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1684年3月21日
农历春分
“您最想要的奖品是什么呢？”询问者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劲。
维里奇礼貌笑了笑，泰然自若地接过作为彩头的重瓣百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重瓣百合在这个星球算不上稀有，但也不至泛滥。距离战火纷飞的年代也不过才隔了短短几年，人还没来得及新生，花就开了一茬又一茬。
它的花瓣层层堆叠，在坍塌的钢筋泥瓦上绽开一朵崭新的生命，柔弱却又坚韧。
捧着花的小姑娘“啧”了一声，有些恼羞成怒地指着挂在墙上的头奖，“您怎么不答话？您认为百合花?比那个好吗？”
彩棚里的父亲在满地杂乱的飞镖里摔了一跤，她急忙转身去扶，等小姑娘转过头，捧着花的男人已经走远。
她见状将地上的小石子儿踢出老远，嘴里不住嘟囔：“奇怪的家伙，明明投了十环，怎么非要换个末奖……”
加柏转头，面前放了两三支重瓣百合。
游乐园从不缺卖花的小贩。
事实上，他们总会在诸如情人节之类的节日不约而同聚集，但这里总归是约会的情侣居多，一捧捧热情似火的红玫瑰占据了绝大光景，偶然的纯白像是误入的游客。
百合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显出一种失水的颓态，断口处理的手法及修剪都不如正经花店，显然出自某个匆忙又笨手笨脚的家伙。
她抬头看向维里奇，露出询问的神色。
“射击游戏的奖品，”对方这样解释道。
纤长的手指压住其中一根雄蕊，指尖轻轻一掐，暗红的花药就被卸了下来。
“我很少见到三月开的百合花……在甘孜别克。”加柏用一张纸巾仔细地包裹住掉落的花药。
百合的花期在四至七月，三月对于它们而言过于寒冷，如若没有恒温花房很难在这个时候开花。
甘孜别克的战火持续了十年，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更何况用于欣赏的花草。然而在这之前，它曾是缪因之下最负盛名的鲜花出口地。
一季一季的鲜花从这里的花房运载到宇宙各地，填补了许多星球苍白的寒冬。
“甘孜别克会有很多个春天、很多束花。”
温和的声音这样回应她。
旧的花房早已荒芜，但这片土地仍旧充满生机，楼房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新的生命附着在残骸上，蓬勃生长着。
纪念碑在越来越多的城市里被立起，铜制的、大理石的、木制的……烈士遗物被有条不紊地请进纪念馆，陵园里万寿菊堆积成山。
热带雨倾泻过后，太阳重又照耀，甘孜别克会迎来很多个春天，也会收获很多束花。
维里奇问：“克里里呢？”
话音未落，附近的游乐设施上就传来克里里的激动的喊声，兴奋劲儿隔着十几米硬生生挤到了两人中间。
也难怪，即使顶着儿童的身躯，克里里也从没有来过这类娱乐场所，或者说，游乐园在圆桌的绝大多数议员眼里都是陌生的存在。
对于政府纤悉不苟调教出的奉献型人工智能，政治素养的培育和军事教学占据了人生的一大板块，剩下的隙缝又被繁杂的人类礼仪填充。
他有些好笑，无论过了多少年，政府还是改不掉虚伪的形式主义。
他们妄想教出一个人类，却对娱乐生活避之不及。没有娱乐的产物，也能算一个真正的人吗？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在制造机器。
“那个设备是什么？”加柏指着克里里乘坐的船型游乐设施问道。
“海盗船。”维里奇答。
被人冷落的护目镜安静地躺在胡桃木桌的一角，偶尔扫过的烈阳激起镜片照出莹蓝的反光。
这层光芒不再像拉冬乌初见加柏时的锋利冰冷，恍若一圈圈水纹，在静谧的角落漾出被吞咽的暖阳。
维里奇看着专心致志望向落地窗外的加柏，缓慢又轻巧地眨了下眼。
“真好啊。”他想。
这一刻，她不用被拷在“全知全解”的牢笼里。
脱下护目镜，加柏就不再是联邦完美无缺的圆桌一号，不再是战争阴霾下无所不能的智慧灯塔。
她有弱点，也会疑问。
她不用被迫地吞咽近在咫尺的知识、接受浩如烟海的数据，然后去解决层出不穷的难题。
护目镜隔开了她的两种人生。
是端坐神坛接受万人敬仰、无上荣光，亦或是平庸普通，如寻常百姓享受着一屋两人三餐四季。
他清楚地明白，那份平凡对加柏而言，如同天边最遥远的星辰，璀璨而不可触及，是镜中花、水中月，美好却虚幻。
压在这个名字身上的，是重重荆棘冠。
她是联邦第一个被认为拥有自我意识人工智能、Horteasid实验室唯一遗留的产物，也是从始至今人工智能权力的巅峰。
时代的洪流将她架上高台，不论意愿。
联邦今天所取得的辉煌，有一半系在加柏身上。
她的重要性联邦乃至全人类都有目共睹。
维里奇不能，也无法做到凭着一己私欲，把这个人拉下高台。这对于人类群体而言过于自私，加柏同样不会应允。
但请允许他，在这无尽的责任与使命之中，为加柏争取一抹小小的私心，一次微不足道的放纵。
“请至少，让我徇私枉法一回。”他想。
哪怕一次，他想为这个人挣得片刻喘息。一个可以让紧绷的议长阁下?短暂忘却繁重的工作、全身心享受阳光的瞬间。
孩童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若隐若现，暖风吹得屋檐下的金鱼风铃洒下一片悦耳的铃音。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而过了今天，他们或许会遇到更加晴朗的天空。
太多生命消逝，太多生命春生。
在下一个春天，无论是这颗星球，亦或是人，都会长出漂亮的花。
百合花=柏和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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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春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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