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诺顿·坎贝尔。”
我站在矿山旁的一座肮脏破败的小木屋里自我介绍,身旁是一位中年男人,脸上布满褶皱,有着标准的下三白眼,双手背在身后,正好停在后腰看起来分量不小的小钱袋上。
里面装的钱是我给他的五十英镑,那几乎是我小半年的薪水,也是他引进我到这来的报酬。
而我的对面则坐着身上灰扑扑看起来很邋遢却又趾高气昂的领事。
“你带来的人我向来都很放心的,不过这个人......”那位领事对中年男人说着,眼神却向我这瞟了过来,眸子里充满了打量。
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似乎听说了一些关于这位坎贝尔先生不好的传闻,你知道的,我们也不过是一群老实本分的人,要用他的话......”
他又停下来了,眼神不住地往我腰间悬挂的钱袋上面晃。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却伸手将钱袋上的布绳解开了,拎着袋子的一角往掌心一倒,倒出来一些六便士。
但我立马装了一半回去,握着着另一半将它们放在领事早就伸出来的掌心上,堆成一座小山。
可是那只手并没有拿回去,它还放在那儿,宣示着主人的嚣张。我眼神微暗,慢慢地将剩下的一半拿出来放入了领事的掌心。
自此,那位领事才笑了出来,露出他的一口黄牙,而我也终于重新获得了一份工作。他呵呵笑着说:“我带你去熟悉一下这儿。”
“好,谢谢您。”我回复他,却在他看不见时偷偷撇了撇嘴。
哼,一个眼里只有钱的蠢货。
领事带着我往矿里走,“坎贝尔先生,我没记错的话,你在上一个矿井里采金子的吧。”
“是的,先生。”
“我们这呢,不缺采金工人,倒是缺几个采煤的,你就先从采煤做起,等过一段时间,我再把你调过去。”
“好的,先生。”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屑,对方知道了那件事,所以放个诱饵吊着我,估计等我离职都不会有去采金的机会。
我跟着领事走进罐笼,那是一个很小很破败的升降机,逼仄的空间里挤满了人,他们紧贴着我,身上的汗液仿佛湿润了我的一小块衣服,每个人的脸上都透露着疲惫,死气沉沉地望向前方。
罐笼下降时会发出“滋——”的声音或者突然抖动一下,让人感觉这个空间会在某一瞬间极速下坠或者极速上升,从而时刻保持警惕与危机感,但矿工们早已习以为常。
等到了矿底,我们打开头上的戴维灯,弯着腰往里走,通道越走越矮,到最后只能用爬。
等到了开采的场地,才宽敞了起来,但也仅仅宽敞了一点。
穿过烟雾时,我止不住地咳嗽,领事听到后便回头看着我来了一句:“习惯就好。”
随后,他指着铲煤块的矿工们对我说:“鉴于你刚来,最近一个月就先上早班,也就是运煤,早上六点多开始,跟着他们做就行。”
剩下的场地领事没带我看,说以后自然会了解。
我偷偷白了他一眼,心想他收了我那么多钱,却连路都不愿意带我走完,简直可恶至极。
由于我住的房子离矿场很远,等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家门,没有开灯,先是点燃壁炉,然后烧了一壶热水来洗澡,即使这消耗了我很多水(对于我来说),但每次从矿场上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天知道我有多讨厌肮脏。
当那些灰尘附着在我身上时,我总在脑袋里想着它会不会偷偷渗入我的皮肤,所以我必须洗去它。
洗澡花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明天还要上早班,我也没心情再去做饭,拿了半块黑麦面包吃了起来,就着一瓶快要见底的牛奶。
等躺在床上时,我又从床头拿出一个木匣子,这是我每晚入睡前的流程,就着月光清点一下我还有多少存款,我将钱均分为三份,其中两份是还给上一矿场的债,剩下的这一点是我这一周的生活费。
原本介绍工作就花光了我几乎所有的钱,再除去房租费、电费、水费等等,留给我吃饭的钱只有一克朗。
等清点完那一小点钱后,我又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起来放回床头。
这时,我听见了隔壁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我早已见怪不怪,伴随着薄壁之隔的夫妇的吵闹声缓缓睡去。
凌晨三点多我就醒了,早餐又是黑麦面包,不过没有牛奶,因为昨天晚上已经喝完了。
花了二十分钟打理好一切,随后我便步行去往八英里以外的矿场。
在没有那些债务的情况下,我是可以坐车的。
等到了矿场,我已经感觉有些疲惫了,随后又摇了摇头,踏入拥挤的罐笼。
跟昨天一样,即使是早上六点,罐笼里也挤满了人,或许是氧气太过于稀薄,我感觉有一点头晕。
到了场地,机器已经被打开了,我便学着他们拿着铁铲往传输带上运煤。
他们对于新出现一个人没有太多关注,大都麻木死板地干着手上的工作,我也一样。
老实来讲,这可真不是个轻松活。干几个小时后,我便觉得手臂跟灌了铅一样沉重,腰部也异常酸痛,汗水汇聚成水柱滴下,混合着碳粉,滴下黑色的小水珠。
午饭时我才终于可以休息一下,我坐在一个角落,拿出我早上准备好的午饭——大麦面包,当然还有一小抹人造黄油。
饭后没有休息时间,直接开始干活,不过到三点多我便下班了。
下班后我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先去家附近一家农民那里,帮他们修理农具,通常能获得几十便士,但这种活不是每天都有。
这一天里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晚饭,通常是炒熟的洋葱丁混着土豆丁或者胡萝卜丁(因为这几种相对来说比较便宜),当然如果当天帮农民修理农具时得到的费用较高的话,我就可以加一点肉沫混进去炒。
这样生活持续了仅仅几天我便感觉身心疲惫,头发晕的现象也更加频繁,为了让自己休息好,以便于更好地赚钱,我不得不暂停一下修农具的活。
某天吃完午饭后,我像往常一样正准备喝一口冷茶,突然察觉到身旁落下一块阴影,随即便听到了一道干爽清澈的声音。
“你是新来的员工?”
我转头看了看他,发现对方的脸上除了嘴和眼睛以外的地方全被煤灰覆盖了,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于是我回复了他一句:“嗯。”
我并不觉得对方是来和我认识一下的,但紧接着他就问我:“我叫布朗·奥丁,和你说个秘密,我能记住这里的每个员工的脸和名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对方摘了安全帽,露出一颗水淋淋的头,朝我露出了自己的八颗牙齿,这个我倒是看得很明显。
“我叫诺顿·坎贝尔。”我回他。
他又朝我笑了,说:“好的,小诺顿。”语气熟稔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
这时其他工人也开始打趣他:“布朗你可真是一个自来熟!”
接下来的几天,布朗·奥丁都会时不时地和我走在一起,几次交谈之后,我们才了解到彼此住处非常接近,所以最近我们都会一起走回家。
他的衣服上缝了不少规整的补丁,午饭和我一样多为大麦面包,通常还有一根巧克力棒,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妹妹陪着她,而他赚的钱大部分都给妹妹花了,包括那些存起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布朗·奥丁和我打招呼开始,其他工人与我也渐渐有了交谈。
包括但不限于他们会在午饭时吐槽自己的老婆太抠门,或是家里孩子花钱太多时,顺便问我一句“你家里情况怎么样?”
我的回答有时是一句简短的“一般。”有时则是“和大多数人一样。”如此无趣,他们也就不再问我。
所以我掺和不进去他们的话题,总是沉默不语,因为我的住所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家庭。
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很好,一个人总会少很多烦恼,可布朗·奥丁却轻声又直白地告诉我:“你看起来很孤单。”
这时,我就会回他一个礼貌且疏离的笑容,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人。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苦命且枯燥的人,以前是年复一年地在矿场里干爆破,如今则日复一日地在矿场里运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曾经的老板总是形容我们像一块愚人金,说他花了那么多钱在我们身上,却不能带给他应有的回报,我曾怀疑那位老板或许幻想过某一天他的矿场上突然挖掘出一块巨大的黄金,让他过上富裕幸福的生活。
但他不知道,他的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相当富裕且幸福的了。
因此,我能认识像布朗·奥丁这样一个性格的人,便感觉相当奇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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