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宫子羽入后山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天光破晓,晴空如洗。连日的积雪悄然消融,只余下屋檐滴落的清泠水声。得益于徵宫的药膏,你唇上和颈间的伤痕已淡去大半,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你收拾好行囊,推开自己寝屋的房门——
宫尚角竟静立在门外廊下,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轮廓,玄衣沉静,仿佛已等候多时。
你微微一怔。
这……你俩身份颠倒了?
他并未言语,只是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抬手,为你理了理因匆忙而略显凌乱的衣襟领口,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你更懵了,下意识后退半步:“宫主……您这是……还有何吩咐?”
宫尚角薄唇微动,深邃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沉缓低语,带着不易察觉的喑哑:
“……早去早回,照顾好自己。”
你喉头一滚,莫名有些涩然:“……好。”
这一次,你没有说“遵命”。
你背起行囊,转身欲行。
走出两步,却又顿住,回头望去。
“宫主,”你声音清晰,却不免柔了几分,“小心上官浅。”
宫尚角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低低应道:“好。”
随即,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在角宫,等你回来。”
你:……
这什么……妻子送丈夫出征的温言软语……啊呸!胡思乱想什么!
你定了定神,神情无比认真:“宫主,即便我心悦羽少爷,但属下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言下之意:放心,既真做了,那我肯定会对你负责的。
宫尚角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良久,他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
“我知道。”
你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宫主,其实上官姑娘……撇开无锋身份不谈,也除去那些必要的做戏……您或许可以……”
“滚。”
“哦。”
羽宫大门前,晨光熹微。
一身劲装的宫子羽已整装待发,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金繁、宫紫商、云为杉皆在。
宫子羽见你到来,微微颔首。
你也点头致意。
金繁上前一步,将那块雪长老令牌郑重交还于你:“阿溪,执刃……就拜托你了。”
你一愣:“你不去?”
金繁苦笑了笑:“我……后几日便去。”
你目光扫过一旁正对着金繁挤眉弄眼的宫紫商,挑眉道:“……不是因为大小姐?”
“当然不是!”金繁立刻否认,耳根却微微泛红。
宫紫商立刻捧心作态,假意抹泪:“啊……金繁……你这话……伤透我心了……”随即又抑扬顿挫地吟诵,“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呀……”她尾音拖得百转千回。
宫子羽嫌弃地皱眉:“行了行了,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别演了!”
“你骂金繁可以,扯上我干嘛?”宫紫商叉腰反驳道。
金繁再次哽住,于是转向宫子羽,语气恳切郑重:“执刃,切记!莫要逞强……”
宫子羽都无语了:“说得好像第一关就能把我困死在那了。”
金繁咂咂嘴:“有可能……”
“金繁!”
一行人吵吵嚷嚷步出羽宫后不久,就该分别了。
云为衫望着宫子羽身后那条蜿蜒没入晨雾,通往未知之处的路,轻声开口:“我送公子到后山入口吧?”
你、宫紫商、金繁异口同声:“不可!”
让云为杉进后山?要真让她进了,你可以先在宫尚角面前请死,再到宫子羽身前自裁谢罪。
金繁神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后山重地,外人免进。”
“外人”二字,让云为衫神色一僵,眸中闪过一丝难堪,默默垂下了眼睑。
“后山重地,闲人免进!是闲人!闲人!”宫紫商连忙打圆场,试图缓和气氛。
云为衫点点头,默默将手中行囊递给宫子羽和你:“羽公子,保重。”
宫子羽抬手敲了敲宫紫商的脑袋,目光转向云为衫时,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出一句:“你们……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云为衫回以一个温婉而坚定的微笑。
随后,你与宫子羽背负行囊,身影渐行渐远,隐在霭霭晨雾里。
“金溪,你去过后山吗?”宫子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在山谷微凉的晨风中飘散。
“回执刃,除非随同主子参与三域试炼,绿玉侍……无权踏足后山。”你如实回答。
“那金繁为何知晓后山之事?我问他,他也不肯告诉我……”
“这……属下不知。”
你察觉到他内心的忐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执刃放心,您并非孤身一人。”
“除却我,大小姐他们,都在您身后。”
宫子羽看向你,眼神复杂闪烁,带着一丝不确定:“……阿溪……你觉得……我能通过三域试炼吗?”
你扬起一个鼓励的笑容,目光澄澈:“阿羽,你一定可以。”
脚下的路愈发崎岖。不知何时,山谷间弥漫起浓重的山雾,白茫茫一片,将前路笼罩。你们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最终停在一面巨大的石壁前。石壁中央,一扇沉重的石门紧紧闭合,散发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门前伫立着两名守卫。你取出雪长老的令牌递上。守卫验看无误,伴随着一阵沉闷的“隆隆”巨响,巨门缓缓开启。门后,是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光线难以穿透,视线所及一片混沌模糊。
宫子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抬脚踏入幽暗冗长的隧道。
你紧随其后。
隧道内阴冷潮湿,空气仿佛凝滞不动。唯有你两人交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带着空洞的回音,更添几分诡谲压抑。
宫子羽呼吸沉重。行至一段,前方忽然出现一点摇曳的光亮。微弱火苗刺破黑暗,映照出一张熟悉而和善的脸庞。
“子羽,金溪。”
走近一看,竟是提灯等候在此的月长老。
你立刻俯身行礼,宫子羽则十分意外:“月长老?您为何在此?”
月长老背着手,长袍在昏黄光线下更显威严,但他看向宫子羽的目光却充满慈爱:“怕你初次闯关心中不安,特来引你一段路。子羽,按规矩,需蒙上双眼。”说罢,他取出一方黑布,轻柔而仔细地蒙住了宫子羽的双眼。
“那金溪呢?”宫子羽眼前一片漆黑,忍不住问道。
月长老目光转向你,脸上忽然漾开一个极其温和,甚至带着点长辈看自家孩子般的笑意:“她啊……她会在雪宫等你。”
你一愣。
月长老对你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先走一步。
你看了看被蒙住双眼、略显不安的宫子羽,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依言背着行囊,先行一步。
奇怪……执刃入后山都要蒙眼以防窥探路径,为何你不用?
你带着满腹疑问,再次朝月长老行礼过后,独自踏入更深的迷雾。
走出密道尽头,天地景色骤变。
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扑面而来,眼前不再是山谷,而是一片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飞瀑悬冰,千树琼枝,漫山遍野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恍若置身仙境。
好美。
你心中暗叹,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循着石路指引走向雪宫入口。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半冻的湖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漫天飞雪。湖心处,一方巨大的天然石台被削平,其上摆放着古朴的茶具,显然常有人在此煮雪烹茶,观天地苍茫。
石台落雪无声,松柏凝霜寂寂。
再往前,是一座依山势而建的院落。庭院深深,古松劲柏虬枝盘结,枝头压满沉甸甸的积雪,自然生长,未经雕琢,却自成一番野趣天成的章法。
院落旁,炉火正旺。一口铁锅咕嘟咕嘟煮着茶汤,热气蒸腾;另一口敞口锅中,雪块与冰块正在融化。炉火边的石台上,陈列着各色茶叶、香料与精致的器皿,飘雪茫茫。
风雪渐大,呼啸声充斥耳畔。
不远处,一个似是少年仆从的人正背对着你,专注地守着炉火煮水。你的到来,似乎并未引起他的注意,煮水仿佛是他此刻唯一重要的事。
而庭院中央的石桌旁,只设了两张石凳,显见此地少有人至。桌上,一盘残局未了,白子势大,黑子寥寥。执黑子的是一位年轻男子,白衣墨发,气质温润如玉。他正低垂着眼帘,指尖拈着一枚黑子,轻轻落在一列白子之间。那手指莹白如瓷,动作优雅从容。
听到你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他缓缓抬眸。
那是一双色若琉璃,澄澈见底的眼眸。而眉间一点朱砂,如同雪地里唯一的艳色,清冷而惊艳。
那本是神态慵懒,眉目含笑的男子,在看清你面容的刹那,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如同被霜雪冻结。
你径直朝他走去,以为他是惊讶于你身为女子却身着绿玉侍玄装,便依礼解释道:
“在下奉长老之命,为辅助执刃过关而来,前山女绿玉侍金溪。”
然而,那墨发男子看清你走近,脸上的震惊非但未减,反而更甚。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雪……雪重子!别……别煮你那雪水了!快、快过来!你快过来看看!”
那煮茶的少年闻声抬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入炉火,腾起细小的白烟。少年在白雾中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绝伦的脸庞。他年岁不大,一头罕见的银灰色发丝用白色发带随意束起。瞳仁浅淡如水,灵动澄澈,眉间同样一点朱砂,虽是仆从装扮,举手投足间却自有风骨,清雅出尘。
他转身,目光穿过风雪,落在你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少年整个人僵在原地,瞳眸骤缩。
天地雪色皆凝,风声亦停了。
雪重子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飘落,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和难以言喻的震颤:
“……阿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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