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咨对孙权的不满恍若未觉,大胆地对孙珞发出邀请:“不知道琳琅小姐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散散步?”
孙权深知阿姐不喜欢跟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多做周旋,尤其是这类别有用心的人,他几乎能够预见她会用怎样疏离而不失礼数的借口婉拒。
岂料,孙珞竟然点头答应了。
他错愕地望着孙珞起身走向弘咨,暗自思忖这个曲阿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然而直到他们并肩而行的身影愈行愈远,都未能参透阿姐的想法。
朱然恰巧路过,随口问道:“这家伙怎么突然把大小姐喊走了?”
孙权骤然臭着脸。
“要是让我知道他对阿姐有所企图,那他死定了!”
朱然被吓一跳,茫然地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湖畔小径。
沿岸的垂柳在暮色中轻轻摇曳,细长的柳梢偶尔点过水面。
远处宴会的喧嚣渐渐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只余下两人脚步轻踏在石子路上的细微声响。
孙珞无意识旋弄指间银戒,想不通自己方才怎会答应邀约。
“你看起来不想和我出来散步,怎么刚才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弘咨的嗓音响起,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孙珞的回忆,她蓦地回神,半开玩笑半如实回答:“也许是因为我刚才对你有些好奇,但现在没有了。”
“哦?好奇我什么?”
“我在好奇,你的状态不像受人逼迫前来这种交际场合,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兴致缺缺呢?”
“和你一样,之前好奇品酒会,但现在不好奇了。”
“你这话说得挺像是在敷衍我。”
弘咨促狭地笑了。
“是不是在敷衍你,就看你自己的理解咯。”
孙珞也莞尔一笑,想着散步也挺好,正好避开那些或隐晦或热切的目光,便放松身心,欣赏着附近的美景。
“那你呢?既不和大家一起品酒,怎么也现身了?”
“因为我要让江东的所有年轻子弟都知道我孙珞长什么样子,不然出面少了,他们都该不认识我了。”
她唇边的笑意渐敛,转身迎向因惊讶而止步的青年。
风吹拂起柔顺黑亮的长发,绛朱唇与眉心红痣在精致如画的脸庞上显得格外艳丽,只是眉眼间的冷冽足以冻得人浑身发寒,使得弘咨痴迷却迅速清醒,默然谴责自己实在定力不足。
“怎么会呢,孙大小姐名扬江东,谁会不认识。”
是吗……
说不定在未来的某天,孙家长女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人当,怕也无人察觉吧。
孙珞垂眸轻嗤,闪过难以言喻的晦色,再抬眸时恢复自在之意,将头发撩到耳后,道:“我开玩笑的。”
说罢,她重新迈开步伐。
弘咨站在原地久久未言,一直保持着凝视她背影的动作。
直到孙珞回身,疑惑询问:“怎么了?”
“没什么。”
他快步流星地走到她身侧,沉吟后眸光微动,下意识拉住她那只白玉般的腕骨,“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孙珞吗?”
孙珞的脚步倏地停住,没有立刻抽回手,而是将视线落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只觉他的体温比正常人还要凉一些。
弘咨亦是愣住了。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好舒服……”
须臾过后,他顷刻意识到这番举动略显唐突,立刻松开了手,后退半步,不忘拱手致歉,却仍旧忍不住品味残留在掌心的温热。
孙珞轻轻转动手腕,开口直言:“整个江东,还从来没有人敢直接喊我的名字。”
“那以后就有了。”
本以为弘咨是矜持贵气的士族继承人,没曾想外出游历几年,讲话委实不加掩饰。
他眉眼舒展,带着点不拘小节的爽朗,嬉皮笑脸的模样与当初曲阿围猎的得体相较,简直宛若两人。
不过,名字本来就只是一个称谓而已,取来就是被别人叫的。
孙珞微抿红润的唇瓣,没有拒绝他。
三两片随风飘落的青叶坠入清澈湖面,他们继续沿着湖畔的石子路缓缓而行,谈及游历见闻,气氛更为松弛自然。
大漠,雪山,戈壁,峡谷……
听着听着,孙珞逐渐艳羡弘咨去过如此多的地方,不自在地抬手掩唇,如同平日里那般微微浅笑。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定要去这些地方游玩一番。”
她的人生被困在洛阳与江东,再未去过遥远之地,对他所言一切皆充满幻想与悸动,却又囿于现实。
如果有机会,她真的很想游历各方。
弘咨此刻兴致正高,倒是未曾察觉其意,无所谓地回应道:“为什么还要说如果,你随时都可以去啊。”
孙珞沉默稍许,淡声道:“因为,我怕我没有以后。”
与公主合谋诛杀逆党本就是冒险之举。
要么发兵洛阳后一举成功,助公主登基盟主之位;要么被何氏拥趸绞杀于熹阳宫外,从此成为不可言的叛军。
假若成功了,那就该轮到解决困扰她日日夜夜、数年之久的悲恸私事,即是十五年前的真相。
到那时真相揭开,是否还有余生,尚不可知。
因此,谁能断定她真的会有以后呢?
孙珞不由心忙意乱,沉闷得再没心思清闲散步,向正扭头望向自己的弘咨轻声道:“回去吧,仲谋该找我们了。”
说罢,她便转身原路返回。
脚下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声音:“如果我说,你一定会有以后,你会信吗?”
“有何凭证?”
“就凭我会预知。”
弘咨迎着孙珞回转的目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预知,你会长命百岁,你会拥有足够多的‘以后’,去踏遍你向往的大漠雪山,去看遍壮阔的戈壁峡谷,去实现你心中所愿。”
暖阳勾勒着弘咨挺拔的身姿,在他周身晕染朦胧光边。
孙珞看着他,想从他眼中找出哪怕一丝玩笑或敷衍的痕迹,却只看到坦然的认真。
这道目光仿佛真的能从迷雾中窥见未来,又仿佛只是将他心中最强烈的期盼,化作最坚定的信念,传递给她。
湖风拂过,带起孙珞鬓边的发丝,也似乎吹动了某些沉寂的心绪。
换做旁人,许会感动。
但她不是旁人,这种手段在宫里便已经司空见惯。
这些看似真诚的承诺与祝福,往往包裹着更深的目的或是转瞬即忘的轻飘。
她恢复理智,长睫在眼下投落淡淡的阴影。
“我从来不信预知之术。”
这下再未回头。
然而,心底深处某个被重重冰封的角落,似乎还是极轻微地有所触动。
掐指算算时间,品酒会即将临近尾声,孙珞担心悲观情绪会被素来敏锐的孙权察觉,索性向他发送简讯称自己先回家了。
她独自回到清幽的院落,宁静如常。
只是感知到一道熟悉的气息,几乎未加隐匿,孙珞面上未显露分毫,依旧步履从容地踏入屋内。
一只手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将其向内拽入,门被阖上。
天旋地转间,孙珞的脊背撞上微凉的墙面。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独属于某个人的薄荷寒香,甚至无需抬眼,便知道钳制住她的人是谁。
司马懿高大的身形将孙珞完全困在他与墙壁之间,形成一个不容逃脱的狭小空间。
他扣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按在墙上,俯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对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
孙珞没有挣扎,平静地抬眸注视他。
这双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慌乱,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和惯常的疏离。
“你实在太越界了。”
谁知他竟然更加越界地摩挲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哑着声音问:“那你为什么不推开,凭孙大小姐的本事,将我打死也是易如反掌。”
孙珞霎时拧眉瞪视他,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司马懿的喉间滚过愉悦笑意,轻轻拨弄柔骨玉腕间的铃铛镯,没有理会她的质问,而是若无其事地讲起别的事。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主动提出要嫁给别人。”
“琳琅,你骗我。”
他的腔调中裹挟着浓浓的委屈。
“我怎么骗你了?”
“你说过,孙家小孩不被允许谈恋爱,结婚也得征求孙总校长的同意,可你还是主动要嫁人。”
孙珞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最后将视线落在这张过分漂亮的脸庞上,见他不像在打趣,暗言果真是个神经病。
“梦里的事做不得数,所以我没有骗你。”
现下被压制的动作令孙珞很不舒服。
她终于不耐地推开身前的男人,走到榻前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呢?”
司马懿毫不迟疑地坐在她腿边,得寸进尺地提出要求,“你答应我,就算不嫁给我,也别嫁给其他人,好吗?”
孙珞呷了口茶,冷声诘问:“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我的整颗心全部属于你,所以可怜可怜我,不要丢下我。”
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将最脆弱的软肋亲手奉上,卑微且虔诚。
她是他的神女。
神女,不能抛下她的信徒。
孙珞垂眸,看着仰头凝视自己的男人,他满眼都是明晃晃的热忱爱慕,像渴求被主人宠爱的犬类。
她放下茶杯,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侧脸,感受着他肌肤下温热的血脉,手指顺着脸颊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心脏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其下那份有力的跳动。
“你敢发誓吗?”
孙珞的声音十分轻,“发誓你这颗心里,装的只有我孙珞一人,没有任何其他野心或算计。”
司马懿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孙珞意料之中。
她轻轻一笑,那笑声里听不出失望,只有洞悉一切的凉薄,随即收回抵在他心口的手,仿佛拂去什么不重要的尘埃。
“司马懿。”
她唤他的全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我可不敢相信你。”
她的目光清冷如月,看破他的狼狈与无法言说的复杂内心。
司马懿的眼底掠过深切痛色,更快地被一种偏执的炽热所取代,他握住孙珞收回的手,讨好似的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知道你不信……”
他低声说着,“我不需要你信全部,哪怕只信一分,哪怕只是偶尔施舍我一点目光。”
他仰起脸,那双总是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清楚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充满了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卑微的乞求。
“那天看见你对鲁肃那般信赖亲近,却将我的爱意弃之如敝屐,我恨不得杀了他!我想讨厌你,又像条狗一样眼巴巴地缠上来……”
他的眼眸深处翻涌暗潮。
“我受不了你与其他男人耳鬓厮磨,一旦想象你会和别人温存缠绵,我快要疯了。”
“求求你,琳琅,别抛弃我。”
孙珞静静地看着他表演,或者说,流露真情。
司马懿对她的爱超乎想象,仅仅只是将他的花让鲁肃帮忙拿着,便抛弃端方自持的士族仪态,变得如此卑微吗?
可是司马懿,你说的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孙珞处于绝对的上位,冷静地审视着他的沉沦。
她喜欢司马懿这副称心如意的皮囊,享受他蓬勃的爱意,白葱修长的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足以看清这双瞳孔中是否真的只有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
她说:“我也许会嫁人,至于新郎是不是你,看你表现。”
这句话如同缥缈的承诺,既安抚了眼前这只胆大求爱的“狗”,又未曾给予任何实质的保证。
司马懿的眼中瞬间迸发出近乎狂喜的光彩,看着她晶莹红润的唇瓣,**作祟,克制不住地想吻上去。
他也的确这样做的,却只是在唇角落下轻柔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谁允许你亲我的。”
孙珞不满地勾住他的银曜石项链,微微俯身。
梅香在司马懿鼻尖肆意浮漾,勾引他喉结滚动,呼吸略显急促,眼睛黏在了近在咫尺的嘴唇上,意乱情迷地幻想它会有多么柔软香甜。
“以后只有我说允许,你才可以亲我。”
“那么请问……我的主人,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主人?
还真把自己当狗了。
孙珞愉悦地用力拽着手中项链,使他扑到自己身上,二人锁骨处的肌肤亲密接触,交换互相的体温。
她恩赐道:“准了。”
得到这声许可,司马懿眼眶一热,试探地吻上了孙珞的殷红唇瓣,轻得浅尝辄止,却又欺身而上,将她揽在怀里,手掌覆在她的脑后,将其按在榻上,慢慢加深亲吻的力道,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不安、嫉妒与渴望尽数倾注其中。
孙珞的手攀上他的肩膀,深入的唇舌纠缠使她清醒着沉溺,手指本能地攥紧,抓皱了他身上这身昂贵的制服布料。
空气中逐渐弥漫暧昧的喘息,清脆的铃声在为这场隐秘的欢愉伴奏。
直到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司马懿才稍微退开,与怀中人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眼眸内氤氲着未褪的情意和得偿所愿的餍足。
孙珞的脸颊染上薄红,将清冷融入昳丽。
就在这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骤然刺破这份旖旎。
“仲谋?”
她立即感知到门外的人是谁,不禁懊悔方才过于深陷**,无情地推开司马懿,连忙从榻上坐起,快步前去为孙权开门。
孙权的武力指数不低。
他早在数十米外,便知晓阿姐的屋内有另一道陌生气息,甚至并非是华佗。
纵使敌意不强,但他不敢大意,唯恐阿姐会受丝毫伤害。
于是在屋门敞开的瞬间,紧张地大步朝里走去,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终于在榻上发现了那个人。
刺眼的东汉书院制服映入眼帘,嫌弃地皱眉问:“他是谁?”
其实,他更想问。
为什么青天白日下,这个家伙会跟孙珞单独待在她从不允许生人踏入的屋子里。
孙权转眸看向阿姐,想听到满意的解释。
孙珞整理稍显凌乱的衣裙,淡然自如地启唇说道:“我的新情人,你的姐夫候补者。”
孙权呼吸一滞。
他想自己可能闻酒香而迷醉,当前应该是在做噩梦,不然怎么会听到如此恐怖的一句话。
孙珞目前喜欢的只是司马懿的皮相,她爱的是白月光,但是也不会吝啬满足自己的身体,所以送上门的美人,不要白不要。
先前就提过,她对政治联姻的忠诚度并不高,所以恭喜司马同学将会是永远的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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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主人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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