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新一周的周一,菅由理突然闯进国文课课堂,通知一年级学生们有新任务。等授课老师离开教室,菅由理立即将黑板上的粉笔字迹擦得干干净净。
没来得及记笔记的灰原雄发出高声悲鸣。
“这次任务是你们三个人的共同行动任务。任务不难,三级咒灵,你们中随便一个人去就能干掉那家伙。不过呢这个类型你们入学以来都没亲眼见过,我就申请让你们一起去熟悉一下。”
菅由理解释完,在黑板上写下本次任务要祓除的咒灵类型。
“广域徘徊怨灵……”朝露透在京都见过几次这种咒灵,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老师,活动范围清楚吗?”
大部分咒灵比较像地缚灵,只会待在诞生的地方,而这类咒灵不同,它们的活动范围更大,并会在这个范围内沿某一条固定的路线徘徊,伤害更多的人类。所以想对付这类咒灵,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它的活动范围和活动路线,而非它的等级。
“具体信息等下辅助监督西山先生会向你们详细说明,因为情报室那边还在梳理情报。不过放心吧,咒灵的目击情报基本来自千代田区的居民区和学校周围,它的活动路线应该不难估测。”菅由理冲自己的学生们粲然一笑,“朝露君,等下西山先生联络你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出发了。该做的战前准备记得做好哦!”
灰原雄一如既往代表伙伴们作出朝气蓬勃的回应,七海建人和朝露透则是各自检查起自己的咒具。就像菅由理叮嘱的那样,就算他们恐怕不能很快就离校,但是提前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而这一检查,正好让朝露透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新宿工房的钥匙放进腿包了。它原本应该放在书桌上的。
这种小物件随身带着其实问题也不大,但是眼下朝露透偏偏想要把它放回宿舍去。她向菅由理报备了一下,就离开了教室。
※
校舍外的天空蓝得令人心情舒畅,白色云絮缓缓流动,朝露透仰着头,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路过一段长台阶时,她听见有对话声从下方传来,并且伴随着两种轻重不同但是一样稳健的脚步声。有两个人在往上走。
“昨天接到总监部的通知,从明天起的两个月内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忌库」了,所以下半年还要麻烦您再来一趟。”
“没关系,我明白,因为‘那个’快要到了嘛。倒是我这边有点过意不去,明明是来工作的,却和夜蛾先生聊了很多孩子的事……”
“不,作为老师本来就应该和学生家长多沟通学生的情况,尤其您是咒术界人士,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是我并不负责一年级,对朝露同学了解并不深,没能帮上更多忙我才是非常过意不去。”
听到自己的姓氏,朝露透脚步一顿,向台阶看去。
“啊,我记得一年级的班主任是菅由理小姐对吗?”其中一个人语气中带着笑意,“说起来很有缘呢,菅小姐在很久以前曾经帮助过透。”
“还有这事?我没听菅老师说起过。”
“应该是不记得了吧,毕竟只是举手之劳。我只是想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可真是奇妙。”
“确实。”
这时,那两个人的头终于露出来了,朝露透心里骤然一紧。
一个人是没有携带任何咒骸的夜蛾正道,另一个人是比夜蛾正道略矮一点的朝露时翔。
出门工作的朝露时翔仍然是穿着一套黑色色无地和服,应该是新订做的,套在他这几年越发消瘦的身体上正合适。他仍然扎着头发,脸颊两侧垂着几缕因长度不够而扎不牢的头发,但它们在他走路的时候纹丝不动。至于那双颜色偏暗的红瞳,在朝露透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同时锁定了台阶上方的朝露透。
随后,他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透。这个时间,没上课吗?”他用慈爱的口吻如此说道。
朝露透非常想扭头就走。然而有个外人在这里,她只能尽可能安静地和朝露时翔对视。她不知道怎样反应才比较正常。
之前和其他人提起朝露时翔时她从没有情绪变化,她以为自己早就做好和父亲见面的准备了,可当这天真的来临,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过任何准备,第一反应仍然是逃避。
因为只有在真正面对他本人时,那深深扎根于灵魂和血肉中的强烈感情才会真正地翻涌起来,让她无法招架,也无法承受。
“哟,好久不见,时翔先生!”她突然被揽住肩膀强制转身正对两位年长者,五条悟近在咫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又是来工作的吗?”
他为什么会出现?这下可热闹了。朝露透发现自己摆不出任何表情。
五条悟又低头去看朝露透:“我在教室里看见你跑出来,还以为你翘课出去玩呢。原来是来找时翔先生啊。”
朝露透心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解释道:“不,我们一年级被安排了任务,我是回宿舍放东西的。很快就要走了。”
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大闹总监部情报课——工作效率真的不能再提高一点吗?她真的需要立刻离开学校!
“哦,那个广域徘徊咒灵任务吗?你们没问题的,记得做好准备,尽量不要受伤。”夜蛾正道叮嘱道,却在看向五条悟时黑下脸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悟!你又翘课是不是?!给我回去!”
※
五条悟当然没有听话。夜蛾正道很想教训他一下。好在这次有朝露时翔帮忙说话,夜蛾正道才没有采取武力手段,不过一顿批评是免不了的。
师生走去了挺远的地方,是两边互相难以听见声音的距离。五条悟离开前惊讶地望朝露父女这边望了一眼,但依然抱着脑袋踩着漫不经心的步伐跟上夜蛾正道。
“我听菊池的秘书说,你上周六通过孔时雨去见过一个人?”朝露时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朝露透低头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点了几下头。
“你应该记得,你现在还是菊池海里的直属部下,他随时随地都在盯着你。你继续做这些事的话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的。”
朝露透哼了一声,平静地说:“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多余的事啊。你才该反省一下吧?你丢出去的那些咒物化咒具全都在东京圈,离悟太近了。现在又当着悟的面随便控制周围的人,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朝露时翔欲言又止。他缓缓开阖了一下眼睛,还是把那句话说出口了“你可以不用管我。”
朝露透有点应激地抬头看向他,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却是表情诚恳地凝视她。
但他是否真的诚恳,她不知道。因为她感受不到父亲的情绪,从小就是这样。就算她施展术式,也不会看到任何东西。
两秒之后,朝露透收回视线看向距离她最近的一棵树,有点不耐烦地把提着剑袋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说得简单。”朝露透说,“在这个最看重血脉和术式传承的咒术界,我是不可能和你解绑的。一旦有一个外人知道你的事,我们全都会完蛋。你觉得我有得选吗?”
朝露时翔站在原处,注视着朝露透。但是朝露透始终没看他。沉默许久,他只好再次主动开口,选择一个相对普通的话题:“你过得怎么样?到学校以后有好好睡觉吗?”
朝露透嘲讽一笑:“我和你可不一样。一闭眼就看见因为我死掉的人,我根本就睡不着。”
“我就知道。你这样下去不行,身体会垮的。还是找个时间和四宫医生见面吧。她一直很关心你——”
这话突然激怒了朝露透。
“是让我去治病,还是想找机会拿走我的记忆?”怒火让朝露透每说一个字都要受一次折磨,可她无法控制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我最后说一遍,我是出于理解和感激才没有对她做什么,不意味着我原谅她和你了!我绝不可能再去见她,你找来的医生我也一个都不会见的。如果你认为听你的安排才能让我想活下去,那你干脆直接杀了这么不听话的我吧!去选一个更听话的人偶吧!”
朝露透实在敌不过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以前那种天真生活太可怕了。我每次觉得辛苦的时候就会回想一下那段时间,然后——然后就会想,我要是和妈妈一起死掉该多好。这样的话我什么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把灾祸带给更多的人。”
空气再度安静下来。父女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一动不动仿佛两座校园中随处可见的石像。
几秒钟后,朝露时翔轻轻笑了一声。朝露透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那就算了吧。”他平静地说,“不想我管你的话,就学会一个人生活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少让家长操心。”
强烈的厌烦情绪漫上心头,朝露透“啧”了一声。
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死”的话题,可最后总会被他转移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她早就不期待他会正面回应,但她仍然控制不住反复提及。
非要说个原因,也许是她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样说以后至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但是一次都没有。
“聊点别的吧。”朝露透隔着刘海揉开自己紧锁的眉头,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顺便移开视线, “上次让百笑太太转达消息给你,只说了禅院家的事。其实我一直挺想问的,你的手怎么样了?应该没有不方便的地方吧?”
没想到朝露透会问这个,朝露时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很好。和断之前没什么两样。”
朝露透感觉肩膀莫名其妙地轻松了很多。
“优世真的是个好孩子,托他的福。”朝露透忍不住微笑了,脑海中恍然浮现出一张温柔的面容,低声说,“「尘劫」真的是很厉害的术式。”
“……是啊。”朝露时翔明白她在想什么,发出一声叹息,“说起来有个问题我也一直没有问你。”
“什么?”
“我得到救治并安全离开的代价是什么?”
朝露透仍然没有看他:“优世很好说话,我就是答应帮他出去见了克也哥和双叶姐,为了见到爸爸妈妈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救治我的代价。我能离开朝露家的代价呢?”朝露时翔强调着,“就连兰女士也不知道。她说你从来不提那天和那群疯子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好提的。不过就是多一个束缚,习惯了。”
“那就是麻烦事了。告诉爸爸吧。爸爸能帮你解决的。”
爸爸?爸爸……
恨意瞬间像巨石一样砸进朝露透的胸膛,几乎要将她的心脏砸碎。她又痛又委屈,泪水立即漫上眼眶。
“帮我解决?你吗?”朝露透麻木地张合着嘴,视线转到他脸上,感觉自己笑了一下,“得了吧。像你这种说走就走,把女儿抛弃在同一个魔窟两次,明明收到求救信号也不去救她的爸爸,怎么敢说这种话啊?”
这话无疑击中了朝露时翔。因为他虽然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但是他没有再直视朝露透,头低了下去。朝露透在他的头顶看到几根白发,但她眨眨眼,又不太确定了。她觉得那是明亮天光造成的错觉。
“告诉我吧,我来帮你解决。”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重新直视朝露透的眼睛,态度坚决地重复。
朝露透却摇摇头:“不需要。你还是安心呆在你的工房里研究你的咒具吧,别担心,我会努力不让你给我收尸的。”
朝露时翔不依不饶:“透,我知道你已经积攒一定的阅历了,但那些还不够。关于咒术界,你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
他顿了顿,然后用冷漠的口吻陈述道:“只要被卷入海浪,没有游鱼可以全身而退。无论你有多强,无论你活了多久。但是相信我,我能保护你。只要把那些麻烦事交给我,你就能活下去。”
父女之间又被沉默环绕。
朝露透忽然想起那个黄昏。
——那个,他一边说着“有他在谁都不可能伤害她”,一边亲手将她送进地狱的黄昏。
口口声声说要让她活下去的人,也是摧毁她的愿望的人。
恨意还在身体里膨胀,寄居在咒具里的咒灵也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蠢蠢欲动。但是朝露透什么都没有做。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笑出了声。但那个声音比起畅快的笑声,更像哭泣时发出的呜咽。
“不要。”她说,“我不相信你。准确来讲,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你。”
※
朝露透往校舍的方向转身,打算回教室。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学校,别的事全都不想关心。
然而她看见了五条悟和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倒是脸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朝露透可以肯定,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但是眼神有些冷淡还面无表情的五条悟明显情绪很不妙。他们的位置离她不远,按五条悟的听力听清楚是完全没问题的。
换做平时,朝露透一定会纠结一下五条悟究竟听到了多少。但是现在,心情糟糕透顶的朝露透完全顾不上了。她径直离开了。
哪怕挂在肩膀后面的「业火」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明显弹出一股咒力,她也没有理会。
没有人拦住她。她丢下那三个人,快步走向她的目的地。
※
下午三点左右,朝露时翔结束工作,准备搭乘某位辅助监督的车去东京站,然后回京都。
但是车已经在校门口停靠快十分钟了,他看起来却没有要上车的打算,一直眺望着天边。
又过了五分钟,五条悟终于慢悠悠地现身了。
“问过七海了——啊,就是阿透的同学,他说他们要晚点才能回来。阿透看起来没什么事。”五条悟冷淡地说。
“希望如此吧。”朝露时翔视线转向五条悟,那双和朝露透同色的眼睛里投出的视线也极其冷淡, “悟君其实想揍我吧?”
五条悟翘起嘴角,并不否认:“感觉和读心很像了啊。阿透的术式也会升级成这个样子吗?”
“和术式没什么关系。见的人类足够多以后,我只用看一眼就能知道人类的想法。”朝露时翔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找我想问什么?”
五条悟瞟了他一眼,双手插兜,语气懒洋洋地问:“把她一个人丢在朝露家是怎么回事?”
上午五条悟走过来时朝露透正好提到这事,朝露时翔不意外他会问。于是他说:“我只是……想试试。”
“哈?”
朝露时翔侧过身面对五条悟,举高自己的右手,单薄的衣袖顺势滑到手肘以下。
“悟君,你有在我手臂上看到什么吗?”
五条悟皱起眉细看,接着摘了墨镜,却疑惑地皱起眉头:“没有什么奇怪的啊。”
“其实在半年前,我的手臂在这里被人砍过。”朝露时翔用手指点了一下肘关节,眼神有一瞬间稍显冷漠。
五条悟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应该记得你来东京以后透失联过一段时间吧?”
看见五条悟点头,朝露时翔叹了口气。
“其实是因为朝露家把她关起来了。在那之前发生了一件很难解释的事,他们借机想把「业火」和透完全剥离,也就是强行解除主从协议。透她……想必受了很多苦,但是我没去救她,因为我要做一些准备。
“差不多就是去年高专姐妹校交流会的时候吧,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和朝露家谈判。但是我完全没想到——那孩子会一刀劈过来。从手肘这里完全被切断了。说实话,还挺痛的。”
去年交流会。时间线对上了。五条悟张了张嘴,又不自觉想象了一下朝露时翔轻描淡写带过的那个画面,然后就被恶心到了。
一个靠双手吃饭的咒具工匠,被切掉半条手臂,只要控制住他不对他用反转术式,他这辈子都会是个残废。
摧毁朝露时翔在咒术界立足的根基,这种精神折磨比杀了他更有效果,而朝露家想取得什么效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事阿透怎么处理的?”他的语气里忍不住染上火气。
“她亲眼看到事情发生的,我没想让她介入。但她挣脱了我的约束,冲过来挡住我。她一直站在我面前,我感觉得到她很痛苦,她在犹豫,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保护我。反抗我让她术式过载,她自己都站不稳了,还是为了我和朝露家开战。”
回忆也令朝露时翔有些动容,呼吸都有些颤抖。
他停了下来,放下手,沉默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那天我才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但被我无视至今的事情——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她的弱点和枷锁。要不是我还在,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是我对不起她。她恨我是正常的。”
不过朝露时翔不能理解的是,他理解了她的恨意并选择接纳,可这好像反而让她无法忍受。
“但我知道,这种基于血缘诞生的枷锁,外部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可能破坏它。所以在治好手后,我就一个人离开了。在今天以前,我没再见过透,也没联系过她。”
即便这样的路很痛苦,也必须要走下去。他的女儿不可以被任何人和事困住,哪怕是他。
五条悟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有的甚至还涌到了嘴边。但他最后也只是推了推墨镜,将全知的「六眼」严严实实挡在后面,用烦躁的口吻嘀咕:
“那个笨蛋。”
※
直到夜幕降临一年级三人组才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学校。
菅由理没骗他们,今天的任务目标的确不算强;但辅助监督西山司带来的情报并不完善,任务目标移动速度非常快,而且有智慧,发觉打不过咒术师后居然会改变路线!
三人追着它跑来跑去,几乎跑遍整个千代田区,还要营救沿路的无辜市民……成功祓除咒灵以后,三人几乎是瘫倒在路边等待西山司来捡尸。
不过疲惫没有战胜饥饿,经过山下的便利店时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下车觅食,留朝露透一个人继续坐车回学校。两位同学和西山司知道她没吃午饭,都建议她一起去吃晚饭,被她敷衍过去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私人空间,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干。
然而她在宿舍前往三楼的楼梯上发现了五条悟。
他本来就高大健壮,还坐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在昏暗夜色中显得极其有压迫感,她因此吓了一大跳。
五条悟拉下墨镜惊呼,先发制人:“精神很好嘛!”
又睁眼说瞎话!朝露透抿了一下嘴唇,反而是问:“你来女生宿舍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你会不会饿死啊。你这家伙每次心情不好就绝食,搞不懂,你这样究竟在惩罚谁啊?”五条悟从背后拎出一个食品保鲜袋,有点像食堂厨房里用的那种,“饭团,吃吗?”
“不想吃。没胃口。”朝露透简短地回答。
“我做的哦。”
朝露透一愣,看见五条悟笑着对她眨了下右眼。
“再给你一次机会。”
“唔……金枪鱼果然和蛋黄酱才是绝配。不过沙拉酱的也好吃。”她咽下第一口饭团,心满意足地做出点评。
朝露透特别喜欢吃五条悟做的食物。五条悟厨艺非常好,不仅是因为悟性高,也是因为经验丰富,他第一次自己动手做饭的时期,朝露透还是个厨具都认不全的幼儿园新生。
在朝露透印象里五条悟不会为别人下厨,但关系够好的话可以蹭饭。不过随着他成为现役咒术师中最忙的人后,他亲自下厨的机会大幅减少,朝露透已经很久没蹭到过他做的饭了。
“厨房里只有沙拉酱了。好吃是当然的啦,毕竟是我嘛。”五条悟一边说一边伸手用力刮了一下朝露透的下嘴唇右侧,“沾上酱了。这里。”
朝露透随意地点点头,视线只投向前方道路和饭团,余光都没向他那一侧挪一下。
到了宿舍门口,看在晚饭的份上,她没阻止五条悟跟进她的宿舍。
但是亦步亦趋走进花季少女私人空间的五条悟表情看起来很欠揍。
“这时候应该弹出奖杯了。”五条悟笑着感叹。
“又玩了什么游戏?都分不清现实了吗?”朝露透嚼着米饭,吐词不太清楚。
“这里就是游戏新地图啊。”五条悟一边说一边用脚带上了门。
朝露透宿舍的空间被太多架子和柜子挤占了,对五条悟来说并不方便行动。想了想,朝露透把桌椅那边的空间让给他,自己盘腿坐在床上吃晚饭。
但五条悟完全没听她安排,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像在自己房间一样自在。
“你居然把以前的照片都带来啦。不过怎么放这么高?”五条悟突然说。
朝露透咬着饭团朝他那边望了一眼,他站在衣柜前,手里抓着一个相框。玻璃反光让朝露透看不清图像,但那毕竟是她搬进来当天亲手放的东西,她知道是什么。
“不想一眼就看见。”
“为什么?”
“你不是听见了吗。”
五条悟回眸瞧了朝露透一眼,把那张朝露透一直很宝贝的父女合照放回原位。
“我已经听说了。”他语气淡淡的,“你爸爸手的事。”
“是吗。”
“有点后悔,去年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京都的。杰去年入学的时候也才15岁,你提前入学肯定也不是件难事。”
朝露透提醒他:“但是去年我还不想来咒高啊。”
然而五条悟完全没理会她,还在自说自话: “而且去年交流会回京都的时候我就该把你直接打晕带东京来。”
“麻烦你稍微有点人权意识好吗?还有听我说话啊。”
“还有,虽然时翔先生没明说是谁砍的。”五条悟皱着眉毛,表情不大好看,右手抓住自己的左手肘,“但是很好猜——朝露神乐,是吧?”
朝露透浑身一僵。
“去年交流赛,团队赛那家伙无故缺席,个人赛状态也很不对,听我提到你的名字就会很激动,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另外,如果是别的人干的你早就闹翻天了,根本不可能瞒着我。”五条悟分析完,双手 插兜转向朝露透,“她突然发什么疯?不会又是那个老东西在挑拨离间吧?你教训她没有?”
如果只是被挑拨,那倒还好解决。朝露透慢慢地摇头:“没有。但是撕破脸了。”
“你的意思不会只是吵了一架吧?”
“嗯。就只是吵了一架。”
五条悟表情立即变了,不自觉抬高了声音:“你搞什么啊!又不是打不过!被欺负成这样居然不还手?!”
“当然是有原因的……”
朝露透看着非常不高兴的五条悟,不禁陷入思考:她现在还不能让更多人知道那些事,可是现在该怎样解释比较合理呢?不说得合理一点的话,感觉明天他就要去找朝露神乐约架……
但她脑子里始终是空白一片,编造不出任何谎言。
“又在纠结什么?是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五条悟受不了朝露透现在那副像在害怕什么的样子,干脆走到床边,恶声恶气地问。
“……悟。如果说,一个人突然被告知自己和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扯上了关系,有决定性的证据,可是那个人真的是清白的,只是有所顾虑没办法去说清楚,该怎么办呢?”沉默几秒,朝露透的双手不自觉地隔着饭团缠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简单的「众生心咒法」手印,她也终于想好了说辞,“会有人无论如何都相信不是那家伙干的吗?”
——如果了解到了一切,不考虑任何利益,不从她身上索求力量之类的东西,依然相信她选择和她站在一起的人,会是他吗?
“我相信你。”话音刚落,一瞬间的间隔都没有,五条悟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一如既往的笃定语气,嗓音略显低沉。
这下朝露透是真的说不出话了。她眼眶一热,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晴空一般的蓝眼睛。
“我还不了解你吗?被欺负了打回去居然都要自责好几年的家伙能干得出什么坏事啊。总之,你只要记住我一直站在你这边就对了。”
五条悟还有点生气,先用手掌拍了拍她的头顶,犹豫了一下,他又换成拳头,用理论上不会感到疼的力道敲了一下:“有我在,谁还敢拿你怎么样吗!”
眼泪差一点被他敲出来,朝露透却也只能自己克制情绪。
“谢谢。”朝露透低声说,“但是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她知道这对耐性并不强的五条悟来说不是个满意的回复——不是现在,又是多久呢?
其实如果可以,她希望五条悟永远都不要知道。
她希望她在五条悟眼中永远只是最好的样子——继承了强大咒术师血脉和意志、有清晰的目标和规划、心怀正义和希望的样子。
在她意料之中,五条悟摆出一副仿佛刚被封建老顽固们说教过的臭脸,狠狠给她一记暴栗。她条件反射地护住头,差点把饭团扔出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五条悟说:“跟我还说什么谢谢!你故意恶心我吗?”
朝露透心里一软,知道他这是让步了。
说起来也奇怪,五条悟的性格一直很要强,从小到大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想知道的事一定会刨根问底。但从他去年入学高专到今天,他向她退让的次数已经超过了过去八年的总和。
果然学校是个能改变人的地方啊,她想。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跟我道歉?”五条悟臭着脸继续说。
朝露透很茫然:“在说什么啊?”
“别装傻!白天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就算了还放任那团破火打我!你居然拿我撒气!”
“咦?真的吗?我没注意到……”
“那不是借口!不道歉也可以,你让我修理一下它!”
“不要!你打小火花和直接打我有什么区别?”朝露透断然拒绝,“难道你就没有错吗?谁叫你和它关系不好呢!你应该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会管它,它想打谁就打谁。如果你们关系好一点它会打你吗?”
“禁止推卸责任!禁止指责真正受委屈的人!”五条悟大叫。
“你真好意思说这两句话啊!”
广域徘徊咒灵的概念出自官方小说《幽往舞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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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痛苦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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