声音,她依旧在弹琴。
此曲还未弹完。
曾经为了抚慰他人、为了得到夸奖而苦练弹奏的琴艺,如今就算年逾千年,在黑暗中也行云流水。
她听到自己的歌声续上了孩子们的声音。
「残缺的月亮很快就会再满盈……」
「然后继续重演轮回着相遇与别离……」
「睡梦中的心向往着远方……」
「朝着太阳升起的那片天空飞去……」
黑暗中,突然裂开了一条缝。
有刺眼晃白的光亮从那里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一道熟悉的影子从不属于月海本身的光亮中走来。
那是来自神域外界的光。
冰冷黑暗的月海终于迎来了另一位来者。
明日朝在自己的琴音歌声中抬起了眼睛。
「今宵的梦啊,请不要醒来……」
「但响彻耳畔的钟声却已响起……」
她看到了须佐之男。
黑金色彩的神明孑然而立,像势不可挡的雷霆本身,狂暴而冷酷地打碎拨开了月海这片神域封闭的边缘。
月海的主人没有回来。
取而代之的,她看见她曾经在山坡草野中等待已久的神明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怒发冲冠,身上电光萦绕,一片腥红,不知沾的谁的血,仿佛刚从血雨中走来,其神色冷若冰霜,犹带一丝尚未平息的暴戾,那双鎏金的神瞳仿佛带着能灼伤她的光亮,穿透冷郁的黑暗,精准地找到了她。
就此,她笑了起来。
身边倚靠着她的星之子们已全部都不再动作,就像堆叠在她身边的、僵硬的木偶,随着失去主人与光亮的月海一样,失去了生命力。
就算不问,她也已经知道答案。
曾经身为人类的她的愿望,只是希望有一座大房子,带着她的猫,和所爱的丈夫一起,过平安喜乐的日子。
是月读让她在这座宫殿里感受到了那个曾经被遗忘的愿望。
他所带来的美好一度让她忆起那个曾经还在追寻着爱的自己。
但是,作为“妻子”,她实在不合格。
所以,如今,他离去后也没有再回来。
现在,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继续弹奏歌唱。
她唱起了镇魂歌中最后让死人复生的祝词。
「缘结如锦,年华喧嚣……」
「被人们传颂的御代与清泉……」
「神玉清脆,铮铮铃铃……」
「人类的传承,永世不绝……」
「命运坎坷,终至此时……」
「此为宿命,我们却深陷其中……」
「静寂之地,如汝眼簾……」
此曲至此已毕。
明日朝柔软而轻盈地笑了起来。
她近乎温顺地坐在那片纯白的花海中,目光柔软地看着须佐之男,几乎与满目的花朵融为一片。
在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记忆中那个在花海中痴痴等待的、年少的自己也终于笑了。
那个十二岁的自己发出轻盈的笑声,那么欢喜,那么满足,那么快乐,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时光,从她的心底、从她的灵魂深处挣脱而出,迎着前方晃白的光亮,张开双手,像是要拥抱自己所爱的少年一般,义无反顾地、火急火燎地朝他奔去。
——「素!我等了你好久!」
——「你终于来了!」
对此,明日朝眨落眼眶里最后残存的一滴泪,张了张嘴,忍不住对如今站在她眼前的神明说了一句久别重逢的话。
闻言,他肃穆冰冷的神目却是一寂,连带冷峻暴戾的神情都骤然滞了一瞬:“……你说什么?”
明日朝知道他其实已经听清楚了。
即便这是她过去竭尽全力也要拯救的神明,即便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世间,即便她曾经那么希冀地等待过他。
如今,他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终于在黑暗中找到了她,但她已经不想再从这片花海中起身,她也已经不想再向他走去,她只是耐心且温柔地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的那句话。
她说:“你可真是会带来腥风血雨呢,须佐之男。”
芽和月咪好闺蜜双双下线哈哈哈哈。
芽、月咪:“虽然我们下线了,但猜猜是谁的火葬场要开始了哈哈哈哈!【猫猫狂笑me】bushi”
终于可以正式来写素素的火葬场了哈哈哈哈!!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哈哈哈哈!!【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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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传记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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