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个四宫医生的弟弟的名字一样啊。”五条悟垂下眼帘,这让他的眼神显得十分意味深长,“巧合?”
朝露透苦笑:“应该是重名吧。但是很难不在意。”
“只熟悉这一个名字吗?和四宫隆住同一间房的藤村凉太呢?”
朝露透和五条悟此时已经按照记录的指引来到了四楼走廊,寻找7号房间。朝露透仍然抗拒上楼,但是对“四宫隆”这个名字怀有疑虑,因此赞同了五条悟的提议。
“没印象。”朝露透摇头说,“而且对四宫先生也算不上熟悉啦,只是有点印象不会忘记的程度而已。姐姐是心理方面的厉害医生,弟弟却正好患有这方面的疾病,完全是戏剧性的组合,很难忘记。而且……”
朝露透停顿了一会儿。她和四宫隆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回忆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过变化,一直是死气沉沉的状态。
“那个人背负的痛苦太沉重了。”朝露透仔细回忆着说,“他应该也是和很重要的人生死相隔了吧。只有对死者的思念会留在人自己身上,产生的咒力也不会到处跑。他还很愧疚,对自己活着的状态感到悔恨和耻辱。以前他经常尝试自杀,最近两年似乎好些了,四宫医生说可以放心放他一个人在家了。”
说到四宫缘,朝露透就想起一件事。
当年在帮四宫隆解决了咒灵后,朝露透出于关心对方近况的目的,在下一次会面时和四宫缘提起了那件事。虽然四宫缘很诚恳地感谢了她,但是心情是极度悲伤的。
那是四宫缘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朝露透面前流露只为她自己产生的个人情绪。时至今日,朝露透都认为那份悲伤弥足珍贵,所以对四宫隆的事也会稍微留意一下。
“好奇怪的人。为什么会这么想?”五条悟不能理解,“活下来不是说明运气超好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朝露透只好给他解释:“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很容易就会觉得自己是被留下被抛弃的那一个。只要找不到可以弥补遗憾的新的信念和存在,就只能一味地否定自己,把自己的幸存视为一种错误和耻辱。医生说,这种想法很常见。不只有经历过灾难的人会这样想,有的人父母离异了、和好朋友吵架了不再往来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但是想结束生命的情形,是最极端的情况,因为那样的人是彻底被压垮了,绝望了。”
他们此时正好走到7号房的房门前。这扇门门锁坏了,可以直接进去。但没有人主动去推门。朝露透是担心再碰这个地方的东西会遇到之前的异状,而五条悟明显是在想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紧皱着眉头,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问:“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你不会也有过那种想法吧?”
“有啊。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朝露透想了想,又变了说法,“不对。不是一直。那个时候刚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阳光,心里非常开心。完全没有我一个人死里逃生的罪恶感呢。”
“是吗。”
她想起有关于这家酒店唯一算不上痛苦的一段记忆。经过不知多长时间的无梦安眠后,她在酒店地下的某段台阶下方醒来。她第一时间摸索自己的身体,确认自己视力恢复了,并且行走攀爬的能力也恢复了。明明是件开心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茫然地哭了一会儿,她拖着疼痛难忍但完整的身体一步一步登上台阶,用最后一点力气顶开门,钻出了黑暗。在门外,迎接她的是一道刺眼的白光。适应了好久,她才意识到那是朝阳的光线。那一瞬 间,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失了。
她突然就想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走,想要一直往前走。
当然,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前面的不远的树林里有什么样的噩梦在等待她。她只是单纯地觉得——
“因为我发现,活着真的会有好事发生。雪后的日出真的太漂亮了。”她说。
※
最后是五条悟踢开了房门。但门轴早已损坏,门板转开的速度异常缓慢不说,还不断发出尖锐的噪音。
朝露透捂住耳朵,感觉头痛都被这声音刺激得加剧了,而始作俑者也表情扭曲地吸了口气。五条悟干脆一脚踹飞门板,让它摔在墙上断成两截。噪音这才消失。
“悟,太粗暴了!”感觉耳畔还在嗡嗡作响,朝露透轻声抱怨。
五条悟也抱怨起来:“刚才我就是太温柔了才会那么吵!”
“踢门算是温柔的话,那推门算什么?”
“拖沓,或者是胆小,随便怎样都好,反正我是不会选的!走了!”
五条悟率先踏入漆黑的房间,朝露透紧跟上他的脚步。
这间客房还能依稀看出原本的装修格局是和室风格的。如今,天花板上的木板全都掉落,只剩一些木架顽强地支在墙上。他们先在进门的区域看了看,作衣橱和床褥收纳用的和室柜与卫浴间里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里侧睡觉和休闲的区域是最凌乱的,因为除了安置在一个角落的电视机和电视柜外,其他装饰品和家具全都报废或者粉碎,倒塌堆叠在发霉的榻榻米上。窗户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方形的破洞,靠近破洞的榻榻米上长了一小片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生机勃勃的绿色与丧失生气的环境两相对比,让朝露透感到非常不好受。
不过更让她不好受的是,这个房间里有“死”的气息。
“在我们之前还真的有术师进来呢。”因为太过惊讶,朝露透不自觉地减少了咒力输出,用来照明的刀鞘的金光因此转淡,“悟,那个人……是死了吧?”
在电视柜与墙壁的夹角中,靠着一具呈坐姿的男青年的遗骸,手上握着一把和弓。男青年身材矮小,黑发束在脑后,黑色的衣服是一些传统咒术师家族所属咒术师爱穿的和式作战服,鞋子则是轻便且不容易留下脚印和声音的黑色布鞋。不知道他是被什么东西所伤,脸颊和上半身有不少血肉翻出的割裂伤口,这导致他的头部和颈部全都染上了大量的血液。
这个房间里本来就有股木头发霉和别的东西烂掉发臭后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再加上血腥味刺鼻,五条悟一直举着手在鼻子底下扇风。在他去过的地方里,这里的臭味都可以排进前五,所以他并不乐意走近一点去看。
“嗯,死透了。看样子应该死了有好几天了吧。”五条悟如实描述「六眼」看到的信息,“直接致死原因是诅咒造成的失血过多,不确定诅咒的来源是咒灵撕扯还是术式攻击。而且他很倒霉,脑子被诅咒侵蚀了一半,想自救都动不了,只能躺在这里等死——等下,他脑子里的那个诅咒好像没有侵蚀表皮和骨头,是直接从耳朵和眼睛进去攻击大脑的?”
这下他不得不走近仔细看看了。
听上去真可怜。不过……朝露透皱紧眉说:“能直接攻击到大脑的术式和咒灵应该很少吧?”
五条悟却说:“是挺少的,但没办法用排除法揪出来凶手。这几年咒灵的细分种类和术式的花样越来越多了,可能性会多到让你不想查下去。”
朝露透只好放弃凭空想象这一方法,跟上五条悟。她没法像五条悟那样悬浮行走,鞋底踩过那一堆建筑垃圾时,安静的房间中不断响起“叽叽叽”的杂音。
没想到,刚蹲在尸体前看了下握着武器的那只手,她就发现了新线索。
“悟,这个人是加茂家的术师。”
“……啊?”
“驾照。”朝露透从那只手下方摸出一张卡片,抛给五条悟,也不管他有没有接到就低头继续观察尸体,“这个人姓加茂,居住地址也是加茂本家,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敢冒充那个家里的人胡乱登记吧?”
五条悟接住卡片后扫了一眼,将卡片举到扬起的头颅前仔细对比。
“居然还真是加茂的人。他来这里干什么?”
“是来执行任务的吧。”
“怎么可能。栃木县是东京那所学校管的地盘,京都的老爷子们根本就不会管这些地方。”
说到这里,五条悟突然“嗯”了一声停顿了,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继续说:“不对,他是可以来的,只要明面上的由头不是讨伐诅咒就行。”
“说起来,我最近和加茂家的交集也太多了。”朝露透吐槽道,“很难说这是巧合啊。看来我们上次说的调查加茂,是真的需要好好计划一下了。”
五条悟扬起眉毛:“我记得送你去医院的人就是加茂茂斗的正室啊,当时你没和她聊天吗?”
“我哪有精力说话呀。几乎都在听她们两个人说话。”
五条悟清楚她在这个时节状态能糟糕成什么样,不禁哼笑一声。
“两个人?两个女人吗?”五条悟随口一问,见朝露透点头,又调侃她,“好倒霉啊。听那些女人聊天还不如去听咒灵的音乐会。”
“算了吧。相比起咒灵,我还是更愿意听人类说话。而且悟说错了哦,另一个人应该不是京都哪个家族的女眷。我没听说过有姓虎杖的家族啊。”
忽然,朝露透想起来当时她会发病,是因为那个虎杖女士向她提起了小春日和。
她下意识去回忆当时虎杖说的话,但耳边一直有“叽叽叽”的声音,导致她没法专心思考。她刚才听过这样的声音,知道来源是什么。
“悟,不要玩了。”朝露透以为是五条悟在用咒力拨弄地上的建筑垃圾,不得不劝阻他,“我在想事情,不要打扰我。”
然而五条悟回她一记白眼:“要推卸责任的话至少不能当着我的面吧?明明是你在玩,我还没嫌你吵呢!”
“说什么呢,我才没有——”
那种声音的音量突然间放大了好几倍,让两人都注意到了声音源头的方位。所以朝露透及时收住了话头。
“叽叽叽叽……”
这声音……的确是木料承重时会发出的声音,但不是从五条悟那边或者她这边传来的。
朝露透握紧「业火」,怔怔地望着尸体,看着他背靠着的墙壁上的一条裂纹。
如果这家酒店的客房风格都是统一的话,隔壁的房间也许也是和室风格,那样的话隔壁房间也会有许多木料,有东西踩中它们的话就会发出响声……朝露透这样想着,伸出「业火」想把尸体拨开。
但五条悟动作更快。他将尸体拨开,让之前被尸体遮住的墙角露了出来。
被血液染黑的墙角有一个小洞,就像老鼠洞。不过洞里有点奇怪,两人都看见了一份证件。
和五条悟对视一眼,收到他来解决的信息,朝露透用鸭子步向后退。等她退到安全且不会干扰到他的距离,他才朝那堵墙抛出咒力。
咒力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为了击倒这堵墙,另一部分是为了把证件隔空吸过来。要利用「无下限咒术」完成这样的操作其实并不轻松,但五条悟的确是随手就用出来了。
谁知他一出手,大楼就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摇晃。
※
朝露透先是失衡歪倒在地,蒙了一秒钟,尝试了两次才重新站起来。
不止是五条悟打的那面墙碎了,周围其他墙壁上的裂隙也产生了摩擦发出危险的响声,看起来离碎掉不远了。大量的尘土和一些原本就松动的木条与水泥块脱离天花板砸了下来,没有地方可躲。这种时候不向五条悟靠拢的话就只能硬生生承受。朝露透可不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扛住这种伤。
但她一直停留在原位,硬生生地承受了灰尘和硬物的撞击。
因为她的其余感官在她站起来没多久后就失灵了,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被一片陌生的咒力笼罩了。某种久远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而且她感觉到一种寒冷,恐怕在北海道的风雪中站上两三个小时都不比此时此刻更寒冷。
她的四肢、躯干和头颅,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而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听从她的大脑指令。
“这个世界是没有救星的。”在某一刻,她听见,有一道音色低沉同时音调又透着一股诡异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她呆住了。她顿时乱了头绪。
“想救人的话,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才行。”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降临眼前。肉|体、感觉、意识、咒术……朝露透感觉构成自己存在的全部要素都被这种色彩吞噬掉了。
但是她依然发问:“你是……谁?”
※
但在五条悟的视角里,并不存在意料之外的异常现象。
打破墙后突然有一片暗沉的红色将从头到脚包围起来,基本算是他预感内会发生的事。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红色碰到他。因为敌对者的咒力一旦被空间拒绝,就不可能突破。
这些红色让他瞬间联想到了许多烂在雪地上的红色果实,但他根本不为所动,冷眼瞧着红色渐渐褪去色彩,变回原本的咒力的颜色。就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穿这种能变色的咒力的性质。
他注意到,周围变得安静极了,攻击他的对象似乎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那他就不等了。
他瞬移到了窗边,而原本缠着他的咒力却如影随形地飘在周围。这验证了他的猜想,也让他有点不耐烦。
“你再怎么缠着我我也不会怕的。”五条悟一边说一边甩出咒力将它们打得溃散,悠闲地说,“看吧,我这样做了以后,你这种与人类内心恐惧印象共生的咒灵完全没有后招了嘛!不过你还挺能躲的……”
五条悟已经知道袭击他的是假想怨灵。目前还没看到本体,所以暂时不知道真实实力。
都市传说及有名的怪谈、妖怪,是每个人都能想象出来的恐惧对象。就算实际并不存在,也能产生印象。众人的想象之力越强,就会有越强大的怨灵显现。①这就是假想怨灵的本质,也是假想怨灵的第一个特点。所以每次这种咒灵的情报总是整理得非常快。
假想怨灵的第二个特点是,它们的攻击模式都是靠人们内心混合的恐惧印象生成的。②所以这种咒灵死掉的速度也非常快。
眼下他比较好奇的是,这只的攻击模式究竟是参考的哪一个?吊死的社长?哭泣的小孩子?时间的错乱?
但无论是哪种攻击模式,他和朝露透都没必要分开。万一朝露透被缠上就麻烦了。
“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寻找咒灵上,只快速扫了一眼朝露透,忍不住抱怨一句。
但熟悉的咒力和身影在他咫尺之外停止了移动。他的咒力划出的无限空间在两只手之间泛起涟漪般的波动,在激烈排斥对方接近。
五条悟这才注意到不对劲。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低着头的“朝露透”只是一张咒力模拟出的表皮,而皮下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善茬。它就是袭击他的假想怨灵,看咒力量,有点像一级咒灵的水平。
“你是什么东西?”五条悟疑惑地转过身正视着它,直接问道。
因为隔着一层“皮”,五条悟只看得出构成对方真正躯体的咒力十分复杂且多样,仿佛吸收了不同人的情绪和咒力却没有转化出标志着自己的咒力就直接诞生了。
太扯了,蝇头这种低级咒灵都有自己的咒力,这东西居然没有?
那东西听到他的话,慢慢抬起头。他顿时明白这只咒灵为什么要低着头了,因为它并没有模仿出脸部鼻梁两侧的部分,本应该有眼睛的地方由两团黑色的烟雾顶替,烟雾团还大得离奇。五条悟觉得这张脸有点像外星人,不吓人,但是好丑。
“你完蛋了。”五条悟怜悯地说,“你把阿透的脸搞成这样,阿透会宰了你的。对了,我看看阿透在哪里——”
这回认真看,他才找到因为被咒灵的咒力覆盖全身,完全隐入黑暗的朝露透。他想想平时朝露透对碰到她口鼻的咒灵的态度,更可怜这一只了。
所以他好心地放开了咒灵。
“你的攻击模式就是,用咒力选定目标,将他们拖进他们自己的恐惧情绪里,越害怕小春日和这个地方的人你的攻击效果越强。”五条悟根据手头情报推测道,“嗯,不过,你没有像样的战术吗?只能用咒力扑过来吗?那——你也太弱了吧!”
拖长音节的那一瞬,五条悟龇牙笑了起来,单手朝咒灵掷出一团蓝光。房间里所有咒力迅速沿顺时针方向扭动旋转起来,然后统统湮灭在耀眼的湛蓝中。
“「术式顺转·苍」!”
※
回过神来的时候,朝露透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熟悉的房间。房间门窗紧闭,窗帘也拉得很严实,只让房间正中央的几排蜡烛照明。房间里的家具很普通,但是床 被推到墙边立起来,挪出来的空地摆了一种关大型犬的笼子,蜡烛就是立在笼子上的。
朝露透立即惊慌地环视一圈,在看见身后门口远远站着的身影时,感觉自己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锃亮的黑皮鞋,把身体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套装,两手戴着黑手套,强壮的人类身躯,脖子上的头一半长得像人一半长得像咒灵。那家伙举起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手上握着什么闪烁邪恶光芒的东西。
朝露透拼命地想要叫出声来,想拔刀应对。可不管她再怎么用力,都发不出声音来,也无法挪动一根手指头去碰刀柄。
她无计可施,只能睁大眼睛浑身发抖地看着那家伙慢慢向她走近。
“啊,小朋友,你真是太可怕了。你的心怎么能这么坚韧?你的咒力怎么还这么稳定?你简直就不像一个人。伤脑筋了,你这个样子……不就更让我想摧毁你了吗?”
那家伙明明没有张嘴,却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像液体一样在她体内黏腻地滑动。从大脑神经元到毛细血管,好像全都被那家伙恶心又恐怖的声线爬过了。
“听好了哦,小朋友,人类这种存在总是喜欢夸赞一些高尚的精神品质,并让大家都去学习,但往往喊出这些口号的人类是做不到的,因为只要刺中他们身上的阿克琉斯之踵,他们就会丑态毕露、舍弃一切伟大和高尚。你的妈妈也一样。你不相信对不对?来吧,我们再来试试这个……”
话音未落,那家伙的身影立即转变成了一个很小的散发黑气的不规则物体。光是盯着那些黑气,她就能想到它的气味有多恶臭血腥。
物体一分为二,再分为三。它每分裂一次,朝露透的喉管和内脏就会出现剧烈的撕裂痛和绞痛。离她很近的笼子开始猛烈摇晃,狭窄的一方世界充满流淌的鲜血和混杂着“咕嘟咕嘟”水声的惨叫……
朝露透也发出了痛苦难耐的哀鸣。她受够了这里的折磨,用最快的速度撞开那些物体和碍事的门,冲向屋外。
她来到了一条熟悉的走廊上。与此同时,脚下摇晃起来,似乎是这栋大楼在震动。很快就有人出现了。从走廊另一头跑来黑压压的人群,朝露透看不见他们的脸,只感觉到他们的恐惧和痛苦像怒号着的河水般冲了过来。
她的恐惧、她的痛苦在他们的情绪面前不值一提。她被震住了,再次动弹不得。
救命——踩着惊惧的脚步,人们撕心裂肺地叫喊。
地面在黑暗中不断开裂、破碎,人影接二连三地倒下、下坠。
谁能救救我!我不要死——有人双手抱着头,用变调的声音说着这种话。
但是朝露透知道,不会有人来的。
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人走。
最后这个地方只剩下各种各样的诅咒,在凄惨的尸体周围徘徊,守护这处地狱的入口,践踏着在这里等待被拯救的亡魂……
朝露透感觉自己已经冷得像个死人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像死人那样直接闭上眼躺下等着既定的结局,但她始终笔直地站着,始终睁大双眼。
因此,她又看到了那颗柘榴色的眼球。瞳孔中,自然有一张孩子的脸。
——啊……怎么会?
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瞳孔中孩子的脸庞上,即使不借助术式,光看那些伤口也能对对方的痛苦感同身受。
……不,不是对方。
是四岁的她。
朝露透的视线照一个微小的角度挪动,定格在孩子的口鼻上。小小的嘴唇正在开合,说着无声的话语。
“这个世界是没有救星的……想救人的话……”
朝露透跟着四岁的她喃喃念着,所以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之前一个疑问的答案。不是推测,而是确信。
她也因此感到啼笑皆非——没错,作为与小春日和渊源最深的活着的人,她完全了解那个和她说话的是什么东西了。
※
恰好「苍」将咒灵的咒力卷走,本来就处于清醒边缘的朝露透立即回归了现实。她的手指下意识一松,沉重的刀具落地,还砸了一下她的脚背。
“……啊。”好痛。朝露透皱了皱眉。
脸也痛,还有耳朵和脖子……好像痛的地方在流血吧?身上冷应该和失血有关。头又晕又痛,呼吸也有点困难,好像情况有点麻烦。
忽然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们好可怜。走吧,去救他们吧。去另一个世界吧。去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朝露透无动于衷,只一味将十指一对一对地缠在一起、碰在一起。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发抖,否则她根本没法结印。
她现在挥不动拳头,也不能在这时候测试「业斩」到底能不能用,唯一的选择是她的生得术式「众生心咒法」。
她清楚在大脑超负荷的时候使用术式会有什么后果,但现在她只想干掉咒灵。
——幽怨的絮语,禁锢行动的幻觉,与传闻的内容或事实紧密相关的能力……种种迹象表明,她身边出现了一只假想怨灵!
而且,这次的这只的能力应该是靠受害者的恐怖记忆进行幻境编织。一般人对付起来应该会觉得很棘手。但是很不巧,这只咒灵是模仿她的山寨货。这也是她觉得好笑的原因了。
更不巧的,她最讨厌别的人或者东西学她说话了。就算是鸟,也不例外。
“快去救人啊你是来救人的吧!快去吧!快去吧快去吧!快去吧快去吧快去死吧!去死吧!”
原本温柔的声音开始咆哮,深深刺激着朝露透脆弱的耳膜。她紧紧闭上双眼,竟然有点怀念之前被五条悟踢废的那扇门。
“好了,你闭嘴,半加木③。”她这样回应咒灵,“去另一个世界才不是让人去死呢。我来教你怎么去,给我看好了。只教你一次。”
“「众生心咒法——净法」……「心生灭」……”
得益于这两年的训练,即便疼痛让她的专注力大幅降低,但是咒力还在她的掌控中。灰白色开始与视野中的色彩对抗,杂乱的情绪物质中不属于生者的一点点被剔除出她眼中的世界。这一过程是第一次漫长到让人稍感绝望。
她感到有血从鼻孔中流出来了,眼角和耳朵也有点痛,可能充血了。但她没去在意,立即完成全部的咒语吟唱。
“「蛛网」。”
※
朝露透的咒力呈网状捕获扑在她身上的咒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面八方延展。看起来气势磅礴,然而朝露透感觉很不好。
头痛得要命,像有炸弹在里面爆炸,又像利刃在不断进出。她没站多久就膝盖发软,差点跪下去,意识也差点断片。
好在她来回咬自己的嘴唇和舌尖,勉强维系住最后的理智,没有松开双手。
后来,她的术式究竟有没有正常施展到最后一刻,她究竟有没有干掉咒灵,朝露透其实不太清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意识到一件事:她周围有好多血,血代替了让她痛苦的情绪和咒力。
当然,被血包围,也是很痛的。尤其是眼睛,痛得她想要挖出来。其次是脖子,怎么会这么痛……
忽然,疼痛没那么剧烈的耳朵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就在面前,就在头顶。不知为什么让她觉得很怀念的声音。
“……马上停下来,阿透!已经可以了!那只假想怨灵已经消失了,你已经安全了,别再用术式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脑子会废掉的!阿透!”
这声音她听过。就连这声音的来源向她传达的情绪,她也不陌生。
“阿透!喂,朝露透!听我说话啊!你这术式真是麻烦死了,我根本动不了你的头,所以你自己停下来!别担心,之后交给我……”
对方说话时,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还有一只手没有轻重地拍着她的脸。
“……悟。”
朝露透慢慢抬高手,准确无误地触碰了面前五条悟的脸。五条悟的声音立即消失了。
她低声说:“别怕。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去的。别怕。”
他的情绪是周围唯一还存在的东西,太沉重了,完全是在加深她的痛苦。饶了她吧。
“我现在,感觉不到在用术式。有点,撑不住了,应该会睡一会儿。术式,会自己停的。没关系,没关系啦……”
说完这番话后,朝露透用力吐出在嘴里慢慢外流的血,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
此时深邃而宁静的黑暗将她彻底包围,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她完全不觉得不安或者恐惧。因为黑暗的触感十分轻柔舒适,像是午间小憩时扔到身上的一件外套,又像是拥抱过她的温柔臂弯。
身体内外好像都渐渐地不再疼痛。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除了血腥味外,还多了一点很淡的雨水的潮气。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之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①和②前面的内容摘自公式书原文。
③日语那边与“半桶水”意思一样的词
心生灭:原本这个词是“众生心”这个概念下的一个法门,指众生对自己的本心智慧很无知,不断对外求索从而被外来的欲念控制,导致本心被遮蔽。而本文这个技能原理借用了这个概念,对要净念的目标进行溯源,把外部的力量源泉一起精准地端了。这个技能也是「净法」这一支最牛的技能。
——
旧章里怨灵没死成,让我后面有点难处理,所以我现在把它写死,顺便把技能提前端上来。顺便也是想表现一下,众生心是天克这种咒灵,当然也能成就这种咒灵。
阿透的「净法」已经修行到头了,过了这个副本就要开始「染法」的修行。然后漫长的瓶颈期就来了,一直卡到春华的时间线[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遭遇咒灵之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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