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透独自离开办公室后，头昏脑胀的不适感越发强烈，让她越来越想呕吐。直到走到一楼，她终于坚持不住冲进洗手间。
直到胃都吐空了只剩酸水，身体内翻涌的恶心感才勉强停下来。长时间的呕吐让她眼前发黑，生理性泪水也几乎糊满了脸。
她慢慢调整呼吸，一边去摸纸巾一边嘀咕道：“出来，我有事问你。”
咒具立即震动一下，接着她耳畔就响起了只有她能听到的咒灵的声音：“看看你这样子，你该好好放松一下了。还是说你特别想自己意志崩溃然后化身诅咒？”
“去你的。我哪有这么废物。”朝露透没好气地眨眨眼睛，又低声询问道，“小火花，刚才那家伙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
“５００年前两个婴儿的死和我的某位前辈真的有关系吗？”
“哦。我记得那家伙是叫能活吧……在我的记忆里，他没有用我杀过人，一次也没有。可是我和他并不是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他出门时经常不把我带在身边，我也看不到他做过些什么。有段时间五条家的确在查婴儿被杀的事，但是在真相大白前，他就被一个咒术师杀了，死无对证。”火焰咒灵很快就回答了，语调毫无起伏，“不对啊，你不不在意吗？”
“不，我很在意。刚才那是骗人的。”
“有必要吗？和你完全没关系吧？”
“以前的「六眼」和我没关系，但是现在的「六眼」是悟，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啊。”朝露透用力擦着嘴，“既然不是用你干的，那我就不担心了。”
“担心什么？”
“担心你身上有很麻烦的因果，会对悟做什么事。你本来就讨厌悟……那样的话我必须做点处理。”
朝露透的表情变得十分冷酷。咒灵知道她是认真的。
“那个臭小子哪用得着你担心！就算有那种因缘存在，一旦违背你的意志就是违背我们的契约，我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你的意志还存在，我就伤害不了他！”
咒灵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一大团火焰突然出现在朝露透眼前。
它的音调也变得很高，变成一种难听的尖啸：“小家伙你别太偏心了！在那个臭小子知道打我会让你感到痛之前，不是只有他打我的份吗！”
有点吵。朝露透揉了揉额角，又开始擦泪痕，没搭理它。她觉得应该差不多清理好后才走出去，打算去洗手池的镜子看看。
“还有你送那个臭小子的咒具！”咒灵还在她脑子里碎碎念，“要不是我愿意借力量出去，你以为你那个夸张的诅咒能成功吗？你不应该对我更信任一点吗？！而且我敢说他看出来有我的力量了，绝对不会好好用的！要我说，你就应该……”
咒灵没能说完它想说的话。因为朝露透走出卫生间时，孔时雨正好从楼梯上走下来。在有其他人类在周围的情况下，咒灵总是更喜欢假装自己在睡觉。
孔时雨先叫住朝露透：“朝露小姐，幸好你还没走远！你的东西还在我车上！错过今天可就麻烦了不是吗？”
※
孔时雨把东西交给朝露透，听说朝露透要去银座后，表示刚好顺路，可以送她过去。
考虑到如果乘地铁和打车并不方便翻阅情报，朝露透便向他简单道谢，坐进了副驾驶位。她发现车载香薰的气味又变了，比以前的清新很多，即使车窗紧闭也不让人觉得闷。
孔时雨忽然说：“虽然我觉得不用多嘴，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提醒您一下。今天的事还请朝露小姐不要主动跟其他人提起。这也是为了我们三方各自的安全和利益考虑。”
“我懂。不会的。”朝露透随意摆摆手。
不过要是有人来逼问她，她被迫说出去就不算主动了吧？她想。
“那么，稍晚一点我就把园田先生给的封口费转给你。当然你把它给我来抵扣这次的委托费也不是不行。”孔时雨笑着说，然后挂档起步，驶离临停车位。
朝露透有些吃惊：“还要付我钱？多少？”
孔时雨耸耸肩，报出一个数。
朝露透瞠目结舌，音量都不自觉变大了：“多少？！”
“你没听错。唉，有钱人的思维方式我也不懂啊。”
“……没跟这种疯子扯上更多关系真是太好了。”朝露透沉默两秒，如此感叹道，“钱拿去抵扣费用吧。你尽快给我一个总数，我找时间给你汇过去。”
“就在最后一页写着，自己算。咒术总监那条情报就算成封口费的一半吧。”
“哇，这么大方？”
“因为老板你很大方嘛。”
对这种恭维嗤之以鼻，朝露透低头，让「业火」靠在臂弯里，翻开放在腿上的黑色软皮笔记本。
笔记本是孔时雨给她的，每一页都记录得满满当当：咒具有很多外观，弓箭、手镯、锁链……有的页面直接粘贴了咒具照片，有的是只用铅笔画出了草图。在咒具的图片旁边都标注着详细的交易记录。交易对象有强有弱，但最后一次交易时间基本上都在今年４月初她来东京之前，这些咒具最新持有者的所在地全都在东京圈内。
只有一个比较特别。朝露透重新看向最后一页上临摹的黑檀念珠，心情复杂极了。
因为只有这个念珠缺了一个经手人。
据孔时雨调查，这东西是在她前往千叶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清晨出现在那所学校的，持有人是一个常被同班同学关进体育器材室殴打欺辱的１４岁男生。最奇怪的是，他压根说不明白从谁那里获得了念珠。
前方路□□通灯变红，孔时雨踩下刹车后挂空挡，像随口一提般说道：“那对弓箭现在的持有人是加茂家一个老头子的私生子。那次真是吓死了，那些咒术师居然真的敢直接对普通人下死手啊。要不是我一个老朋友刚好在那边，我就交代在那里了。”
“哦，就是你说的被「穿血」打坏手机的事？能用「赤血操术」的老头子有三个，都不好说话，你挺倒霉。”朝露透心不在焉地接道。
“是啊。‘你一个非术师是怎么知道咒术师家族的？是河合家那个废物指使你来的吗？你应该被处死。’这是那个老头子的原话。什么人啊？换作以前的我，他那副嘴脸我就算死也得给他来一枪。”说罢孔时雨还用家乡话骂了一句。
“普通子弹对咒术师没用。你实在需要的话，可以找人改造一点特殊子弹。找我的话可以给你八折优惠。”朝露透说，继续盯着面前的笔记本上的一段文字。
那段话说的是那名男生得到念珠当天又被霸凌，然后就遗失了念珠，当时没有去找，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男生说，要不是戴上手串后总会出现的飞鸟幻觉太让他印象深刻就在课本上随手记过一笔，他是绝对记不起来自己还有过这种东西的。
飞鸟的幻象、跟着她一起来到东京圈的众多咒具、刚好在她到千叶后催生出咒灵的念珠、莫名其妙缺失的记忆……每一条她都能解释，因为每一条线索都指向那个人。那个人究竟想干什么？是想嘲讽她痴心妄想、自不量力吗？
她正出神，听见孔时雨又说：“你父亲被侮辱了，我还以为你会激动一下。”
“嗯？”朝露透轻轻扯了一下嘴角，“也许是因为我没亲耳听见吧。”
孔时雨看见红灯开始倒计时，手握住档杆，却还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还挺佩服你父亲的呢。灭门案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成年吧？一夜之间失去家人和健康的身体，既要小心不被诅咒师斩草除根，又要保护家族遗产不被别人抢夺，还要磨练技艺维持家族名声，说实话他真的挺了不起的。我工作之前还只会跟我家老头子吵架，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特别混账。”
朝露透说：“不用这么多愁善感，他自己都没这么想过。而且，你是在骂我吗？”
“哈哈哈，没有啦。我认识你之后才认识你父亲，和他不是很熟，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真的很关心……说恶心一点吧，他很爱你。他唯一的弱点就是你，而你偏偏往水最浑的地方走。”笑完以后，孔时雨的语气平淡如初，“河合家的咒具这几年频繁失窃流入市场，诅咒师那边正巧也有那个眠重新活动的消息，咒术师又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现在做的事反而害死了你父亲，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朝露透忍不住看他一眼，笑了笑：“你知道吗？假如你姓朝露，像刚才那种说教，我可以毫无负担地给你一拳哦。”
“唉，叛逆期的小孩果然说不通。”孔时雨对此毫不意外，一脚油门加速超车，“饶我一命，朝露大小姐，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
孔时雨在一条暗巷前和朝露透分别。
她走进空荡荡的巷子。巷子不算深，尽头还有个拐角，她希望那边没有别的人会来。
好在运气不错，拐弯后是一条更长的巷子，而且也没有人。她继续往里走了一段才停下脚步，打开手里的火柴盒。这是孔时雨赞助她的，那个抠门的家伙不肯出借他的宝贝打火机，说什么“这个太贵了绝对不行”，只肯给她一盒只剩一根的火柴。
点燃笔记本的纸页，朝露透将笔记本扔在地上，接着捏捏鼻梁，抬头看向头顶——她本以为能看见天空，却只看到乱七八糟的电线和破旧的雨棚。
一如她的前路，一点希望也看不见。
“又没钱了，还要干很多额外工作，我该怎么活下去啊？都是你害的。”她轻声叹息，吐出诅咒的话语。
※
银座号称“亚洲最昂贵的地方”，无论何时都热闹非凡，到了车辆禁行的周末，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朝露透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空前磅礴的人类情绪席卷而来时，她还是有点想逃跑。但说到底毕竟是自己答应的约会，她也只能咬咬牙并更用力地抓紧「业火」，走进人群。
她很快就找到了银座的地标性建筑三越百货，并在狮子像附近找到了越智母女。周末的越智雅子不再穿职业装，但风格仍然简约大方，很衬得上她那事业有成职业女性的干练气质。而越智祈的衣着色彩比她母亲的丰富很多，符合时下潮流。
就表面来看，她们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也没有被什么诅咒缠上。朝露透稍微放心了些。
“小透！”越智祈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朋友，立即在原地蹦了两下，“在这里哟！”
朝露透略一颔首，加快脚步向她们走过去，并在越智祈扑过来的时候稳稳接住了她。越智祈难得梳了高单马尾，头绳上白色的绒球在脑袋后摇晃着仍然十分可爱。
“中午好，雅子阿姨。”朝露透先向越智雅子打招呼，然后抱着越智祈上下晃了两次，惊奇地说， “小祈，你是不是变重了？”
越智祈震惊地大叫：“不可能！”
越智雅子却赞同地说：“对吧？我就说她长胖了点。这个月我经常出差，小透你又不在她身边盯着她运动，她一定又没管住嘴……”
“妈妈！”
“哈哈哈，运动量减少没关系啦。反正小祈又不是体育特长生。而且小祈不管什么样子都很可爱。”朝露透说，笑着把越智祈放下去。
以前越智祈在她身边的时候运动量当然高了，因为碰到诅咒需要逃命嘛。现在运动量减少，完全是一件好事啊。
说是要三个人一起逛街，实际上进入商场后朝露透和越智祈两个人就去了地下美食街，和越智雅子分开了。
“让雅子阿姨一个人去楼上逛不太合适吧？”被强行拖进甜品店的朝露透略显迟疑。
“没关系啦，妈妈又不会丢！再说了，她买东西又不需要我们给意见，她超有主见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智祈小心端起面前点缀着绿红两色葡萄的可爱甜点，不以为意。
这话很有道理，但是朝露透还是觉得很不安。
越智祈只好说：“小透你也少操点心！你难得从山里出来一次，好好体验一下生活嘛！”
“……说的什么话啊，我是什么野人吗？”
“你的学校那么偏僻，不就是与世隔绝的感觉吗？真是太远了！我之前查到你们学校有对外开放的特色景点，据说去那里一定能祛除霉运，就想带同学去玩的！但是转车实在太麻烦了，我只能放弃了！”
“哈？景点……不会是——”朝露透想起来自己学校对外打出的招牌，立即皱起眉头，“别信那种东西啊！那是骗香火钱的！嫌零用钱太多的话你直接把钱给我吧，什么麻烦都能给你解决的。呃，不对，考试除外，你自己加油。”
“直接说自己学校骗钱不好吧！”
朝露透好笑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取了一份巧克力年轮蛋糕。
“没关系啊，我学校的人都这么说。”现在东京咒高的学生里还对学校赞不绝口的，恐怕只有灰原雄了。
这时，有人高声向朝露透打招呼。
“朝露家主，好巧啊。”
听到这个称呼和熟悉的京都腔，朝露透条件反射地挺直背，从容地扭头看去——然后嘴角狠狠一抽。
她左侧有一个同她年纪相仿的黑发少年正笑眯眯地向她挥手。他面容清秀，上半身披着一件很有大正时代气息的披风，披风很长，遮住了一大半下半身鼠灰色的袴。
这位是和她互相知根知底的熟人，可是……朝露透眯了一下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五条少主？”朝露透如此回敬道。
“呀，请不要调侃我了，那是悟哥的称呼，我没资格啦。透姐可是名副其实的家主啊。”少年继续挥手。
“哦。话说回来，又穿成这样，你不会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这下轮到少年嘴角狠狠抽搐了。
所谓“知根知底”，就是在互相伤害这一方面特别容易打出暴击。正如少年知道朝露透最讨厌被熟人用“朝露家主”称呼她一样，朝露透也知道他每次穿成这样一定有问题。
“刚好悟今天很闲，把他叫出来好了。五条家应该发生了什么事吧？他应该挺想知道的……”朝露透果断掏出了手机。
※
朝露透没胡说，这个周末东京咒高的学生们确实都非常闲，没一个人在干咒术师该干的事。
七海建人上次出去做任务时顺路买了两本金融方面的专业书，这个周末打算泡在上面。他为防骚扰，还特地找朝露透借了咒具把门窗封死。
灰原雄收到了来自妹妹芽衣的代购清单，这周五找朝露透和家入硝子问了几个推荐的购物地点后，今天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因为母亲生日将近，夏油杰早就决定本周末回家一趟给母亲惊喜，今天离开学校的时候顺便把家入硝子也捎出去了。庵歌姬因为一些私事还没离开东京，家入硝子打算和她一起去玩。
至于五条悟，没人陪他惹是生非，又拒绝了夜蛾正道的咒骸特训邀请，就一个人窝在宿舍里玩新买的游戏。
朝露透原本看五条悟有点可怜，打算和他一起玩会儿游戏再出门，可刚到他房间门口就接到了越智雅子的电话。据说对方最近晋升成监事，终于进入高管层，为表庆祝决定带两个孩子在银座玩一玩并吃顿便饭。
她本来就打算找时间去见越智祈，现在机会自己找上门，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她在五条悟震惊的眼神和大声谴责中丢下他离开了学校。
她估计五条悟现在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出呢，看五条悟折腾别人总比她回学校被折腾好。
朝露透愧疚地笑了，按下快捷键准备拨号。
※
没想到少年大惊失色，立即９０°鞠躬求饶：“姐姐大人说得没错，我要做重要的事，但是绝对不能让悟哥知道！否则回家我会被爷爷和爸爸揍的啊！”
朝露透大吃一惊：啊？真出事了？
来回看看两人，越智祈拉了一下朝露透的衣袖。
“是小透的朋友吗？”
“算是吧，他是——”
“不，透姐只是姐姐啦，也是我在弓道上必须超越的目标！”少年立即直起身，抢声道，“初次见面，我是五条瞭，在家族里的等级是二级，今年１０月满１６岁。请多指教！请问小姐您的等级是多少呢？能和透姐站在一起一定很厉害吧！”
朝露透叹了口气。
越智祈依旧茫然：“等级？”
“不用在意。”朝露透说，“他是悟的堂弟。我不讨厌他。”
“哦，是好人啊。你好呀。”越智祈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五条瞭满脸问号，正要说话，却看见朝露透冲他笑了一下：“不着急的话，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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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缄默【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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