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发现他和爷爷的家已经不属于他了。刻着“虎杖”二字的小木牌被取下,换上了陌生的名字,庭院被打理得焕然一新,门口仍留着许多搬家后没有扔掉的大型纸箱。
他跑到了公园里,从中午一直坐到了晚上。
不知道乙骨忧太家的电话,也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有些失落的孩子坐在小轮胎制成的秋千座椅上,用鞋子踢着脚下的石子。
他在家门外——曾经的——杂物箱里看到了他那件明黄色的雨衣包裹在红色小伞外,绿色的青蛙雨靴被人剪开,随意丢在箱子里。他已经没有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了,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房屋,他感觉自己无处可去。
秋千和支撑架连接的地方常年风吹雨淋已经生锈,他每一次摇晃都会让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规律的噪音让他逐渐摆脱了计划被打乱的紧迫感,虎杖悠仁开始思考自己今后要如何生活。看起来,只能回到新宿的那间公寓按照妈妈的安排按部就班地长大。
孔时雨和他约定了集合的时间,然后就放心地让他自己行动了。直到夕阳西下,太阳完全落山之后,孔时雨在他们约好的便利店门口见到了正在买关东煮的虎杖悠仁。
“见到人了?”成年人在下风处抽烟,虎杖悠仁吃着自己的晚饭,摇了摇头。
“......你们难道没有留过联系方式之类的吗?或者在哪个学校?家呢?”
虎杖悠仁什么都不知道。
哼,果然是小孩子。孔时雨手里摆弄着打火机,看粉发的小孩一言不发地乖乖吃东西,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其实再在仙台呆一晚上也没什么关系。明天又没有重要的工作......当他说他们可以在仙台住一晚的时候,虎杖悠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
迎着晨光,虎杖悠仁踩过沾满露水的草地,冲进了那个小公园。
他第一次这么早来到这里,期待着和熟悉的朋友们、他的“家人”们重逢。
好好地和他们告别,告诉他们自己的新住址,邀请他们如果去新宿的话一定要去找他玩。
“......忧太、忧......忧太......”
公园的全貌还藏在灌木丛之后,虎杖悠仁听到了扭曲的呼唤。他疑惑着停下了脚步,将注意力放在了捕捉那错位的声音上。
“忧太......保护、会保护你......”
乙骨忧太蜷缩在滑梯下面的空洞里,双手抱着头,把整张脸埋在了双膝之间。他颤抖着身体咕哝着什么,拔高的音调中满是惊惶和无措:“里香......求你了......拜托你......”
高大的白色生物从他的影子里冒了出来,虽然只是露出了头部,但依旧能透过头颅的大小窥见它藏在影中的身躯究竟有怎样令人惊讶的庞大。
这是诞生自祈本里香尸体上的怪物。女孩残缺的身体将那一天的傍晚在乙骨忧太的记忆中染成了血红色。
那天的夕阳的确烧得过分美丽。
乙骨忧太觉得这是因为祈本里香没能成佛,所以才会以这样的姿态留在了这个世界上。那其他的那些怪物也都是一个个没能成佛而游荡在世间的可怜灵魂吗?
“里香......”
里香拒绝任何人靠近乙骨忧太。起初只是会发出威吓的低吼,在发现看不见怪物的父母和妹妹毫无反应之后,她开始变得更加不稳定。妹妹在阳台上莫名其妙地摔倒,父亲从楼梯上滚落摔断了腿,乙骨忧太无法解释、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家的生活不可控制地滑向了深渊。
乙骨忧太觉得里香渐渐安定了下来。它不再徘徊于洞口焦躁不安,发出阵阵低吼,而是渐渐沉入了影子中消失不见了。这是它这些天最安静的时候。
“忧太?为什么躲在这里?刚才那个是什么?”
情景再现般,虎杖悠仁再一次出现在了乙骨忧太的身前。视觉还没恢复,长时间处于黑暗当中,乙骨忧太的眼睛被刺目的朝阳晃了一瞬,眼前阵阵发白。
但虎杖悠仁的手已经握上了他的手腕,偏高的体温和他因为长时间身处户外而冰凉无比的皮肤有着巨大的温差,让乙骨忧太产生了如同被灼伤一般的痛感。
“悠仁......?真的是你吗?”
如此相似,粉发孩子的脸背对着阳光射下的方向,身体笼罩在阴影中,可唯独那双眼睛却鲜活而透亮,让乙骨忧太不自觉地想要跳进那片蜜色的漩涡里。
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况稍有不同。
虎杖悠仁只是犹豫了一下,没有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将乙骨忧太拉出洞穴,反倒是将自己挤了进去。
他用自己将洞口照进来的光挡得严严实实,让乙骨忧太重新看清了他的脸。
“忧太,发生了什么吗?”
乙骨忧太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样,扑了过去,死死抱住了粉发的孩子。
他几乎是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诉说着虎杖悠仁从他身边离开后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里香、里香她......没有成佛,她变成了怪物......你看到她了!肯定、肯定是还有什么心愿......难道是因为、那个......吗?!”
没有回答,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到呜咽的声音。
他纵容自己的眼泪打湿了虎杖悠仁肩头的衣服,当他终于从那片濡湿的地方抬起头来时,和同样淌了满脸的泪水撞了个正着。
他们狼狈地躲在小小的洞里哭了一场,最后全都疲惫地靠在一起睡着了。
在虎杖悠仁回到乙骨忧太身边之后,里香变得非常安静,仿佛陪伴着他们一起睡去了一般,化作无形的力量环绕在他们身边。
以守护者的姿态。
——
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他们。
虎杖悠仁往乙骨忧太的方向缩了缩,避开了有雨丝飘进来的洞口。
“......里香为什么没有成佛呢?”乙骨忧太声音小小的,但足够虎杖悠仁听清他的话。
“不知道喔......我也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成佛。”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孔时雨打消了去外面找人的念头,他觉得那孩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安心地在约好的地方等待着。
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所在的这个滑梯下的空间只有一个出口,偶尔能感受到一些凉爽的风驱散了晌午的燥热,带来伴随着雨水的土腥味。
乙骨忧太将自己缩得更小了。他本就长得消瘦一些,如今更显得太过单薄:“......也许是,里香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吧。”
他没有参加祈本里香的葬礼,只是远远地站在墓地之外、隔着铁栅栏看着那口小小的棺材被埋入土中。
“我以后,应该要搬去乡下了,”乙骨忧太下垂的眼角因为哭泣和泪水的浸润而变得红通通的,他几乎是在苦笑着说,“所以以后见不到悠仁了......这么一想的话,真的好寂寞。”
父亲的腿伤很严重,乙骨忧太从妈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父亲将会丢掉现在的工作,再加上需要住院治病,家里的状况并不好。
回到乡下老家和素未谋面的爷爷一起生活,或者去姑姑家借住,直到明年四月乙骨忧太到了上学的年龄之后再做考量。
他们无力再照顾一个“难以理解”的孩子,最近发生的这些诡异诅咒让家中的气氛变得压抑,而乙骨忧太也想要尽可能避免里香对家人造成更大的伤害,所以决定去人更少的乡下。
那是一个比较闭塞和原始的小村子,距离城镇很远很远,几乎无法在大部分地图上找到它的名字。父母和留在村子里的老人关系并不好,谈不上亲密,也算不上疏远,妈妈用电话和老家的爷爷沟通了很久,最终敲定了乙骨忧太未来半年的去处。
“爷爷家的隔壁有一间空屋子,奶奶去世后就一直没人住......下午我就要出发啦。”
尽管一个人会很寂寞,但乙骨忧太只能这么做。里香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哪怕走在街上都会时不时变得暴躁起来,不论同性还是异性,只要有人过分接近乙骨忧太,都会让里香不自觉地冒出头来,焦躁地吼着。
“果然,”乙骨忧太笑着说,“我还是想和悠仁待在一起......”
“那我们就一起!”
虎杖悠仁不喜欢乙骨忧太现在的这个笑容。他大声宣告着,用稚嫩的声音击碎了乙骨忧太想要竖起的伪装。
他也想和忧太待在一起。
他们说好了,以后要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乙骨忧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但是,悠仁不是还有自己的妈妈吗?”
虎杖悠仁换了个姿势坐着,有些纠结地说:“他是妈妈,但我有时觉得他不是我妈妈.....我很喜欢他,但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很可怕。”
那间公寓里,虎杖悠仁可以干任何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喝到美味的奶茶,可以从早到晚地开着电视机,吃任何他想吃的东西。
但是,那样很寂寞啊。
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发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上吃东西,一个人孤单地入睡......所以他非常想念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不惜抛下妈妈随时可能会回去的公寓,跑到仙台来找他们。
“那,”乙骨忧太抓住了虎杖悠仁的手,“那我们以后就永远在一起!”
里香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从影子里冒出了头来。
乙骨忧太仍旧有些惧怕它,可虎杖悠仁却慢慢伸出手,在白色的身躯上轻柔地抚摸着。
“里香不是怪物,”粉发的孩子如此笃定道,“它一直在说要保护忧太不是吗?”
在他的鼓励下,乙骨忧太轻轻地碰了碰里香的头。
它发出了愉悦的咕哝。
手下的表皮非常坚硬,里香的皮肤光滑无比,不似想象中的粗糙,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她那头如绸缎般的长发。乙骨忧太通过这样的接触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次,绝对不会放手。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保护好虎杖悠仁。连带着祈本里香的份一起,保护他们的这个“家”。
他们坐上轿车的时候雨还没停。司机通过手机和乙骨忧太的妈妈确认了目的地,然后就这样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苦等未果的孔时雨终于有些坐不住,撑着伞去了虎杖悠仁昨天待了很久的小公园。
“这个残秽......不会吧?”
难道倒霉地遇到了什么特级咒灵被吃了?可是附近没有见到血迹之类的东西。直到天黑也没能找到虎杖悠仁的孔时雨只能头疼地给自己的雇主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羂索此时正在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原,如果孔时雨的电话再晚两分钟打过来,他的手机就会彻底失去信号。
“不见了......?”羂索勾起一侧的嘴角,追踪着自己留在那孩子身上的咒印:“呵呵,没关系,随他去吧。”
束缚已经结成,虎杖悠仁的身体素质和强大的生存本能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如果这次“逃走”能让他进化成超乎羂索想象的存在......这也是极令人期待的事。
可能是出于“妈妈”最后的关爱,他叮嘱孔时雨:“钱要由你负责送到他手上......不用亲自出面,邮寄、匿名包裹,随便你。我给你的报酬足够你完成这项工作。”
他蛮喜欢听那孩子喊他“妈妈”。
所以,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地死掉啊,虎杖悠仁。
——
这是一个藏在山谷的褶皱里、被时间遗忘了的小村子。进出这里的路只有一条,另有一条小河贯穿了村子,村外的水道中蜿蜒着流淌浑浊的水。两岸是大片错落的田地和菜畦,放眼望去却是一片有些病态地黄绿色。
司机将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放在了村口,就从那条坑坑洼洼的单行道上离开了。他们下车的地方立着一个牌子,不过上面的字已经因为常年无人清理而被灰尘和青苔覆盖,看不清楚。
摇摇欲坠的牌子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神龛,里面供奉着看不清脸的石像。
乙骨爷爷家很好找,屋顶被涂成了红色,落在稍远处的高地上,从一众低矮陈旧的老式房屋中脱颖而出。他们到的时候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还往外冒着炊烟。
这时村子里居然看不到什么人。
几乎家家门口都放了各种样式的石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石像的脸总是模糊不清的。
乙骨忧太带着虎杖悠仁敲响了爷爷家的门。
门打开了一个缝,一只瞳仁很小、眼白很多、眼尾下垂的眼睛露了出来。
“爷爷?我是忧太,这......”
“你后面那个小鬼是怎么回事?那女人可没说你要带人一起来!让她再寄钱来才行!”
乙骨忧太被老人激动的语气击退了,他怎么也没料想到老人会如此咄咄逼人,甚至来不及让他插话解释。
“爷爷!我是虎杖悠仁,”粉发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弯腰行礼,学着大人用谦逊的语气表达着自己的来意,“我力气很大,可以帮忙干活,请您让我留在这里吧!”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逐渐蔓延开来,乙骨忧太鼓起勇气看向门后的老人,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决意。
“拜托你了,爷爷!悠仁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屋子里的老人用露出来的眼睛盯着他们,虎杖悠仁仍旧弯腰低头,不过扯着裤腿的手指暴露了他并非如面上那样轻松。
“......”
审视的目光终于移走了,乙骨忧太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里香正在逐渐醒来。
“她每个月就给那点钱,我可管不了更多,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老人说完,丢出了一串钥匙,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乙骨忧太从地上捡起了钥匙,望向隔壁的房子。这是两栋独立的、带阁楼的房屋,爷爷在的这一栋是红屋顶,他们住的那栋是普通的灰色瓦片。
与老人那拒绝沟通的态度相比,这栋小房子的门口被收拾得还算干净,至少看不见什么难以清理的杂物。推开门,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下,等待了两秒之后才有灯光伴随着很大的电流声照亮了这间房子。
对小孩子们来说,这里已经足够大了。
虎杖悠仁已经蹬掉鞋子踏上了木地板,四处走来走去,像是刚来到新家的小动物一样巡视着领地。
“等一下啊悠仁,地板可能会很脏......”他穿着白色的袜子,但乙骨忧太说得太晚了。
虎杖悠仁抬起脚看了一下,果不其然,脚底已经沾上了不少灰尘。
“我会自己洗袜子的啦。”
乙骨忧太没有在鞋柜里找到拖鞋之类的,只能把虎杖悠仁的鞋子丢给他:“先穿着鞋子吧。”
黑发的孩子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哥哥的身份与职责。他离开家之前,母亲除了告诉他要如何清理房屋,还偷偷塞给了他不少钱,让他在爷爷给的钱不够的时候再用。
这里只有一个房间,玄关旁是浴室,一张双人床就占去了不小的地方,再加上摆在床边的落地衣柜就更显得逼仄了起来。屋子里没有生火做饭的地方,灶台在房间外的一个小棚子里。
这里没有洗衣机诶......但浴室里可以接水。
乙骨忧太还在适应与城市截然不同的乡下居住环境时,虎杖悠仁已经打开了衣柜,顶着木头潮湿的气味将里面的衣钩全都拿了出来。
“放在里面会有很难闻的味道,”他解释着,屋子里有原主人居住时留下的铁丝,似乎是专门用来挂东西的,“忧太,帮我一下!我够不着!”
乙骨忧太搬来一个小木凳子,踩上去的时候嘎吱作响,他觉得这个垫脚的凳子随时都会散架,所以迅速将虎杖悠仁和他自己的衣服都挂了上去。
这样就像是一道帘子隔开了“卧室”和“客厅”。
浴室的面积倒是很大,因为这里还有非常传统的需要烧水才能加热使用的浴缸,不过那里面已经开始发黄生霉,即便清理出来也不太让人有在那里面泡澡的冲动。
他们只是用水龙头里的水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躺在满是霉味的枕头上度过了在这个村子里的第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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