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换好干净寝服的你，双臂环抱，躺在浴房高耸的房梁上，视线失焦地投向头顶那片被水汽熏染得模糊不清的雕花天花板。
你自然不会主动去宫远徵的卧房自讨没趣。
只是此刻不免也感叹，宫远徵这小阎王真是把你的心思揣摩得透亮。宫子羽那傻孩子心善纯粹，你后来确实生出借他跑路的念想。
不过现在宫远徵大概不会让你轻易接触羽宫之人。
可你还得想办法接近羽宫，硬死缠烂打，也得想办法挤进去。
羽宫还有个云为衫。
上官浅的身份已被你当作筹码抛给了宫尚角，你就坐等着看那一狼一煞在局中如何相争相杀。你赌无锋那朵带刺的野蔷薇，终究斗不过深沉如渊的角宫之主。
而云为杉，你则要亲自探探她的深浅。
毕竟女客院落里她那声突如其来的“李姑娘”，你可没忘。
你自然也不信，今日她眼看着你先一步被带离女客院落，后来在执刃殿又被徵宫侍卫不由分说地带走，内心会没有一丝波澜涌动？
就这么思绪飘摇间，叩门声又起，还是方才那侍女的声音：“……姑娘？姑娘您还在里面吗？”
你无声地叹了口气，身形如落叶般轻盈一荡，悄无声息地翻身落地，拉开了沉重的房门。
“怎么了？”
侍女低垂着脑袋：“公子吩咐，请姑娘移步主房……”
你：……
你幽幽瞥向远处那灯火通明，恍若夜明珠般的寝殿方向。
粗略一算时辰，那位小祖宗怕已经“冷静”过了。
但你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你家公子此刻……在做什么？”
侍女茫然摇头：“奴婢不知。”
你：……
沉默片刻，你诚恳提议：“我能不去么？”
侍女为难地看着你。
你一默。
你叹息。
你认命。
24.
推门而入的瞬间，出乎意料的光景撞入你眼帘。
只见那小阎王已然换上寝衣，端端正正坐在书案之后，竟是一副摒心静气、专心致志研读医书的模样。还半束了青丝，眉眼低垂，侧影被烛光镀上一层沉静的书卷气。
方才那场闹剧才过，他就能立刻投入此般刻苦勤勉？这定力……怕是连山巅古松都要自愧弗如了吧？
真是好学生啊。
你心头五味杂陈，还是忍不住开口：“容我冒昧问一句，少爷，您一天……究竟睡几个时辰？”
宫远徵恍若未闻，“啪”一声脆响，他动作干脆地合上那部厚重的医典，抬眸，目光沉沉地锁定你。
那眸光清亮如寒潭深水，不见一丝睡意迷蒙，唯有一股浓得化不开、沉甸甸的怨念宛若破冰而出。
你：……
你内心再度咆哮：怨谁啊？！又不是我逼你一块洗的澡！！
索性移开视线，权当没看见那灼人的目光。你径直走向角落那架花梨木立柜，拉开柜门便翻找起来。
宫远徵就那样定定坐着，视线却如影随形。
很快，你便抽出一套叠放整齐的备用被褥，旁若无人地在靠近墙边的地上铺开、展平。抖落的细微尘埃在灯火里轻舞，然后你躺下，动作一气呵成。
少年的目光依旧黏在你身上。
你终于抬眼，迎向他的视线，脸上绽出一个堪称规整端庄的微笑：“时辰不早，我先安歇了。少爷，晚安。”
说罢，你被子蒙头，果断闭眼。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
须臾，身后传来窸窣响动，是少年起身，整理衣物的声音。接着，沉稳的脚步声从你身旁不轻不重地踏过，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周遭的烛火似乎暗下些许，但隔着薄被缝隙，那光晕依旧顽固地刺眼。
片刻后，是床榻承受压力的轻微“吱呀”声，
宫远徵躺下了。
又过了一阵，确保再无动静。你才悄悄将盖在脸上的被沿向下拉了一点，露出眼睛来。
目光越过被角缝隙，投向床榻方向。少年背对着你侧卧着，墨色寝衣勾勒出一个清瘦背影轮廓。
……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你眨眨眼，目光无意识地上移，再次落到天花板上。那些精致绝伦的灯笼，依旧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暖黄光芒。
你深吸一口气，再次闭眼，试图忽略那挥之不去的亮。
煎熬了一个时辰后，你双眼平静睁开。
夜已深沉。初冬时节，寝殿里的地龙烧得不算太旺，却也足以驱散严寒，让一室温暖如春。寻常人睡在其中，定会感到熨帖舒适。
然而此刻躺在地上的你，非但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带来的惬意。
干。
纯阳之体，天生不惧严寒，反而有些畏热。
所以你此刻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睡到外面树枝上。哪怕便是腊月寒冬露天而眠也绝无风寒之忧。
所以的所以，你正被这过分温暖的卧房烘烤得心烦意乱，辗转难眠。
视线再次投向床榻。少年呼吸清浅悠长，显然早已沉入安稳的梦乡。
你屏息凝神，几乎无声无息地从被褥中撑起身。
只是脚尖刚沾地，床榻方向便传来一声模糊闷哼：
“……去哪？”
你：……
你瞬间僵住，放轻了声音回道：“我……我就出去透口气。放心，绝不乱跑。”
床榻上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再无后话，仿佛那一声询问只是半梦半醒的呓语。
你眨眨眼，不再犹豫，踮着脚尖轻巧溜出房门。
夜风裹挟着初冬特有的清寒扑面而来，瞬间熨平了你心中那点燥热。
值夜的侍卫们似已得了吩咐，对你视若无睹。
你信步踱至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随意拂去石凳上那点微尘落雪，坐了下来。
你抬起头，目光投向无垠的夜空。前几日残留的积雪尚未消融，晶莹反光，衬得穹顶之上亿万星辰愈发璀璨清冷，近得仿佛伸手可及。
你伸手在怀中探了探，摸出一枚冰凉小巧的物件——正是你之前从宫远徵发间“顺”下来的那颗小铃铛。
将铃铛捏在指间，清冷的月华下，铃身雕刻的繁复花纹清晰可见。你微微眯起眼，透过那镂空的铃身中心小小的孔洞，瞄准了天际一颗孤独悬挂、闪烁着清冷微芒的寒星。
【少爷，你说，星星闪啊闪的，会不会也像铃铛一样，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不过也好在它们不发声，不然这漫漫长夜，该是何等的喧嚣。】
【还是说……只是因为我们离星星太远，听不见呢？】
【姐……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可为何……我听不见也看不见呢？】
【是离得太远了吗？还是因为……】
【思念太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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