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殿下,”从门口迎来了那位神官祭司,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贯的沉稳,但细听之下有一丝不赞同的紧绷,“您的要求……实在过于冒险。若是被人误伤,或是被民众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王拍了拍马哈特的肩膀,声音里是笃定的决心与愉快:“正是有你,我才能放心去做。”马哈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布包递了过去。
“这是按您吩咐找来的衣物,”他无奈地说,“面料干硬,没有纹饰,是城中中等商人家庭在节庆时会穿的样式。请务必……万事小心。”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压得更低,“我已安排了两名绝对可靠的侍卫,他们会在人群中远远跟着你们,但不会靠得太近。”
“谢谢你,马哈特。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了。”
马哈特只是深深地再次行礼,沉声道:“愿您们平安归来。”
褪下那些华丽的配饰,拿下千年神器,将头发包裹起来,脸上的妆容洗去,换上那些干硬凡常的衣服,眼前站着的仅仅是一个商人和他的妻子。
侍卫被马哈特施以停滞的咒语,他们就这么出了王宫。
这是她曾经通过奈赫贝特所看见的世界,而如今她已经真正站在此处,一如每一个经过的人。
“王……”她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臂,他将她的手挽起,如同任何一对年轻夫妇,漫步在河岸边的市集与民居之间。他有些狭促地朝她笑道:“你现在应该称呼我‘哥哥’才对。”
穆特愣了一下,脸不自觉地涨红了:“……哥哥?”
他停在了商贩面前,用一个铜戒指和对方交换一个蓝莲花所制成的花环。那花环落在她的头顶,他颇有深意的说道:“这送给我的妹妹。”
商贩讨巧地说:“祝愿你们像奥西里斯和伊西斯一样美满,正巧现在是新王与后的庆典,最近像你们这样的新夫妇也有很多呢。”
“谢谢你的祝福。”
几个孩子在他们不远处追逐着彼此被篝火拉长的影子,一个瘦小的孩子怎么也追不上姐姐的影子,急得跺脚。他的姐姐发现了,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的影子像一片温柔的黑色羽翼,轻轻覆盖在弟弟的影子上。
“抓到啦!”小男孩欢呼雀跃。
王凝视着那对影子交融的姐弟,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温柔弧度。
这时其中一个孩子为了躲避伙伴的追逐,向后退了几步,眼看要撞上身后端着大量空酒杯的酒馆伙夫,从黑暗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轻轻扶正了他,他转头看去,正好看到那一大堆酒杯路过。
“咦?”
“抓到你啦!”伙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疑惑,孩子们闹成一团。
王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穆特的手,但随即又放松,他与穆特相视一笑,奈赫贝特转瞬消失,并未惊扰到任何人。
庆典的人潮推着他们往前走去,空气中飘荡着面包和椰枣糕的香味,骆驼眨眼酒馆里满是畅饮啤酒的醉汉,孩子们继续在燃烧的火盆下玩追逐影子的游戏,工匠之家的门口正在制作节庆售卖的陶器和小型神像,人们都在畅谈着对新王的期待和对丰收的祈愿。
他的目光落在面包摊位后面正在切面包的妇人手上——比起货架上制作精美的面包,那个面包看上去又硬又干,旁边的孩子正坐在凳子上等待分享。
“请问,那个面包可以卖给我们吗?”他语气诚恳地对她说道,“方才我们来迟了,没能在广场上分到。”
“不用,”摊主大方地拿起两块,递到他的手里,“分你们两块吧,不用给钱。”
“谢谢你的慷慨。”王给她留下了一枚铜戒。
两人行至水边,像普通人那样在河岸边坐下,岸边燃烧着篝火,不仅照亮了湖水,也防范着来自水中鳄鱼的威胁。
穆特从王的手中接过那块面包,一口下去,那粗糙的口感让穆特有些讶异,多嚼几口,不仅是麦麸和谷物的碎壳,还有沙子和小石粒咬得牙疼,这味道也好像放了几日似的,有股淡淡的酒味和酸味,和宫中精细制作的面包难以相比。
她看向身旁的王,他只是沉默地望着河水,慢慢嚼着手中那块干硬的面包,她转过脸,也静静品尝着这酸涩的味道。
她想起那个遥远的梦,梦里的那个世界,所有人都能够享用那种精致的面点。
那样的未来,如果能够到来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王缓缓开口道:
“……那些百姓或许不认识几个圣书体,但他们能够制作精美的面包,那些工匠,他们的技艺代代相传,保证了我们宫殿的坚固和生活的便利,所有人都存在一种智慧,否则石板神殿内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的精灵与魔物能够供我们驱使,每个人本身就存在着一股力量。”
“在戴上王冠之前,我和他们一样,只是尼罗河养育的一个凡常生命,我所呼吸的空气,饮用的河水,与他们并无不同。王冠赋予我责任,并不意味着我更高贵。”
他转过脸,紫罗兰色的眼眸看着穆特,里面没有丝毫身为神王的傲慢,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真诚:
“我希望建立的埃及,不是一个只由血统和神器支撑的空中楼阁,不过度依赖虚幻的神力,而是依靠万千子民被唤醒的智慧与力量而真正强大的国度,一个和平的……平等的国度。”
“穆特,”他最后,几乎是带着一丝恳切地问,“你……理解我的想法吗?”
他将自己最核心、最危险的政治理想和盘托出,这是一种危险的坦诚。
她一眼不错地凝视着他。
在被千年神器选中以前,穆特曾经怀疑过神是否存在,那些飘渺的精灵与魔物,至今也未能给她信服的答案。但此刻,她想要相信他所说的话。
相信那个可能存在的世界,也相信【神】应该存在——就在她的面前。
“当然,我的神、我的君主……”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行礼。
“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与您同行。”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她发间那顶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蓝莲花环上。他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柔软的花瓣,这个动作亲昵而优雅,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这花环,”他低声道,“是送给我的妹妹。”
他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地方袒露,并不满足于她那恪尽职守的表达。他似乎离她更近了,近得她不容回避。
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直盯着她,她知道他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请相信我……”
她侧过脸,贴上他若即若离的手心。
“我明白……那也是我的愿望。”
他的手掌微微收紧,像是轻柔又慎重地确认她脸颊的弧度。借着篝火的光,他的目光从他的手,缓缓移到她的眼睛,再落到她唇上,停留一个呼吸的瞬间——就像一个无声的,克制的吻。
他随即松开手,指尖顺着她的耳廓向下,轻轻划开了她脖颈间垂落的头发。
“一起回家吧……”
夜色中他的手指绕住了她的手指,两人相携的影子,在月光下缓缓漫过河堤的细沙。
.
王宫前,守候在门口的马哈特身旁站着另一个身影。
“西蒙……”
“王……!”果然,西蒙那年迈的苍老声音还没走到跟前就已经哭嚎起来,“身为您最忠诚的王宫的仆从,老朽还以为是什么贼人竟敢对王宫中的侍卫动用魔法,没想到是马哈特神官!王……老朽太失望了!您怎么能带着尊敬的王后私自出宫呢!你们甚至连千年神器都没带…!”
他定睛看了他俩的一身打扮,又哭道:“这要是有个万一,埃及的未来该如何是好!我们这才开创新的时代!王……您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穆特殿下!您怎么能就这么随着王出宫呢…您该劝阻他的任性才对啊!老朽真是太伤心了……”
那仍旧炯炯有神的老眼没能挤出一滴眼泪,三人就像过去惹祸的孩子一样被一通教育,老老实实地等着老师结束训话。
等到西蒙总算说得口干舌燥,慢慢歇下气来,王适时地说道:“西蒙,我正好有重要的话想和你谈,请随我来吧。”
马哈特行礼告退,王与穆特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几乎是挟着西蒙往偏殿走去。
——“‘智慧之屋’?”
坐在藤椅上的西蒙放下了杯中的茶水,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陛下,殿下……这是危险的尝试。文字是通往神明的阶梯,将其泛化,恐会稀释其神圣性,动摇国本。”
“西蒙,我深知文字的神圣……我们想在神庙的指引下,有限度地开启这扇门。这并非挑战神,而是恳请神为了埃及的生存,赋予我们一种新的智慧。我们设立‘智慧之屋’,是希望开辟一条新的道路,引导人们心中的‘潜力’,将那份能成为‘精灵’的力量转向建设、创造与守护,而不是在压抑中滑向黑暗,成为‘魔物’的食粮。”
王的语气恳切,但意志坚定不容动摇。
“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西蒙,智慧的导师、尊敬的贤者,请为我们指引王国的道路。”
老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端起杯子,无心喝茶,放下杯子,又长出口气。
“……如果一定要进行,那么智慧之屋必须置于神庙的监督之下。教材需由祭司审定,只传授最实用、最无争议的字符。并且,要明确告知所有学习者,他们获得的是一项‘服务的技能’,而非‘与神对话的权力’。”
“此外,”西蒙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和后,“王室必须准备好承受风暴,并展现出绝对的决心。一旦退缩,引发的反噬将远超此刻尚未改变的平衡。”
他的语气充满担忧和期许,“老朽会尽自己所能,为你们的理想铺路……”
.
西蒙带着满腹忧虑和一份新的职责告退,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王与穆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市集的面包香气与河水的潮意,与殿宇的熏香交织在一起。
穆特凝视着跳跃的灯焰,在短暂的宁静中开口:“西蒙老师接受了‘智慧之屋’的监督之职,这能安抚神庙一部分保守势力。但是,王……那些手握私兵、盘踞地方的世袭贵族,他们的怒火,仅凭西蒙的威望和马哈特的咒语,恐怕难以平息。”
王缓缓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既坚定又疏离,“我知道。西蒙是稳住后方的基石,而我们需要一把锋利的矛。”
穆特望向他,对他所说的心照不宣:“您是说……赛特神官。”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他出身行伍,在平民和基层军官中声望极高。他本身就在贵族眼中是个‘异类’,由他出面推行触及贵族根本利益的政策,再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王顿了顿,转身朝她看来。
“他渴望力量,渴望打破现状,而我们现在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舞台。”
月下他的神情有些模糊,穆特起身走向了他。
“这正是我最担忧的,王,我们是在利用一股我们可能无法完全控制的力量。赛特像一头被锁链束缚的猛兽,我们如今要亲手解开锁链,指望他去撕咬其他野兽。可一旦其他野兽被清除……”
王接上她未说完的话,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暗处闪烁着微光,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赛特不是西蒙,我们不需要‘相信’他,我们只需要‘使用’他,并确保在他完成使命之前,我们手中始终握有能制约他的缰绳。”
“缰绳?”
“我将赋予他推行新政的全权,让他站在阳光下,成为改革派的旗帜。这样一来,他若背叛,便是背叛法老的直接命令,背叛他赖以崛起的新兴军官集团。”
穆特若有所思,“其次是制衡,我们需要在‘智慧之屋’内部,以及他掌控的军队系统中,悄悄安插真正忠于您理想的人,让另一种思想,在他打造的效率机器内部制衡他的权力……这样的人,马哈特再适合不过。”
“没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个桀骜不驯的身影,“我们要比他更快。在他满足于成为‘新贵族’之首,开始固守权力之前,我们要让新秩序的根系扎得更深,这是一场赛跑,穆特。”
他收回目光,凝视着穆特,眼神恢复了那份真诚与期待。
“所以,回答你最初的问题:赛特不可信,但他此刻‘可用’。我们需要借助他的力量来冲破贵族的围堵,也需要借助他的‘不可信’来时刻警醒我们自己……改革如逆水行舟,一刻也不能松懈。他不是盟友,而是我们必须驾驭的‘风暴’。”
“明天,我会单独召见赛特。”王如此说道。
穆特沉默片刻,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那么,我们将与他同行这段最危险的路,同时准备好在他转向时,能及时抽身……或者,有能力引导风暴的方向——因此我们更需要稳住其他基石。我想,我必须去见我父亲一面。”
王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阿克那丁神官……他在神庙中的影响力举足轻重。”
“他是个保守的人,但并非不明事理。即便他最初反对,我也应当亲自告知,而非让他从旁人口中听闻,徒增隔阂与猜忌。”穆特的语气带着忧虑,却也坚定,“这并非寻求他的许可,而是……一场必要的告知,一次争取理解的尝试。”
王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安抚她的不安:“当然……我们也需要阿克那丁的力量,我希望他会是支持我们的一派。不用着急,穆特。当大部分神官都站在我们一边时,阿克那丁也会被形势推动,看清未来的方向。”
穆特点了点头。
千年积木和千年首饰正摆在桌案上,在王决意要让埃及摆脱神与神器指引的当下,她依旧希望千年首饰能够给她一些关于未来的提示……
她仍记得这个预兆。
——王子背对着她,站在一片狂风呼啸的悬崖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眼前是庞大到足以吞噬一切的巨大阴影。
无论是怎样的祈祷,命运都在无情的向前。
如果……王的理想将会导致悲剧,那她是否应该阻止……这将会是对王的忠诚,还是对王的背叛……
[鸽子]努力规避王的真名中……私设西蒙作为守卫王宫的艾克佐迪亚主人,能够察觉到王宫中的魔力波动
由于懒得写权谋过程,下一章可能会直接写推行之后,感觉王的理想从最开始就是一种自我革命,如果他真的意识到这点的话……虽然他的理想在动画里只是一句话,这样的理想终究要有根基才能实现,一旦实现,金字塔也就不复存在了……
[好运莲莲]顺便祝大家双节快乐,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很应景呢[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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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月夜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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