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用过午膳,如燕一个人在院子里闲坐。
阳光透过园林中的阔叶,在地上筛出斑驳的光影。
风从东角门进来,穿过回廊,掠过荷花池,带着水汽与荷香,拂在如燕的脸颊上。
“这里穿堂风大,着凉了可怎么好?”忽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沉如松涛般的声音。
如燕回眸望去,元芳穿着一袭深橘色团花锦缎华服,衣襟处用捻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雷纹,腰间束着一条玄色革带,带钩是上好的和田玉。
如燕一惊,直道:“哟,今日怎么穿得如此鲜艳华贵?不像是武将,倒是像从皇宫里走出的儒雅贵公子一般。”
元芳笑了笑,故作神秘:“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接着,元芳从袖口掏出一个赤色锦盒,将锦盒托在掌心。
“这是什么?”如燕接过锦盒,打开一瞧,原来是那日她给他擦汗的帕子。
元芳道:“我洗好了,还给你,你不要嫌弃才是。”
如燕笑了笑,将锦盒收好。“一条帕子而已,哪里用收到如此精美的锦盒里?”
元芳道:“你的东西,当然要收好,怎能随意放置?”
如燕垂眸轻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二人在院中散步,元芳忽然问道:“对了,昨日蒋大夫施针后,你感觉怎么样?”
如燕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抬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试探道:“你……干嘛这么关心我的病情?咱们又非亲非故的……”
如燕的眼神似一把箭,她每次望向他时,这箭都能直插在他的心坎之上,让他心中一颤。只听元芳脱口而出道:“我们是朋友,这是朋友间的关心,不可以吗?”
如燕继续缓步向前,轻咬下唇轻声问道:“当然可以,但……仅仅是朋友?”
元芳也低下头,轻声嗫嚅道:“你知道的,是……是最好的朋友。”
如燕双眸一亮,抬头问他:“真的?”
元芳点头肯定道:“当然。”
如燕接着道:“那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可以告诉我,你晚上要去哪里吗?”
元芳没有隐瞒,坦然道:“大人要我带着那两幅画,去莺歌楼一探究竟。”
如燕双眸一亮,忙问道:“莺歌楼?哇,那可是个好地方!元芳,你刚才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那么,可以带你最好的朋友也去见见世面吗?”
“你?”元芳有些迟疑,“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呀?”如燕翘起小嘴,争辩道,“我女扮男装,咱们二人便以兄弟相称不就得了?而且在莺歌楼,难免要吟诗作画,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元芳思索道:“嗯,你说的甚是有理……这样吧,你去收拾打扮一下,我们黄昏时一同出发。”
如燕高兴地快要跳起来:“好嘞,我这就去!”说罢,便提起裙摆往卧房里奔去。
元芳看着她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欢快身影,不由地笑到了心坎里。
——
暮色刚浸红洛阳城的砖瓦,天街上的莺歌楼已浮现在灯海里。朱漆大门外两尊鎏金石狮,在走马灯的映照下,将莺歌楼的场子衬得富贵荣华。
月亮还未高悬,莺歌楼门前的马车便已络绎不绝。大门前的猩红地毯早已铺就,妈妈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立在门边,面带笑靥迎送着过往的客人。
如燕头戴软脚幞头,脚踏乌皮**靴,一袭月白色圆领窄袖绫罗袍衫,领口紧束利落。袍衫无繁复装饰,仅仅是衣摆处若隐若现的金丝刺绣团花便足以显贵。
如燕和元芳从轿中走下,一个模样颇显老练的妈妈便迎了上来。
这位妈妈梳着百花高髻,发髻层叠如盛放牡丹,髻侧对插一对白玉透雕莲角梳,梳背镶着孔雀石。
她快速打量了一眼从轿上下来的二人,便知来者不俗。
妈妈笑迎道:“二位贵客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莺歌楼玩吧?鄙人陶妈妈,还不知二位贵客如何称呼?”
元芳道:“免贵姓李。”
如燕道:“免贵姓燕。”
陶妈妈一边说话,一边将二人往里迎:“李公子、燕公子,欢迎赏脸。我来给二位贵客介绍:如果二位想观舞听曲呢,便可坐一楼与二楼;若想与姑娘们单独聊天对诗,便可包下三楼以上的包间。今日二位来的巧了,晚上是观云姑娘的场子,要不二位先在一楼坐定,给观云姑娘赏个脸?”
元芳听罢,大方地从腰间掏出一个银宝,“陶妈妈,你看这个,能让我和燕贤弟坐到最好的座头上么?”
陶妈妈看到银子,两眼不由睁得滚圆,满脸堆笑道:“李公子,您太客气了!这些银子别说坐在一楼的贵宾上座了,就是包下上面的包房也都够了!”
元芳道:“那就请陶妈妈领路。”
陶妈妈躬身笑道:“二位贵客请随我来。”
使了银子果然不一样,二人的位置直对着正厅的舞台,视野没有任何遮挡,一会儿舞台上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
陶妈妈高声吩咐道:“来啊,给李公子和燕公子看茶!”
陶妈妈又转头对二人道:“今日的茶点您二位随便点,有什么吩咐,尽管来找我陶妈妈。您二位请稍坐,观云姑娘的表演在半个时辰后开始。”
元芳点头道:“有劳了。”
等元芳应付完陶妈妈,才发现在一旁的如燕已经把点心吃了个精光。她吩咐伙计又是添茶又是上糕点,嘴上忙得不亦乐乎。
“我说,你就不给我留点儿吗?”元芳眼见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桌上已经被扫荡一空了,便凑近她耳畔低声道:“再说了,咱们来这里可不是来吃吃喝喝的,查案要紧。”
如燕嘴上不停,揶揄道:“你都花了钱了,不吃白不吃!我看你呐,为了看美人儿可真够大方的,十两银子,说给就给了出去,一点都不带心疼的!”
元芳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你呀,不用心疼我,这是大人给我的公钱。”
听元芳这么说,如燕更不乐意了,撇过脸去,脆生道:“谁心疼你了?我是心疼银子!”
元芳知道她意有所指,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低头轻声反驳道:“你说我花钱是为了看美人儿,这话我可不认。”
如燕仍然气着,并不把脸转过去,依然背着身子问:“呵,你有什么分辩?”
元芳敛眸,轻笑道:“我要看美人儿狄大人府上就有,何必来这里看?”
“哈?在哪?”如燕转过身来,脱口问出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来是自己。
她又羞又恼,掀起扇子娇嗔道:“想不到堂堂李大将军,也会开起小女子的玩笑了!”
元芳一脸无辜,分辩道:“欸?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怎么又成我的不是啦?”
如燕鼓起脸,小声嘟囔道:“好吧,算你有眼光。”
二人正说话间,四周贵宾席上的其他座头也渐渐坐满了客人。
其他客人见他二位面生,却已坐到了最好的座头上,便主动与他二人打招呼。
一位紫衣公子拱手道:“二位公子看着眼生,可是第一次来莺歌楼?”
元芳拱手道:“不错。听陶妈妈说,晚上是观云姑娘的场子,敢问公子可知,观云姑娘是何许人也?”
另一位青衣公子打断道:“怎么,你连观云姑娘都不认识?”这位青衣公子对元芳和如燕占了最好的位置颇为不满,因为这座头原本是他经常坐的。
如燕呛他道:“不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你说给我们听,我们不就认识了?”
青衣公子摆了摆手道:“好吧好吧,就说与你们听。这莺歌楼有四位技艺堪称奇绝的姑娘 —— 挽月、观云、探雪和幻星。挽月姑娘的胡旋舞、观云姑娘的筝、探雪姑娘的琵琶和幻星姑娘的阮,可谓是洛阳城中一绝。这四位姑娘每晚轮换着单独演出,是莺歌楼的招牌。”
紫衣公子在一旁附和道:“不错。每到满月之日,四人将会同台演出。因此每次满月之日,莺歌楼的座位都千金难求,就连门外都挤满了人呀!”
元芳惊道:“竟有如此这般夸张?”
青衣公子没好气儿地瞥了一眼他道:“你不信就算了。本月的满月之日马上就要到了,我已经订了坐头。你现在还没定,别说贵宾座头了,就连普通座头恐怕都订不到咯!”
几人正说话间,只见不远处楼梯拐角的座位旁边挤满了看客,吵吵嚷嚷,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元芳,你看那边怎么了?”如燕用手指了指。
“走,过去瞧瞧。”元芳起身道。
二人挤到前排,原来是一位公子哥正在跟众人炫耀他最近新得的一幅画作。
在场众人,无不捧场称奇。
“如燕,这是什么画?”元芳低声问她。
如燕趴在他耳边道:“这是顾恺之《女史箴图》的临摹作品,属于临摹中的上乘之作。”
元芳点了点头,又问:“那和我们手中的两幅画作比起来如何?”
如燕笑了笑,摇摇头:“这幅《女史箴图》的临摹作品虽然难得,却远未达到稀世珍作的水平。因此,它的价值远远不及我们手上的《维摩诘像》。至于我们手上的另一幅《文殊降灵图》乃是陆探微的真迹,价值更是远超临摹之作。”
元芳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
只见元芳掏出怀中的两幅画,在人群中高声道:“鄙人这里也有两幅稀世珍作,想请各位公子指点一二。”
众人听见又有佳作可赏,便都围了上来。
元芳将顾恺之的《维摩诘像》徐徐展开,立即引发了在场众人的阵阵惊呼。
“这是《维摩诘像》!天呐,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细节精巧、笔力独道,没想到居然可以亲眼见到这种上品中的上品!”
“真是稀世罕有呐!”
“……”
元芳不紧不慢道:“大家别急,我这里还有一幅。”说着,又把陆探微的《文殊降灵图》徐徐铺展开来。
众人的赞叹声更是络绎不绝,围观先前那位公子哥的人群立即都围到了元芳身边。
“这……这是陆探微的真迹?”
“文殊降灵图?我的天,今天可是大饱眼福了!”
“三生有幸,今日得见这两幅绝世佳作,真是此生无憾了……”
“……”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时,头先与元芳交谈过的青衣公子一脸震惊地望着元芳,难以置信道:“我曾在观云姑娘的房中看到过这两幅画,没想到观云姑娘居然送给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要看美人儿何必来莺歌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