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次日醒来,你猛一个激灵睁开眼。
昨夜凉亭星辉下的迷蒙记忆瞬间回笼,你竟记不清自己是何时倚着柱子睡着的。
此刻身下触感柔软温暖……你定睛一看,不是凉亭,而是宫远徵卧房里那张松软的床榻。而床榻的主人,早已不见踪影。
你倏地翻身坐起,只是动作间,右脚踝处竟传出一声极清脆、极细微的“叮铃”,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你低头一看——
那枚小巧的银铃,不知何时已被一根色泽红如心血,触手柔韧的细绳精心编缠,结结实实地系在了你的右脚腕上。
你:……
你几乎是立刻动手去解。
然而指尖触到的绳结竟是个死结。复杂紧实,凭你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拆开。稍一用力扯动,又是一串细碎叮当,清脆得恼人。
不甘心地试了好几次后,你狠狠咬唇,泄了气,目光开始在屋内逡巡。
剪刀嘞?
你动作利落地下床,开始翻箱倒柜,几乎将每个角落都扫荡一遍……
没有。
连把削水果的小刀都没有。
你扶着柜门,压下心底那股翻腾的郁气,咬牙切齿地低吼:
“宫远徵!!”
认命地走向靠墙的黄花梨木衣架方向,目光扫过,你更是一愣。
昨日穿回的那身素淡雅致的女客衣裙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赫然是一件被精心挂起、款式华丽繁复到令人咋舌的绯红罗裙。
那红,浓烈得如同最炽热的火焰在燃烧,又似凝固的晚霞。裙身以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曼珠沙华,花瓣层叠舒展,针脚细密精湛,在透过窗棂的熹微晨光下,流转着暗哑而奢华的光泽。而宽大的袖口和曳地的裙摆上,更以银线勾勒出繁复的缠枝莲纹,行走间必是流光溢彩,灼人眼目。
你:……
视线不由自主地穿过屏风,落在书案那角。那个穿着红裙、眉眼含笑的你的小泥塑仍静静立在那里。你又回头看了看衣架上这件华美到近乎咄咄逼人的红裙。
你面无表情地再次走向昨夜那存放过被褥的立柜。
你依稀记得,那柜子的深处,似乎还收着些宫远徵更少时的旧衣。
你拉开柜门,果然在底层翻出几件颜色较浅,尺寸也小了许多的袍服。拎起一件靛蓝色的锦缎外袍比了比,长度及膝,腰身也还算合适。
你心中有了计较。
片刻后,你仔细束好护腕,抚平袖口细微的褶皱,缓缓推开房门。
廊下侍立的侍女听见门轴转动的轻响,立刻扬起清亮嗓音:“姑娘醒了……”只是话音未落,待她看清你模样后,陡然拔高,惊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姑……姑……娘?”
她瞠目结舌,活像是见了鬼。
只见你一身宫远徵少时的靛蓝织锦旧袍,略显宽大的锦缎笼着你纤细的身形,勾勒出几分少年般的挺拔洒脱,却在肩线略宽的英气框架下,因腰封刻意收紧而显露出不盈一握的玲珑曲线。那利落束起的高马尾用同色发带紧紧扎缚,晨光流泻,深蓝锦缎衬得肌肤如玉。
惯常的角色扮演不合时宜地冒头,你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故意挑眉,用轻佻又懒散的腔调问面前惊呆的小侍女:“美人儿瞧瞧,我这身打扮,可算得上玉树临风?比起你家三少爷当年……可还青出于蓝?”
侍女的脸颊“腾”地绯红,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姑……姑娘……您……您穿徵公子的旧衣……这……这恐怕不大妥当……”
“有何不妥?”你摆弄着腰带的宝石结扣,坦然自若,“三少爷锦衣华服多得快能堆山填海,宫二先生怕是恨不能把金子都披在他身上。一件旧衣,有什么打紧?说吧,少爷他今日有何吩咐?是试毒、熬药、抄写古方,还是让我去药圃替他拔草?”
侍女慌忙垂下眼,低声道:“公子……公子一早就吩咐,若姑娘醒了,请即刻去角宫……”
你动作瞬间僵住。
你喉头一阵发紧:“啊……角宫啊……”你干笑两声,脚下飞快后撤一步,迅速往门内缩,“那容我换套衣服再去……”
话音未落——
“她还没醒?这么能睡,是猪吗?这都什么时辰了?”
少年带着不耐烦与隐隐急躁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自身后的回廊转角处炸响。
你动作凝固,缓缓抬眼望去。
回廊深处,光影交错。宫远徵正抱着手臂,脸色不善地盯着你这边的房门。而当你的视线猛地撞上他目光的瞬间,他一顿。
你:不是,这俩兄弟是跟回廊门洞有仇吗?!进来之前能不能让侍卫吱个声?到底谁惯出来这神出鬼没的毛病啊?!
少年脸上那点残余的不耐如同积雪遇阳,瞬间消融殆尽。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十足的玩味和浓烈得化不开的探究兴致,不紧不慢地迈开长腿朝你踱步而来。
他的目光如尺,慢悠悠地将你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来回扫视了整整两遍。
说来也巧,他今日竟也一反常态,褪下了那身与宫尚角制式相似的玄服,束了一条嵌着月石的繁复宽抹额,也换了一身崭新的靛蓝织锦长袍。那蓝色浓得恰如同子时的夜海,华贵的银线在衣襟和袖口处暗绣着繁复竖纹,随他步伐流动着内敛的光华。而雪白的貂绒小领围衬得他平添一股华贵锋锐之气。
而铃铛声依旧。
他停在你面前,眼底的笑意灼人又危险,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怎么?喜欢我的衣服?”
你头皮发麻,干笑两声,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误会误会……就是……随便试试……我这马上换!马上换!”
你脚踝上的铃铛亦因你的动作发出细碎的轻响,却被衣料所隐。
“不必。”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的沙哑,忽然伸手,不容分说地抓住你的手腕,拉着你就往外走。
“哎哎哎——”你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去哪?”
“角宫。”他言简意赅,脚步未停,力道不减。
“别,等下!让我换个衣服再去!”你额角蹭蹭冒汗。
天爷,给宫尚角那煞神看见你穿着小阎王的旧衣服招摇过市,那还不得完大蛋!
少年闻声猛地顿步,回头看你,眼眸危险地眯起。
你瞬间正襟危站,一脸严肃地先发制人:
“不换了!我不需要抱!我可以自己走!”
26.
角宫大殿内,气氛微凝。
宫尚角端坐主位,目光在你和宫远徵身上不动声色地来回逡巡,最终,那冷冽的视线在你身上停顿下来。
他的目光掠过你身上不大合身,却干净利落的少年旧袍,又掠过你身旁换了一身簇新靛蓝锦袍、眉眼间姿态意气风发的弟弟。
那张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再度掠过一丝极其微妙、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被他看得也有些不自在,坐得愈发挺直。
还好宫尚角貌似没有找你算账的意思,谢谢,谢谢二公子您宽宏大量,您真是好人呐!
轻咳两声,终究还是你率先打破了沉默:“二公子,您打算如何试探上官浅?”
你心中到底还是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虽然你知道宫二武力不俗,但……
毕竟你也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了,你也清楚这位角宫之主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若上官浅心机攻守不成,直接施展美人计,来上一招霸王硬上弓什么的……
你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嗯,果真是十分地难以用言语描述啊。
往昔,遇上宫尚角出公务在外,酒席之间,被世家小姐盯上那时,便是你哈哈大笑救场之时。
你真的很乐意看见宫尚角吃瘪,尤其看他吃这种瘪。
夜色深沉,待他一封密信“扮个纨绔”飞至你手中后,你便会换上风流倜傥的男子行头,摇着洒金折扇,在那灯火暧昧的声色场中翩翩然地适时出现。
那纤手递来的,染了情缠气息的玉杯,你会不动声色地挡下,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替面色难得青了又黑的宫家二少爷将之一饮而尽……待到那施计的美人眼中震惊乍现,还未来得及变色,你一招催眠术已无声无息地发动……
记忆中,冷脸的宫二先生总是端详着那气味明显有疑的空杯,淡声问:“你喝此物,当真无碍?”
你则满不在乎地摇着扇子答:“要是有碍,小道我坟头草早三丈高了。”
他沉默。
空气凝滞片刻后,你鲜少地带着一丝无奈补充:“您还是让三少爷早日改改他那百草萃的方子吧……能防见血封喉的剧毒,却防不住些……助兴暖情的药物?这未免太逊了些。”
“这种药物,不过是令气血翻涌……并非毒物,自然防不住。”青年的声音冰冷依旧,眼神却穿透摇曳的烛火看向你。
“终有一日,也会有先生防不住的……”
“药。”
此刻,高座上的上位者眸光深不见底,声音如同浸在冰水里:“我自有手段,无需操心。”
你点点头,顺着话锋往下说:“如此,我的差事便是辅佐二公子,同时……”你目光飞快掠过身边的少年,“保护三少爷周全?”
宫远徵闻言,眉头立刻皱起,唇边溢出不耐的轻嗤:“谁要你保护?”
宫尚角却仿佛完全无视了弟弟的不满,语意沉凝如磐石:“不,你还需探明云为杉的底细。”
你心中一喜,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只是你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十分干脆应下:“明白。”
宫尚角闻言,目光瞬时锐利如鹰隼:“你知道云为杉?”
你迎着他的审视,眼神坦然澄澈:“女客院落中打过照面,不就是羽公子后选定的那位新娘么?”
宫尚角静默不语,看着你的眼神沉静,无形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你:……哎呦……这煞神洞察人心的本事能不能稍微减一点啊?
你索性再次抢过话头:“……二公子,此外,有关老执刃与前任少主遇害的所有细节,我需要知晓全部始末。”
宫尚角眸色骤然一凝,闪过极其细微的波动。
但他并未拒绝,而是沉稳地开口,将那个夜晚事发的前因后果,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听罢,你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宫尚角,而是猛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宫远徵。
少年正低着头死死盯着地面某处,侧脸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薄唇紧抿,周身翻涌的阴郁气息几乎要凝结成形,冷冽得让周遭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你声音不免紧绷涩然:“百草萃失效……是医馆药房出了内奸?还是羽宫埋了钉子?”
殿内一片死寂。
宫远徵抬起头,扯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容,寒意森森地迎向你的目光,“……你觉得呢?”
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两者皆有……而且羽宫里的钉子,九成是无锋的手笔……”
话音未落,你突然想到些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急迫看向宫远徵:“我说三少爷……你不会……没细查经手药房的那些人吧?!”
宫远徵闻言,眼底燃着怒火又翻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几乎是磨着后槽牙道:“我……我只来得及查验百草萃本身……”
你闻言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甚至有些气急败坏:“查药?!查死物有个毛用啊?!你不把人查清楚……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内鬼被羽公子先一步抓出来,到时候三言两语往你徵宫身上一推……这明摆着就是要拉你下水!”
宫远徵被你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先是一愣,紧接着俊脸涨红,眼底委屈与愤怒交织:“你冲我吼什么?!你——!”
你立即扭头,火急火燎地看向主位上面沉如水的青年:“二公子,我求您一句准话!您这边可曾派人……彻底清查过徵宫药房所有当值人员的底细了?一丝一毫都没遗漏的那种?!”
宫尚角沉静的目光与你对视,薄唇微启,无声地……停顿了一瞬。
那瞬间的沉默,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你绝望地闭了闭眼,几乎要扶额哀叹:“苍天啊!堂堂两位宫门宫主,竟然都在这里玩灯下黑?自家院子都还没扫干净?!”
你霍然起身,猛地朝身旁还在发怔的宫远徵伸出了手,掌心朝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少爷!我的亲祖宗!徵宫药房和下人院的出入令牌给我,我去查,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宫远徵的脸色已然黑沉如墨,他二话不说,一把攥住你伸出的手腕,几乎是拖拽着你,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角宫大殿。
你猝不及防,一时乱了步伐,根本跟不上他疾风骤雨般的速度,踉跄着向前扑跌,几乎要摔倒,“唉唉,慢点,慢点!我跟不上!”
话音未落,少年猛地顿步,腰身一沉,手臂骤然发力。
你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瞬间被他如同扛起一袋米粮般,狠狠甩上了肩头。随后劲风掠过耳畔,吹得你发丝乱舞。
你:……
得,扛着就扛着吧,总比被他打横抱着强。
宫三:她穿我衣服,她就是喜欢我。
你:……小阎王这审美跟谁学的?跟宫二吗?宫二审美不差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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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系个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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