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看着太宰,看着他迷茫却真实的脸庞,明明已经是二十岁有余的青年,可太宰实在太瘦,没多少肉就算了,骨架也不大,跪坐在腿上让织田作错觉自己把太宰装进怀里,抱紧些就能让灵魂也纳进来,挨在一起,忘记这个世界强加给他们的伤痛和别离。
属于另一个人的泪水在他的指缝间流连辗转,就像被烫到,织田作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恍神间,织田作又觉得哭着的太宰还是很小的孩子。
一个迷路了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的孩子。
太宰说,他好疼。
于是织田作那颗很久没有过波动的心也变得痛了许多,又意识到仅仅在今天自己就已经痛了太多次,简直就像要把这些年欠下的都一口气还清一样。
明明这就是他想要的,想要太宰哭出他的痛苦,想让他对他完全敞开,告诉他他的软弱、绝望和经年的伤痛,想将他彻底打碎,剔除掉那些畸形,黑暗,和血肉模糊的部分,再慢慢愈合,新生……
可太宰真的哭了,以一副在记忆中也不曾见过的狼狈模样,不知所措的人就换成了织田作。
袒露脆弱是远比袒露身体更亲密的事,他也远没有想象中的无动于衷。
织田作强迫自己从心底难以言喻的情感中移开视线,把这个归结于继承的记忆作祟。
他不想心软,却已经动摇了。
织田作听到自己痛心道:“痛就要说出来啊,太宰,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太宰却只是茫茫然地望着他,湿红的鸢眸中只有织田作的倒影,一眨,就又变成了碎落的泪。
连哭的声音都没有,安静过了头,让织田作怀疑这是太宰第一次哭,看起来没多少经验的样子。
织田作用刚刚还不留情面责难人的手给眼前的人擦泪,泪水却越擦越多,模模糊糊地拥挤在太宰哭肿的眼眶里,堆成世界上最小的一片海。
如果这是演技,未免过于真实。
织田作叹气,忧心泪水把太宰的听觉也淹没模糊,便一字一句慢慢问:“太宰,能不能好好活着?能不能不去死?”
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他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话一出口,织田作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果然,回答他的是太宰隐忍的表情,哭得那么可怜,又什么都不愿意说,咬着牙似乎想止住眼泪,可哭上了头,决堤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太宰难受得要命,从忍了又忍,到忍无可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太宰拼命眨起了眼,大颗大颗的泪滴连成了串,人也失了最后的力气,任由织田作撑住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止不住眼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织田作撑猫一样双手撑在太宰腋下,看着太宰的模样又叹了口气。
避开伤处将太宰揽在怀里,织田作像安抚幼童一般拍着太宰耸动的后背,慢慢哄着:“不哭了啊,太宰,不哭了……”
太宰哆嗦起来,双手用力揪住了织田作的衣袖,小兽般用额头抵着织田作胸口,连连不断的泪水很快浸透了织田作胸口,洇出大片暗色水痕。
原本他也没有这么委屈。
真的不想哭,所以没有呜咽。
死是永远,生是瞬间,可在这个人身边一瞬间就好像永远。
太宰不怕死,也很想死,唯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织田作,永永远远,再也不见。
想死的愿望和不想离开的愿望纠缠起来,太宰呆站在其中被两股愿望用力拉扯着,像一条被烧死的骨瘦如柴的猫,被拉住首尾两端使劲拧绞,猫不是液体,所以不会拧不出感情充沛的水,只会拧出五脏六腑,滴滴泣血。
不会有来生的,太宰知道。
失去了,就是永远没有了。
织田作沉默着抱着人,目光略过太宰颓软的发旋,颤抖的肩膀,伶仃的脊背,最后定在被太宰垂下的衬衫尾摆遮盖了一半的饱满的臀线上,由他亲手造成的伤处,已经高出三指有余的弧度,虽未破皮,却也是生动过了头,红到骇人程度,不把肿块揉开的话,或许再过几个小时,还会浮出淤青和紫砂。
织田作抱着太宰,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因为知道太宰哭得那么可怜,只是在哭他自己的决绝,哭他蓄谋已久的死亡和告别,也没有放手,因为一旦放手,就真的拉不住这个人了,他也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但不能再打了,继续下去就太宰这具被他自己折腾得羸弱不堪的身体,会直接晕厥过去也未可知,还没养出多少肉就先留下不知多久才能消下的瘀痕也不是他的目的。
织田作终于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掩饰住了自己下不去手的事实。
或许以太宰此刻的心理状况,离逼问出答案只差几记狠手,但织田作已经不愿意去赌这个可能性,只能自寻麻烦地去想别的解决办法,反正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宿命般的癖好了,虽然就太宰展现出的决心而言,织田作很难想象不通过暴力和言语的手段,如何才能创造太宰精神上的裂缝,得到抹除太宰写在‘书’上的那句‘预言’的只言片语……
酒吧里烟雾静静漂浮着,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朦胧万分,织田作有些麻木地拍着蜷在怀里人的后背,犹豫了很久,好像他还拥有着各种各样的选择,时间被落在不知何处的角落,许多念头升起又落下,织田作在等待一些太过潮湿阴暗的想法蒸发……
太宰或许哭了很久,又或许很快控制住了,织田作失去了时间概念。
胸口不再那么湿润时,织田作听到太宰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很哑,听起来丝丝絮絮。
太宰在说:“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问你的意愿,妄自替你做了选择,不给你在这条路同行的机会,织田作,我知道你在生气……”
“……我也想告诉你一切,想和你一起干杯,也想自私一点,那些日常我做梦都想要……”
织田作声音低低的:“那为什么又不想了呢?抹去那句话真的有那么难吗?”
“很难啊……真的很难啊……”
太宰极力克制着,却还是颤抖不已:“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那个,我什么都告诉你,织田作,你听我说……”
织田作说:“说吧,我在听。”
太宰把自己闷在织田作胸口,闭上眼睛在黑暗里寻找安全感,抽了几口气,然后很慢很慢地说:“织田作,你知道吗?我们的世界只是无数世界中的一个……”
“那么多世界,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一起活着的世界我一个都没有看到过……”
“一个都没有……命运或者更大的什么,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世界存在……”
仿佛有什么极难承受的东西压在身上,太宰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堵了湿哒哒的棉花一样闷,字句都有血的味道。
“就连现在这样的世界,你可以好好活着,写着小说的世界,也是我用六年的时间和那个大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计划从‘书’里抢来的…….”
“真的很辛苦啊……织田作,在没有你的组织里对抗mimic,在森先生之后无可奈何的接替,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与一切为敌扩大了组织,全都是……”
太宰顿了顿,压抑着,喘息着,继续道:“都是为了覆盖掉那个命中注定的节点,为了吸引命运的目光,掩盖住你的踪迹……”
“织田作,我真的没有任性,没有刻意想要让你生气,但是一个人在做一个自以为正确的事情,是无法不让另一个人难过的……”
“六年了,织田作……我真的很想你……可是,求你了,不要让我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好吗?”
“我真的不敢赌,输掉的后果我真的承受不起,真的受不了…….”
织田作沉默地听着太宰断断续续的话语,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在今天说话一般。
听到最后,只剩下:对不起,织田作,织田作,织田作……
他的名字被咬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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