羂索看着坐在后座上探头探脑的“容器”。
这是融入了他血液的造物,从人类普遍认同的概念来讲,是自己的孩子,可以被称之为“羂索之子”的存在。
与明治时代的那九子不同,占据了那具名为虎杖香织的躯体,他亲自诞下了虎杖悠仁。
不仅仅是单纯地混入自己的血,从十月怀胎到那场撕心裂肺的分娩都由他亲自完成,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多少也算满足了他的一些好奇心,这种独特的体验让羂索对这个造物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期待。
虎杖悠仁任由妈妈捏着他的胳膊,又顺着后背的脊柱摸了下去,最后允许他躺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他能感觉到妈妈现在的心情很好。
“我们要去找爷爷吗?”
车子越开越远,虎杖悠仁只能透过窗户看到不那么明媚的天,不知道现在究竟要去哪里。
“爷爷去世了,悠仁,”羂索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他的话说,“以后就和妈妈一起生活吧。”
虎杖悠仁扬起头,天真地问道:“爷爷死了吗?他会被扔到森林里吗?”
“不,他会被推进焚化炉,火焰会烧掉他的身体,只剩下一些碎骨头。”
羂索没有丝毫顾及地为他讲解着死亡。
“他会成佛吗?”虎杖悠仁感觉胸口像是卡了一块柠檬味的金平糖,明明那里没有舌头,却好像品尝到了酸酸的味道。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皱起眉毛,用手揉搓着胸口。
“哈哈,真是个好问题。成佛吗......灵魂的范畴太过广阔,如果只是追求形式的话,入土为安大概就能让灵魂成佛吧。不过,要是怨气难消,即便安葬了尸身也有可能变成恐怖的怨灵也说不定哦。”
虎杖悠仁的视线追逐着车窗外经过的一只怪物,而这样的变故被羂索发现了。
他转头,看见了在等红绿灯时从车窗外飞过的蝇头。
“悠仁,”他将粉发的孩子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指着车窗外面的那只咒灵问道,“你能看见那个吗?”
虎杖悠仁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点头。
妈妈会不会从爷爷那里知道了他偶尔会“胡言乱语”?如果知道了自己与其他小孩子不同,会不会像幼稚园的老师一样不允许他在其他小孩子面前提起那些东西?会像乡下的朋友们一样,觉得他有时很可怕?
“没关系,悠仁。能够看见咒灵可是与众不同的天赋,不要害怕自己的力量。”羂索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孩子不但身体壮实健康,而且在咒术方面已经显露了璀璨的才能。
作为诅咒之王的容器恰到好处。
“它们到处都是......”虎杖悠仁瞪着纯粹的眼睛望向车窗外,小声说道。
“咒灵和人类一样,每时每刻都在诞生,”羂索捏着小孩的下巴将他的头转回来,虎杖悠仁只能看到妈妈陌生的脸和永远翘起的嘴角,“悠仁要帮妈妈实现理想啊。”
这对虎杖悠仁来说是很轻易就能许下的承诺。
毕竟他最喜欢自己的家人了。
“好喔,”虎杖悠仁说,“妈妈想要做什么呀?”
嗯哼......这对现在的悠仁来说还太早了点,”羂索满意地松开手,“等到悠仁再长大一点吧。”
虎杖悠仁被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吸引了。
“我们要去哪?我们不去找爷爷吗?”
羂索没有回答虎杖悠仁的问题。要现在就让这孩子吞下宿傩的手指,成为诅咒之王的容器吗?尽管身体刚刚长成,但虎杖悠仁应该已经能够承受那些诅咒了。不过正如他先前所说,现在还有些太早了。
他可以用足够的时间将虎杖悠仁彻底变成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样一来就代表着他需要亲自抚养他长大,这与他想要创造的“脱离他手而生的混沌”相反,羂索自身在推动虎杖悠仁成长的过程中也会禁锢他的可能性。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他“最后的亲人”逝去究竟意味着什么。
虎杖香织的皮囊已经被登记死亡,一旦虎杖倭助离世,虎杖悠仁将会被送入福利机构。羂索来将他“接走”也并非代表着他们接下来将开启共同的生活,他已经在为这孩子寻找新的“监护人”。
虎杖悠仁的天赋有可能会让他继承真正的母亲虎杖香织的术式,这给了羂索一些惊喜。
是将他带在身边?还是送去里梅那边?或者干脆交给孔时雨,只要保证这孩子成功活到成年就行?
羂索的眼睛缓缓转动,沉默地思考着。
一声短信提示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低头翻看,当即决定了虎杖悠仁未来的去处:“悠仁,我们去新家吧。”
虎杖悠仁似懂非懂,他还是想要再去找爷爷,但车子路过了医院却没有停下。妈妈没有带他回家,他的画本、玩具和衣服都被丢在了那个逐渐远去的小房子里,似乎代表着某些东西即将离他而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靠在妈妈的身上睡着了。醒来之后,他见到了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大叔。
羂索和孔时雨说了什么,收钱办事的代理人点头,叼着点燃的香烟去门外等待,羂索则牵着虎杖悠仁的手,将他抱下了车。
“悠仁。”
粉发的孩子低下头,任凭妈妈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有一种陌生的热量从掌心传进了他的身体中。妈妈叫他名字的声音总是能让人安下心来,每个字节的发音都从容不迫,不光能从中听出妈妈的笃定,这样的呼唤对于虎杖悠仁来说也代表了一种充满信赖的安慰。
“妈妈要离开很久,”羂索发现虎杖悠仁在听到这话之后很快便失落了起来,不过也过于乖巧地自我消化了这样难过的信息,被不自觉微微皱起的眉头下那双蜜一样的眼睛注视着的感觉居然让他体会到了一丝只有“母亲”才明白的不舍与偏爱,“不过,妈妈可以和悠仁立下约定。”
但那只是飘忽一瞬的烟尘,甚至不需要风,自然而然地就那样消散了。
羂索伸出一根小指,虎杖悠仁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指勾了上去。这样急切的行为让羂索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那么,悠仁和妈妈的这个约定是永久生效的哦,我可以向你保证。”
虎杖悠仁点了点头。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是“妈妈”,所以不用知道具体的约定,虎杖悠仁只想抓住这来之不易的联结。
“悠仁有什么愿望吗?有什么想吃的好吃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羂索循循善诱,引导着虎杖悠仁迈向了未知的深渊。
虎杖悠仁仔细思考了很久,说道:“我想见爷爷。”
这个愿望被毫不留情地回绝了:“我说过了,爷爷已经去世了哦。活人是没办法再见到死人的,悠仁。”
关于虎杖倭助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显示在心电监护仪上的平直线条永久地沉寂了,那栋曾被冠以虎杖之名的房子也将在下周迎来它的新主人。
粉发的孩子因为被拒绝而背起手来,晃悠着身子来缓解自己的难过。很快,虎杖悠仁就有了新的愿望:“我想找忧太玩。”
羂索想到了接走虎杖悠仁时在公园里见到的那两个孩子。忧太应该是那个黑发的男孩子吧?看他的眼神很可怕呢。
“好啊,我答应你了,”羂索蹲在虎杖悠仁身前,视线与他齐平,单手挑起小孩子的下巴,“但是,悠仁也要答应妈妈一件事。从今以后,要永远听‘我’的话。”
语言可以变成毒蛇。
它们滑动着,寻着虎杖悠仁的耳道钻进了他的大脑,游走在这片未被全面开发的未知之地,篡改着某些极为重要的信息。
“悠仁是个乖孩子,能答应妈妈的请求吗?”
索笑着,用轻柔的语气哄劝着小小的孩子,将虎杖悠仁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身体的阴影之下。
虎杖悠仁看不见那些将他包裹住的危险气息。
渴望亲情的孩子追逐着虚无的幻影,将所有的天真信任都交付了出去......然而他很快就后悔了。
当他张开嘴巴,说出“好”之后,那些一直秘而不露的恶意从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喷涌而出。虎杖悠仁好似吃到了一颗内里腐坏的糖果,在舔掉甜蜜的外壳之后,舌面接触到了令人窒息的苦涩。
粉发的孩子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慌乱地逃窜起来,依旧是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思考,他居然从妈妈的手中挣脱,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羂索显然不再在意他的态度,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这样的背影令虎杖悠仁意识到妈妈的“温柔与和善”并非只属于他一个人。或者说,留给他的并非只有那让人垂涎欲滴的温暖。
孩子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将要付出何种代价,总有一天,年幼无知、无人庇佑的自己将带着尖刀刺向未来。
妈妈。
虎杖悠仁咀嚼着这个字眼,清透的眼睛被求生本能感知到的危险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终于开始疑惑为什么妈妈不是妈妈的样子,为什么没有爷爷的葬礼,为什么将他带走又抛给其他人照顾。
透过那层被精心伪装好的皮囊,虎杖悠仁得以窥见其不洁的内里。
“你是叫虎杖,对吧?”孔时雨伸出手在孩子的头顶搓了两把:“如你所见,这间小公寓以后归你了,他付了足够的钱让你上学,不过一日三餐要自己准备,订餐或者买便利店都随便你啦。”
孔时雨说了很多,似乎顾及着他的接受能力没再说些更复杂的事情,把钥匙留在了鞋柜上就出门离开了。
他向来收钱办事,以后只要每星期过来看看保证这小孩还活着就行。
他可不是照顾小鬼的保姆,这种频率的探望已经算是他大发慈悲。
“......这里是哪里?”虎杖悠仁追了上来,虽然公寓楼下的商店有看起来像是地名一样的文字,但他还认不全那些生涩的汉字,所以只能跑出来问孔时雨。
“这里?这里是新宿啊。”
——
祈本里香被送去了学校,还没到上学年龄的乙骨忧太只能一个人独自徘徊在公园、河边,等待着女孩放学。
虎杖悠仁已经一周多没有出现了。乙骨忧太尝试过给他打电话,却总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直到今天他再也忍不住了,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虎杖家的大门。
也许是因为妈妈回来了,所以想要多花些时间和家人相处?
他敲了两遍,依旧没有人应答。
他从窗户外向内看去,屋子里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开。
“孩子,你找谁?”邻居婆婆听到了乙骨忧太在隔壁闹出的动静,推开窗户问道。
“那个,我想找悠仁......难道说他最近都在医院看爷爷吗?”
那个婆婆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别找他了,你还不知道吧?虎杖先生前段日子就去世啦。有个自称他家人的小伙子办的葬礼,估计没有请别人,只是自己办完了这些吧......那孩子也很可怜,应该是被送去福利机构之类的地方了。”
乙骨忧太不可置信道:“他的妈妈还活着呀?!就是一个个子很高,总带着帽子的男人!”
邻居婆婆古怪地说道:“男人?男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妈妈?你看到的估计是远房亲戚之类的,而且虎杖先生自己说过哦,他的儿媳妇香织早就去世了......”
虎杖悠仁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连这栋房子都已经卖给了其他人,新主人很快就会搬进来。
乙骨忧太听到这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整个人深受打击,变得阴沉了起来。
公园里的那个男人不是悠仁的妈妈?但悠仁又确确实实地叫了他“妈妈”。
乙骨忧太能够想到的、能够理解的、能够猜测的最有可能成真的解释就是:虎杖悠仁的妈妈也是个“怪物”。
那是个披着人皮的幻影,是将虎杖悠仁从他和祈本里香手中夺走的可恶的家伙。
不知为什么,乙骨忧太和祈本里香在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厌恶。仿佛散发着某种恶臭的气息一样令人不适,尤其是他看向虎杖悠仁和他们时的眼神。
乙骨忧太还记得那种蛇一样的阴冷,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
他们明明约好了要成为新的家人,他明明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保护他们......却让虎杖悠仁在他的眼前被带走了。
是他的错。他当时不该放手的。
乙骨忧太吃了饭团当做午饭。父母要上班,妹妹去幼稚园,而乙骨忧太因为无法和同龄的孩子好好相处而被家周围的几家幼稚园委婉地劝退了,父母索性让他在家等到能够上学的年龄直接去上小学。
关于祈本里香......他的父母并不怎么喜欢里香,但他的妹妹很喜欢她。乙骨忧太还是不太能够明白父母的顾虑,但那些落在祈本里香身上的目光与曾经、乃至现在仍落在他自己身上的目光是那样相似。
这让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些......被排斥。
小孩子并非真的像大人想象得那样什么都不懂。相反,正因为他们和这个世界还很陌生,因此更容易留住那些大人无意识投射到他们身上的东西。视线、言语、动作......在有了妹妹之后,乙骨忧太更能敏感地捕捉到那些微妙的信息。
家人应该是相互爱护的,但是,也可能会相互怨恨、相互嫉妒,生出比爱更扭曲的恶意。
乙骨忧太就像一张轻飘飘的纸片,站在马路边上。
满目都是鲜红的血液,粘在车轮下,蹭出两道很长很长、扭曲的车辙印。连轮胎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那对因为尺寸过大而无法戴在手上、只能用链子挂在脖颈的戒指被从祈本里香的身上扯了下来,银色的戒圈上,那颗纯白的钻在血泊中反射着绝望而美丽的光。
“里香......?”
——
孔时雨看着背着假面骑士书包的虎杖悠仁,一如往常地随意问道:“你这小不点是认真的?你现在还可以反悔哦。”
虎杖悠仁摇了摇头。
孔时雨耸肩,拉开车门让他进去了。
给钱的那位很大方,尤其叮嘱过如果这孩子想要去仙台的话,孔时雨要负责来回接送。
不过说是找朋友,但虎杖悠仁背后的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带了很多东西。孔时雨猜大概是他自己买的零食之类的,毕竟是小孩子嘛。
“如果你朋友家的大人允许你留宿的话,我们就在仙台住一晚上,”孔时雨的时间很宝贵,但恰好羂索用足够多的钱买下了那些时间,他现在只需要想想究竟要怎么打发掉这一趟行程中过于无聊的等待时间,“如果不行,或者你没见到你的朋友,咱们晚上就要回来喽。”
虎杖悠仁乖乖点头。
他不会再回来了。这里没有他的家人,连妈妈都离开了,他想要回到和爷爷一起居住的房子里生活。他觉得在哪里住都一样,孔时雨每个月会给他现金,足够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更何况......他觉得妈妈有点不对劲。
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与呼唤曾经遮住了他的双眼,直到答应了妈妈的请求才稍微有些松动。粉发的孩子从某种狂热的追逐中脱离出来,在独自居住在新家的这一周里慢慢思考出了一些别的事实。
妈妈真的是他的妈妈吗?
可是......
他的生命渴求许久的爱意似乎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纯粹又美好。
它裹挟着被虎杖悠仁本能抗拒着的恶与......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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