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命运的长河尽头,穆特总是会想起那场洪水,是否曾经有一丝转机,若是当初她未做出那个决定,是否一切都可以挽回?
她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冷酷,在面对无可阻挡的政治风暴中,她连自己都可以舍弃,她早已在十几年的王室教育下,成为一个称职的刽子手。
她从未学会自私的思考,就像一部政治机器。
如今她许下唯一自私的心愿,如果她的神明真的能够听见:
【王……请恨我吧,请不要渡到彼岸,就算化作冤魂也不要放过我,每夜到我梦中来……】
【请不要离开我】
【请不要原谅我】
.
王宫外笔直的公羊大道,昔日神圣的领地已被亵渎。
那黑暗已经化作实体,蒸腾成一片狰狞的风暴,在这风暴的中心,身着诡异仪服的阿克那丁信步走来,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他才是王宫的主人。
在王宫前,仅仅站着一人。
神官袍破碎不堪,嘴角留有殷红的血迹,西蒙支撑着老迈的身体回到了这里——弟子夏达已经落败,他不能让王宫最后的守卫被击破。
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此生最后的、也是最璀璨的火焰。
“王宫的主人,忠实的仆从——请飨宴我的灵魂,击退王的敌人……艾克佐迪亚!即刻醒来!!”
王宫深处,五道蕴含着亘古力量的光柱冲天而起!它们在西蒙上空汇聚,一个无比巨大、散发着无尽威压的传奇精灵——艾克佐迪亚——的宏伟身躯,在光芒中逐渐凝聚成形!金色的流沙从它身上落下,它的出现,仿佛让整个时空都为之震颤。
阿克那丁只是冷笑了一声,就像看待一只蝼蚁最后的挣扎。
身后的邪神索克发出一声咆哮,黑暗的能量汇聚成毁灭性的洪流,朝着西蒙奔涌而去,而艾克佐迪亚的巨拳带着粉碎一切的光明之力——两股足以撼动天地的力量在王宫上空轰然对撞,能量的冲击波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巨石崩裂,廊柱倾倒!
这样的震动传导了整个王宫,搀扶着王来到露台,两人看到了眼前的一切。
埃及的天空总是阳光明媚,仿佛太阳是永恒的君主,沙尘暴只是偶然的客人,而此刻天空中翻腾的云层,仿佛即将降下暴风雨,但定睛细看,那云中是密密麻麻的魔物与死灵,黑暗以绝对的范围覆盖了整个埃及的天空。
在这样的天空下,唯一的亮光便是艾克佐迪亚的身影。
“西蒙……!”王的声音因痛楚而嘶哑。那位从小看着他长大、始终忠诚如一的老人正在燃烧自己,为他争取最后的时间。
阿克那丁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天空中的黑云降下一道道黑影,瞬间吸食了那些操控魔物的反叛贵族们的性命,“不!阿克那丁大人!我们忠诚于您——!”
凄厉的哀嚎戛然而止。他们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水袋,生命力化作一道道浑浊的暗流,被强行抽离,哀嚎着的灵魂如同燃料般,尽数被阿克那丁身后的邪神索克吞噬。
天空中的魔物一个个掉落,但索克的身形却越发鲜明,越发壮大,从一道混沌的暗影逐渐显出魔的狰狞。
此刻已经不再只是一场叛乱,而是邪神之魔苏醒的预兆。
艾克佐迪亚的光芒犹如萤火争辉,抵挡不住黑暗的吞噬,被风暴残酷的击碎,犹如千年风化的雕像,瞬间倾覆成一片荒芜的碎沙。
穆特绝望地看着这一切。
此刻他搅乱天地,根本就不是为了所谓的埃及或秩序……她亲手扼杀这一切,是为了让王能够拥有一个体面的安眠,而如今连这最后的愿望都被剥夺……
王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不仅是为了牺牲的人们,也为这些被背叛的生命,以及这个正在被彻底拖入黑暗的埃及。
随即,那痛楚化为了一种超越痛苦的、神性的宁静。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千年积木,眼中是最后的决意。
“……唯有灵魂才能封印邪恶。”
千年积木的光缓缓亮起——
他咳出了些许血液,抬头擦去。
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已经无法召唤神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请听从我最后的请求,穆特……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纯净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金色光芒犹如流动的神圣烟雾,从他的身上缓缓升起,这是王以灵魂为代价,向黑暗发起的、最后的冲锋。
“王……”穆特挪不动脚步。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劝她离开——他应该判她为罪人,怒斥她的罪行……她是不容饶恕的叛徒。
“我要和你一起战斗……”
尚未恢复的奈赫贝特腾空而起,跟着那道金色的光芒向天空中飞去——黑暗中的使魔照见了这样的光芒,瞬间如气化般溶解在空气中,黑色的大潮仿佛硬生生冲入了另一道力量,将这个漩涡从天上拉扯下来。
天空中降下的死神绳索逐渐变得密集,并向着居住区延伸而去!奈赫贝特阻拦的速度显然不比黑暗蔓延更快,阿克那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只是出于一种“果然如此”的深深失望。
他曾对自己这个女儿抱有一丝期待,认为她能够站在血脉的一边,斩断多余的感性,但现在这丝期待破灭了。
“那就如你所愿,与你所选择的旧时代……一同殉葬吧。”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那是彻底将她从“女儿”的身份中剥离,视为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障碍。
他毫不犹豫地催动邪神,将她和王一同视为攻击目标,完成“净化”的最后一步。
从阿克那丁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克那丁,你的野心今日必将在此终结——一切,为了埃及。”
一道青白的雷光劈落。
骤然间照亮了天地间的一切。
也照亮了那道刺穿他胸口的利剑——
天空中的漩涡忽然破开一个空洞,所有的黑暗在一息之后开始更快地涌向千年积木的方向,死神绳索犹如被斩断七寸的蛇,在空气中消亡。
阿克那丁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汩汩涌出的鲜血,又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回过头,看向那个身影。
他手持千年锡杖,眼神冰冷如大漠的寒夜。
脸上的震惊仅仅一闪而逝,随即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变了。阿克那丁的嘴角牵出一个极其怪异、疯狂,却又带着某种极致欣慰的诡异笑容。鲜血不断从他口中涌出,他却甘如美酒。
“呵……呵呵……”他的笑声混杂着血沫,沙哑而可怖。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赛特,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入永恒。
“很好……赛特……这样……才对……”
他的眼神中没有怨恨,反而是一种近乎赞赏的疯狂。
“踩着我的尸体……上去吧……”
他的声音如同诅咒,又如同祝福。
“这就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一课……”
他的身体向前倒去,此刻金色的光芒扯动一切,也包括阿克那丁的灵魂——一切邪恶、皆如飞沙走石,再也无法反抗地向那光芒的源头而去!
“王……不要走……”
她只能徒劳地握住他手上的千年积木,生命的气息从他身上逐渐抽离,穆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金色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
“请使用我的灵魂……让我来承受封印的代价——”
请不要把我……丢在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但他只是最后温柔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充满无限的诉说与眷恋。
离开这里,穆特。
你已经获得真正的自由……
.
赛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阿克那丁倒下、邪神被封。他脸上没有任何弑父的动摇或悲伤,只有绝对的冷静。然而,那紧握着千年锡杖、指节泛白的手,或许暴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默然之后只是一声冷笑,他将那把剑抽了出来。
整齐的军队在风暴之后迅速铺开,那些逃窜的反叛残党全部捉拿,被带到赛特的面前。
“赛特大人……您、终于来了……此刻正是我们向您献上忠诚的时刻……!”贵族们争前恐后地在沙地上蠕动自己的膝盖,爬出蛆虫般的尾迹。
“赛特大人!您不是说事成之后会给我们一个位置的吗……”
“我们、一直是效忠于您的……!”
他毫无波澜地看着这些贵人如今的模样。
“能背叛一次的人,就会有第二次。”
即刻下令,就地斩杀。
他踏着血泊,转身向王宫走去。
空荡的长廊内回响着沉稳的脚步声,他径直穿过了满天神明的监视,来到穆特面前。
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她近乎警惕地抬起脸。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身后的士兵,所有人都似乎站在她的对立面。
“赛特……”她的声音沙哑,就像秃鹫护着自己的幼雏般守护着王的尸首。王仿佛安眠一般,但这具躯壳中已经没有他的灵魂。
“你……不是去追剿盗贼了吗?”
那双普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正如默许那个真相浮现。
她看向他手中染血的长剑,也从那剑上映照出了自己的脸,她慢慢抬起头来,仿佛绝望地引颈,又像是高傲地扬起自己的下巴,不让灵魂落地。
她的眼中燃烧着一道火光,仿佛将要审判他的灵魂,他收紧了手,扬起了剑柄。
残旧的血滴落在地。
就在赛特即将落剑的瞬间,他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穿过穆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个在贫民区的昏暗油灯下,用粗糙的手指在沙地上教他写圣书体的母亲。
【“如果你妹妹还在,或许她也像你这样高了……”】
母亲那句恍惚的叹息,跨越时空,在此刻回响在他的脑海。
眼前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一个和他一样被父亲当作棋子的悲剧同胞。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非理性的牵连,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勒住了他握剑的手。
他已经失去恨的对象。
就像一个一直用力拉拽绳子另一端的人,突然发现对方松手,他因此而踉跄倒地。
在这种虚无中,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极致的恨,其背面往往是未被承认的、扭曲的爱。他恨父亲,但他内心深处渴望父亲的认可,他嫉妒穆特,但却渴望那种兄妹相连的血缘亲情。
他将杀的是唯一能证明他“来自哪里”的人,是他恨与爱的共同投射体——
他脸上的冷酷出现了一丝裂纹。最终,他极其艰难、几乎是违背自己意志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作为刺杀王的罪人,你将被流放沙漠……”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动摇他的决心。
士兵将穆特带走,眼前只剩下王与散落的积木碎片。他并未多看那些碎片一眼,那是属于旧时代的力量,而他赛特,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他继续下令,犹如王宫的新主人。
王的葬礼必须符合神明的规格,一切都按照旧日的法典进行,而这千年积木的碎片,就陪伴王安置在王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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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她想要相信神的存在,也认为神应该存在。
但如今神明已经被她亲手杀死,她由此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神并不存在。
身后王城的火光早已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唯有冷漠的星群注视着她这个被世界遗弃之人。
支撑她奔跑的力气终于耗尽,她重重地摔倒在松散的沙地上。沙粒灌入口鼻,带来窒息的恐惧,意识开始模糊,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回——
她信奉的秩序、坚守的职责、付出的牺牲……最终化作虚无,在她的灵魂深处灼烧出一个黑色的暗洞。
带着燃尽人间的热度,地狱之火从那深深的墓穴之中爬出。
奈赫贝特微弱的呼声仿佛溺水的求救者,很快被这愤怒的嘶吼所覆盖。
死亡是一件很轻易的逃脱,但她已决意,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就请祂来亲自审判——
她将会与神明对簿公堂,若是有这样控告之所,她将要质问神的不公,也对自己的罪业供认不讳。
我必须活下去……
燃烧殆尽的心底如今只剩下贫瘠的恨意支撑着最后的生存意志。
赛特……我不会让你轻易夺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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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外界喧嚣尚未彻底平静的深夜,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寂静,理性与野心如潮水般涌来,迅速压倒了那片刻的感性。
我做了什么?他盯着自己曾经犹豫的手,一股强烈的懊悔与厌恶涌上心头。
她活着,就是对他弑父弑君行径的活证,是他内心曾存在“软弱”的证明。
她活着,王室的血脉就未彻底断绝,他的王位之下,就永远埋藏着一颗不安的种子。
那源于母亲的短暂连结,在冷酷的政治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危险。
“优柔寡断,王者之耻。”阿克那丁那诡异的笑容仿佛在空气中嘲讽着他。
那片刻的心软,被他视为此生必须抹去的污点。
“来人!”
他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组织一队最快的骑兵,我要亲自去斩下罪人的头颅——!”
[鸽子]历史篇终于快写好了,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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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神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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