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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命运齿轮(二)

冷风阵阵,小雪静静飘落。泥地上积着一层薄雪,鞋底碾过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够小心的话容易滑倒。朝露透和五条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仍然是因缘神社,因为五条悟在仔细研究过咒具里朝露时翔的咒力后,认为自己可以在那里找到属于对方的残秽。

五条悟问:“你确定没问题?”

“没问题。”朝露透朝旁边没入竹林中的小道抬了一下下巴,“走这边。这条路不太好走,但是不容易遇见其他人。”

这条路的确不太好走,坡度有点大,而且上坡视角比较窄。五条悟抬眼认真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才跟上她。

“你的术式很危险。”他又吃了一颗糖,突然说。

就在三分钟以前,他们俩用完早餐,本来打算悄悄溜走,安井兰却过来叫朝露透去换继承式上要穿的衣服。朝露透当然不肯换,一边装聋作哑拖时间一边双手背在后面结印,不出半分钟安井兰就改口称“现在时间确实还早,那就等透小姐玩够了再换吧”,然后就把他们撇在一边收拾餐具去了,甚至没注意到他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五条悟看得很清楚,出现这种变化是因为朝露透使用了术式。她的咒力从那个婆婆的耳朵进入头部,好在那些咒力只是在大脑外面转了一圈就原路返回了,如果她有攻击意图,那个老婆婆一定会留下很难处理的脑损伤。就算是术师挨那一下,也很麻烦,可能会对术式使用造成影响。

走在前面的朝露透没接话,但她明显变得心不在焉,脚没有抬到下个落脚点的高度,直挺挺地正面扑向地上。好在她反应够快,及时撑住地,这才避免摔个嘴啃泥。

五条悟双手揣在兜里,绕过正努力爬起来的朝露透向上走去,一点也不掩饰不掩饰嘲讽的笑声。

“下一次就轮到你!”朝露透叫道。

“我可没你这么笨。”眼睛将合适的落脚点信息传递给大脑,五条悟逐一踩中,脚步稳健,“别以为能偷袭我。你的术式不会对我生效,因为你的咒力根本靠近不了我。”

五条悟虽说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从看穿朝露透的术式开始,他就悄悄开启术式防备着。只不过他目前在精神饱满状态下保持开启「无下限咒术」状态最长时间也不过是十五分钟,更何况他现在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疲倦,维持时间肯定会打折扣,只能采取间歇性开关策略。

当然,朝露透这种笨蛋肯定察觉不到他术式的变化,但是他仍然刻意点明了自己对她的防备,以加强她心里对他无从下手的认知。这至少能保证她不会捣乱。

五条悟将视线投向前方,掠过各种树木和河流,穿过参道上的两排篝火架子和一个石鸟居,注视着他即将第三次前往的小神社。

朝露透的行为对他来说当然很重要。因为之前试图控制他的咒力和朝露透父亲的咒力有九成九的相似。

朝露透觉得五条悟是个很棘手的人。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跟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是什么时候了,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可怕且反常的事!而且在兰婆婆面前演戏时她也装得太活泼了点,一点也不像平时的自己,幸好兰婆婆没看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亢奋,即使内心感觉别扭和恐慌也无法控制嘴巴不说话。

关键在于,这件可怕又反常的事,是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五条悟引发的。而这个五条悟,是个很奇怪的人。

从一开始,五条悟的情绪就稳定得有些诡异,一点也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小孩子,甚至比许多大人还要稳定。更诡异的是,无论他说什么让人生气的话、做什么让人生气的事,都不是出于恶意。

在她施展术式后,五条悟的情绪中才第一次出现她非常熟悉的警惕。然而这种情绪的存在感并不强烈,异常的平静和无恶意仍然是他情绪的主导。

怎么回事,他一点也不讨厌她、仇恨她、害怕她吗?她明明都告诉他自己是坏人了,为什么他还想帮她呢?最重要的是——他还给了她一颗糖。

朝露透真的被他吓了一大跳。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以前也没有见过面,到底是为什么呢?

偏偏五条悟一句解释也没有。她时而恐慌时而纠结,不知道怎样对待五条悟才好,只能随身带着咒具自保,并凭借直觉去和他打交道。但糟糕的是依赖直觉的她像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比如现在。

听见五条悟警告她不准偷袭,朝露透忍不住说:“五条,你一直是这样说话的吗?没有人——打你吗?”

她本来想说“不喜欢”的,但她又想到只有她和爸爸才能时刻感受到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就换了个说法。在她的认知里,不被喜欢的孩子就会挨打,所以这样替换完全没有问题。

五条悟快速回了下头又转回去,她根本没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一抹蓝色在雪中闪过。

“我不觉得这样说话有什么问题。而且——”他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音量都大了一点儿,“谁敢打我?那家伙是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朝露透又一次感受到和人交流有多困难。

她心想,在京都人里,直来直去的风格不是应该让人感到交流很轻松才对吗?为什么跟五条悟对话比跟其他京都人对话还难受呢?

“如果你去上小学的话,肯定交不到朋友。”朝露透说。虽然她去学校以后一定也交不到朋友,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吐槽五条悟。

不过就算是缺乏咒术师常识如朝露透也很清楚,三大家族的孩子是不会去学校上学的。有的人甚至连咒术高专都可以不去。那些孩子只需要蹲在家里跟着精英家教学习,不需要和外面的人打交道。所以她只是随口说说,并不觉得会对五条悟形成打击。

谁知五条悟停下来了,她不得不跟着停下来。他转身看向她,两人直直对视了一阵。看着从那双明亮清澈的蓝眼睛里透出的浓浓的疑惑,朝露透顿时觉得不妙。

“为什么一定要交朋友?”五条悟这样问她。

一上来就是这么难的问题吗?

“可能是为了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朝露透干巴巴地说。

她已经做好又被五条悟嘲笑的准备了,没想到他只是情绪毫无波澜地眨了下眼睛:“是吗。挺诚实的嘛。”

他把头转回去,继续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说:“能和我交朋友的人至少要追得上我吧?五条、禅院和加茂都没有出现这样的人。跟弱者交朋友完全没必要,比如你这样的。”

朝露透感觉自己出口恶气的时机到了。

她踩着五条悟留下的脚印加快脚步,而且没有忘记五条悟那奇怪的术式,在要追上他时特意往左侧的竹林里靠近绕开了他。这次她动作敏捷,每一步都又快又稳。

当移动到比五条悟稍高的位置时,朝露透驻足回首,对他说:“追上你很难吗?”

十分钟后,两个小孩气喘吁吁地在河边停下。

自从朝露透超越五条悟第一次起,两人就较上劲了,开始你追我赶。陡坡本就不利于奔跑,再加上雪天地滑和中途两人互相用咒力使绊子,两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雪。不过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

朝露透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缓过劲来后立即抬头冲五条悟喊:“平局!”

也在调整呼吸的五条悟顿时不爽了,但他和朝露透的确是同时抵达河边,便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追上你了!你不许说我是弱者!”朝露透说。

“……只是这种小游戏打成平手而已,在得意什么啊?”五条悟不理解。

朝露透当他嘴硬不肯承认失败,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说:“走吧,直走就到神社了。尽快过河,脚会很冷的。”

五条悟瞟了一眼不深的河水,先朝露透一步走进河里。

这下朝露透茫然了:她亲眼看见五条悟如履平地般在河面行走,河水连他的鞋底都没碰到,但泛起的涟漪就是他走过的证明。

这又是为什么?

五条悟很快就到了对岸,并回头对她扬了扬下巴。她知道他在挑衅,气不打一处来。

——五条悟真是个棘手的人!

朝露透是踮着脚跑过河的,然而她仍然感觉脚尖和脚掌被河水冻得隐隐作痛。

为了暖和起来,她再次开始奔跑,结果没跑出去多远就感觉自己周围闪现几道白光——是兜里的咒具被外来咒力触发了。她立即回头看五条悟。

“有人去神社那里了。”五条悟揣着手说道,刚才的确是他用术式拦了一下朝露透,“暂时别过去。”

朝露透只好不去与他计较,站在原地小心地跺脚,问他:“男人还是女人?”

“一男一女。这么远看不出实力,等他们走吧。”五条悟答。

过了一会儿,五条悟却皱了下眉:“他们好像是守卫,站在神社门口不动了。”

因缘神社以前是否有守卫这种事朝露透当然不记得,但她并不紧张也不觉得懊恼,而是冷静地向他确认:“不能从那边进去了吗?”

“还有入口?”五条悟瞬间领悟朝露透的意思,“在哪?”

完全失去揭秘乐趣的朝露透心情复杂地注视着他,好几秒后才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领路:“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通往朝露家墓地的小路。两旁高大的树木遮住大半的天空,形成一条幽静的林荫道,向更深处望去可以看见用一整块巨石做成的墓碑。在朝露透印象中那块石头前面总是有人的,或许是因为重要的仪式才没有一个人来。

“另一个入口在墓地里面?”五条悟一边用术式清理掉雪上的足迹一边随口问道。

听见五条悟这样问,朝露透惊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墓地?”

这里可没有指示牌。就算眼神再好,那块石头上也只有人名,他怎么知道那是墓碑的?

五条悟别开视线:“猜的。这里有很多咒力和小咒灵,和我家的墓地一样。”

他这才想起叔叔今天早晨来了这个墓地,他希望现在叔叔已经离开了。就算没离开也千万不要现在走出来。

“哦,你猜对了。从石头后面的树爬到高一点的地方,那里可以上神社屋顶。但是路很远,落脚点也有点不好找,容易受伤。”朝露透歪歪头,没太纠结这事,解释道。

“经常走吗?听起来很熟练。”五条悟说。

“……嗯。以前家人带我走过。”朝露透低声说。

他们很快就走近了那块石头,其上朝露家的家纹也变得清晰可见——一个有刀刃穿过的龙胆纹。朝露透仅仅是瞥了一眼,便漠不关心地打算直接从旁边走过,但是五条悟没有。他愣了一下,走到那块石头跟前,半蹲下去,喊道:“朝露,等一下。”

在石头底下摆着六张照片,一女五男,有笑容明媚可爱的小孩子,也有精神抖擞的少年。都是拍得很不错的照片,但是上面环绕的咒力骗不过五条悟的眼睛。五条悟在心里咕哝道:昨天他来这里时可没见过这些照片,为什么今天会出现?而且这些照片上的咒力,看起来很奇怪,就像……

“什么?”朝露透走过来,看见那六张照片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几个人是死掉了吗?怎么死的?他们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们朝露家的惯例吗?他们的亲友都是咒术师吗?”五条悟丢出一连串问题,可这却让朝露透陷入更深的迷茫中。

她盯着他眼眸里映着的小小的自己,黑色的一条小影子,像在澄澈的蓝色中加了一滴墨水,十分突兀。

“他们……”随着她开口,那小小的黑色的自己开始扭曲。

她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浪涛般的咒力在沉重的雨幕中席卷人群,在钻进人类身躯时抛出了水花形状的残秽;溅在她腿上的被染红的潭水,和手上被暴雨冲淡的鲜血;闪电划破天际,照亮那双眼神比雨水还冷的青色眼睛……

细密的刺痛在脑子里突然炸开,朝露透的身体因此微微一晃。

“喂,朝露透!”一只掌心白里透红的手在她眼前挥动一下,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朝露透浑身一激灵,接连眨了好几次眼。她重新看见了面前的五条悟。他半蹲在雪地里,雪花在周围飘落,蓝色的眼睛闪着活人才有的光亮。

“你的咒力刚才……”

“我没事!”

朝露透打断他,用力拍拍两边额角,并胡乱点头,继续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他们现在的情况我不清楚,我早就离开朝露家了,在我走的时候他们都还活着。呃,不,或许有一个人死了?一个还是两个呢?不记得了。总之,在我离开前,至少有四个人还活着,尤其是朝露奈奈绪和朝露晴祝!”

五条悟抿紧嘴唇瞧了她一会儿,问:“哪两个?”

朝露透弯下腰,伸出手指点了两下:一个是黑发黑眼的女孩,另一个是褐发褐眼的男孩,两个看起来年纪都很小,稚气未脱,尤其是那个男孩。

“因为他们的爷爷奶奶是重要的人物,朝露家对他们的称呼也不一样,是‘奈奈绪小姐’和‘晴君’。”朝露透低声说。

五条悟愣了一下:“晴君?那不是鸟的名字么?”

朝露透很不可思议地说:“不是哦,那是朝露骏雄孙子的名字!那老头可疼爱他了!”是哪个大胆的家伙给宠物鸟起这个名字?真不担心得罪那个坏老头吗?

五条悟捏住下颌,皱眉思考了片刻。

“他死了。”再次开口时,他用右手食指关节敲了一下朝露晴祝的照片,“如果你说的是实话,那他就是在你离开之后死掉的。那只鸟多半也是在那之后养的,是在纪念死者吧。”他神情冷淡地说着,平静无波的视线扫过其他五张照片,最后定格在朝露透脸上,“知道吗?这几张照片上的咒力不是残秽,是因为人的情感而自发产生的,也就是说它们已经是接近于诅咒的存在了。这种类型,唔——和我见过的冤死者遗像是完全一致的。所以这六个人应该全都死掉了。这个村子以前一定发生过不小的事呢。”

朝露透面无表情地同他对视。但是五条悟竟然没有继续问与这六人有关的事,而是站起身对朝露透说:“先不管这个了,走吧,去找你爸爸。”

等两人从山岩边缘跳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的神社屋顶时,仪式的奏乐声已经停下了。“现在应该开始接触刀了吧。”朝露透听见屋檐下有个女人说。

“真想到现场去看啊!真倒霉,居然轮到我来看守神社!”另一人的嗓音更粗一些,像是个充满怨气的男人。

“我倒无所谓。在水边坐着很冷,还没有这里自在。”

“我真是搞不明白几位大人的想法,今天这种日子怎么可能会有人偷溜进神社。明明「业火」都不在这里面了……”

朝露透注意到五条悟已经把她说过的那几片瓦挪开了,当他点头示意时她也点头,接着他就先跳进去了。正常来说从这个洞下去得借助下面挂着绘马和咒符的木栏,但他消失得太快,她也没听到他落地的声音,一定又是用了那种奇怪的术式飘起来了吧。

朝露透已经准备好进屋了,却听见那两人的话题变了。

“我说,你觉得我们这次真的能选出家主吗?”男人先提出这个问题。

女人没有接话。

男人接着说:“因为在那一位的同辈里没有人比她更优秀,骏雄大人才一直代理家主职务。好不容易盼到晴君觉醒「尘劫」,大家都认为他就是下任家主,结果……唉,我真担心今天没有一个人能降住「业火」。要是那个被带走,我们朝露家就真的完蛋了。”

“是啊。”女人平静地应了一声。

“我听说今天早上「业火」就差点暴走,封印全都坏掉了,现在摆在仪式现场的只有本体!用咒力直接接触本体多危险啊!万一那些孩子的咒力全被「业火」吸收导致二次暴走可怎么办啊!”男人继续说。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听说总监部的代表和三大家族的代表都是一级实力的咒术师,就算「业火」突然暴走……”女人耐心分析起来。

朝露透眼前突然一花,低头一看,见五条悟神色冷淡地仰视着她,还用手电筒的光来照她的眼睛。

他的手电筒……不会是她掉在这的那个吧?朝露透瞪大眼睛,暂时将两名看守者的聊天抛到脑后,立即向下爬去。

“你爸爸在这里跟什么人发生过冲突,然后他就消失了。”等朝露透落地,五条悟就用气声向朝露透说明起来,“地上和祭台上都有他的残秽,但是门口、栏杆和屋顶这几个离开时必然经过的地方都没有他的痕迹。这个地方没有隐藏空间,他也不可能原地蒸发,所以他很有可能是无力抵抗后被人塞进某个东西里带走了。”

朝露透摇摇头说:“不,爸爸会随身带着清理咒力残秽的咒具,也许爸爸走的时候顺便抹掉了。”

五条悟却耸耸肩,挖苦道:“好吧,反正乐观不是件坏事。”

“什么意思?”

“看这里。”

手电筒光束移动起来,在某滩残秽泊上转了两圈。“这么大滩血迹,别无视掉啊。”五条悟说,“干掉的血迹里混有你爸爸的残秽,肯定是他的血。”

但是朝露透仍然摇头,指着那滩紫色的咒力残秽对他说:“那里只有咒力残秽,哪来的血?”

“哈?你的眼睛是有什么问题吗?连血都认不出来?”五条悟的表情像在说“你在说什么蠢话”。

朝露透立即皱紧眉头,为自己的好视力据理力争:“那里确实只有残秽……紫色的。”她甚至走过去一脚踩在那滩残秽的最边缘,说着,“就是这里!”

五条悟翻了翻眼睛,似乎想要说什么,口型却保持在微微张开的状态,目光也随之牢牢地锁定了她。他的情绪里突然出现了敌意。

察觉到这一点,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是朝露透很想逃走。

“不错啊,差一点就骗过我了。”五条悟说。

五条悟上前一步,朝露透下意识后退一步;五条悟走了两步,朝露透又连退了四五步。

五条悟迈出第四步的时候,他举起手做了个手印,朝露透突然无法再后退。尽管身上的咒具及时开启想要保护她,但是炫目的白光和五条悟的咒力一样让她感到困扰。

五条悟抓住机会跑过来,动作很快:他用没有凝聚咒力的左手飞快从她衣兜里抽出那枚蝴蝶结随手往后抛,凝聚了咒力的右手则是按住她的肩膀。不到一秒,他的咒力就完全包裹住了她。

朝露透顿时僵在原地,对他人咒力的排斥与恐惧将脑海炸成一片空白,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好像都因此紧缩起来。她瞪大眼睛,奋力挣扎了一下,但是五条悟反而更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

“朝露透,我是在帮你。你现在再看看那个。”五条悟的视线钉在朝露透瞬间变得面无血色的脸上,语速也不急不缓显得十分从容,“不管怎么看,那都是血吧?”

循着五条悟的指引,朝露透再次看向刚才她站立的位置。视野里的一小片紫色渐渐褪去,发黑的血色像泡沫一样浮现。

那是血。这一次她看到了,那是血。可为什么刚才她看不出来?为什么?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五条悟在她耳畔轻声说道:“视觉被影响,思维也被影响,朝露透,你是什么时候被人控制的?”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一阵震颤,刚好将朝露透的呜咽掩盖了过去。

——是神社内部发生了爆炸。

连接朝露之村与外界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步道,另一条是车道,是从盘山乡道上分出的一条一公里长的森林隧道。幽静的森林隧道被结界隐藏起来,只有术师和配发了特制道具的普通人才能看见这条公路并顺利通过结界。

此时的森林隧道十分热闹。朝露家的几支咒术师小队正兵分两路搜寻昨晚用不明方法逃出箱子的朝露时翔,其中一支队伍就在森林隧道中搜寻并镇守封路。那个孱弱的咒具工匠,原本因为身中六刀奄奄一息,正常来说就算逃跑也跑不远,可他们偏偏一直搜寻无果。

但这拨人不知道他们被耍得团团转转。目标人物朝露时翔是从结界外走进来的,还大大方方地走在公路正中,甚至与他们擦肩而过。

“真是有趣,这种画面。”朝露时翔伸手将一缕散下来的褐发别到耳后,语调平平地说,“每次都是。”

没有人接他的话,因为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可他却像是听到了回应似的,表情变得相当无奈。

他继续自言自语:“不要吧,你还在生气吗?那双眼睛看穿我们的手法是很正常的事。引爆一个咒具警告他一下就差不多了。”

话音刚落,强烈的杀气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激得周围术师的咒力随之一涨,已经有人开始警惕地扭动脑袋,视线几次掠过朝露时翔所在的位置。见状,朝露时翔不得不将两根食指交叉,施展术式重新将那些人的感知纳入掌控中。

“饶了我吧。我的伤只是去诊所紧急处理了一下,动手的话线会绷开,等会儿吓哭小透怎么办?反正不是你去哄小朋友,你无所谓是吧?”他抱怨道。

效果立竿见影,杀气的确下降了一个等级,但并没有消失。

朝露时翔继续说:“我的想法是,目前没必要这样。你知道的,「六眼」只是一种强化到极限的人体器官,不存在记忆传承,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那个小男孩还对他的命运一无所知,五条家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这么谨慎,毕竟有过「六眼」在家中被杀的惨痛教训嘛。要不要把他当作敌人,等找到下一个「星浆体」时再说吧。”

他又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他呼出一口气,白色雾气很快就在纷飞的雪花中消失不见。他突然笑了起来。

“难道保护小透的咒力被驱逐是什么坏事吗?你的咒力可不是占比最多的那个。有人想要强行结束契约,你猜那把刀会做什么事?该担心的是那些不争气的咒术师才对。”他这样说道。

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沓被血浸透的白色符纸,随便拣了个人,将符纸全部塞进了那人的腰带里。

“这么看的话,「六眼」反倒是推动了我们的计划。挺好的呀。”他用温柔的语调说。

因缘神社中,五条悟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了一跳。

搞什么?那东西怎么炸了?五条悟错愕地回头瞪着那些悬浮在眼前的咒力残秽,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居然再次失误了。他明明仔细检查过那个咒具,只是装填了针对咒力进行反击的咒术进去,顶多加了可主动释放这一类指令,绝对没有与爆炸有关的诅咒在里面!

即使五条悟的注意力不在朝露透身上,咒力和手也都放开了她,可朝露透还是陷入了古怪的状态中。

突然出现一种尖锐的、撕裂的疼痛感,瞬间从头顶直接贯穿朝露透的身体抵达脚掌。从头到脚哪里都痛,朝露透痛苦地弯下腰,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她听见了某种声音,起初她以为是耳鸣,很快她就意识到是一种只有音调没有词汇的诡异声音,可是她竟然可以听懂。

——住手!住手!住手!

——我们不能分离,继续放任他们的话,我们会一起被毁灭!

困惑在朝露透的脑海中转瞬即逝。

——不要再寄希望于人类了,我来替你实现愿望。

——来找我吧,来找我吧……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在她大脑里震动,在她的身体内吊着她的意识,不让她彻底失去知觉。

这是谁——不对,这是“什么东西”的声音?

“现在得靠你了。嗯?你没事吧?咒力怎么这么乱?”五条悟终于发觉朝露透不对劲。

她脸色惨白,满额头的冷汗,眼神空洞,嘴唇轻轻颤抖着,紧紧抱住自己。而她身体里的咒力正像沸水一样翻滚,刚分明一些的咒力现在又混作一团。

“吱呀——”

雪上加霜的是,两扇木门正从外侧被缓缓推开。

他倒是不会有事,但是这家伙可能会被扣下啊。那可不行啊。五条悟“啧”了一声,伸出手,凝聚起咒力——

嘣!一记爆栗,声音响亮。承载着「六眼」收集的部分信息的咒力挤入了朝露透的大脑。

由于突然有大量信息出现在脑海里,朝露透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她暂时没法思考,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五条悟。

“被发现了。你能解决他们吧?”五条悟对门口做了个手势,悄声说道。

朝露透自认为对自己的术式还算了解。如果咒力扩散出去捕捉到的对象在三人以上,她眼中的世界就会变成灰白色的单调空间,所有对象会变成黑色的影子,她就再也看不见现实世界中的东西。

但这次她身边算上五条悟也才三个人,完全不满足条件,但她眼中的世界依然被灰白色笼罩。

而且这一次,她除了黑色的人影外,还看到了一团黑色的火。

黑火在远处燃烧,但她隐约有种感觉,只要她接近,黑火就会将她吞噬。

不可思议的是,她感觉不到丝毫恐惧。

她莫名觉得,那东西和她之前听到的声音有关系。

朝露透听见五条悟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还看见他绕着另外两道黑影子转了一圈,回来对她说: “我猜猜……你是把他们对我们的感知给屏蔽了?”

对应五条悟的黑影表面有一层泡泡般的绮丽球状罩子,咒力完全靠近不了他。朝露透觉得可能这就是他的术式。

“不是。是消灭他们刚才因为爆炸产生的负面情绪,降低他们的紧张度和关注度。我还强化了一下他们的正面情绪,让他们把注意力全放去仪式那边。情绪和人的注意力是相互影响的,我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术式情报公开对术式施展是有加成的,所以朝露透现在并不避讳谈起这一点。

“明白了!就比如你是召唤师,他们是召唤兽,你想让他们做什么,就给他们一个指令,他们就会按着指令去进行攻击。是这个意思吧?”

没玩过电子游戏的朝露透茫然地歪头:“也许……是这样?”

她不在意五条悟说得对不对。反正他是否理解,不会影响她的术式效果。

“那接下来……”

“接下来我想去别的地方。”朝露透打断五条悟,抬手指向她眼中黑火的位置,“那边。”

“可以啊。”五条悟说,“反正我们现在也失去你爸爸的线索了嘛。”

五条悟竟然没问理由就同意了,这让朝露透有点惊讶。

但在走出神社后,朝露透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台阶第一段18级,走4步之后第二段。”五条悟说。

朝露透照办。

顺利下完一段台阶后,五条悟又说:“第二段有24级。”

“五条,欺负看不见的人有意思吗?”知道有第25级台阶的朝露透冷笑。

“很有意思。”五条悟答得理直气壮,“施展术式后视觉会被封闭,但是却能看见人,而且是没有脸的黑影,是在用咒力感应吧?感觉像「六眼」的弱化版。你真的不告诉我这种术式的名字吗?”

“才不告诉你呢。”

朝露透以前觉得自己术式最大的不完美就在于灰白空间完全会抹掉现实环境里的细节,如果对环境不熟悉或者路面不够平坦,她根本走不了路。现在她觉得,最大的不完美应该是因为影响不了五条悟的情绪不能让他闭嘴才对。

离开台阶后,接下来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两个孩子之间没有对话,因为之后的路面并没有障碍物。在这段时间里,朝露透的耳边只剩下踩雪的声音。

“停,不要再走了。到瀑布了。”五条悟主动打破沉默时,踩雪的声音才消失。

“可是我感觉还离得很远……”

“解开术式看看不就知道了。这个距离解开术式也不会被发现。”

朝露透吐了口气,双手重新结印解除术式。疲惫感顷刻间挤进大脑,她合了合眼。

“不过我还真是小瞧你了啊。这里距离神社直线距离差不多有100米了吧,你居然还能控制住。”

“我的术式不受距离影响。”朝露透敷衍地说着,走到瀑布边探头向下看, “原来是这里啊。”

下面是朝露家神圣程度仅次于因缘神社的“禊之祭台”,说是专用于举办活动的,但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见朝露家使用过这里。看下面的阵仗,这里应该就是继承式的举办场地了。

随后,她听见有人高声喊出了朝露神乐的名字。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看见一道小影子离开席位走向水池边。

“不下去吗?”五条悟问。

“为什么要下去?”她只是过来找那团黑火的,在这里对下面一览无遗,完全没必要下去。

“想想看,被坏人关起来的主人公突然在坏人面前闪亮登场不是很酷吗?会把他们吓破胆的吧。”

朝露透想象了一下自己出现在朝露骏雄眼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立即摇头:“不行,我会被抓的。”

“没说让你一个人去。”五条悟说,“有我在啊,怕什么?”

朝露透茫然地望向他,看着他像什么都没说过似的往嘴里塞了颗糖。

她忍不住想,他是在身上带了糖罐吗?怎么还没吃完呀。

就在这时,恐怖的气息在下面的水池中爆发,乘着寒风冲上瀑布,刮过朝露透的脸颊,令她头皮发麻。猛地低头,巨大的黑色火焰巨人映入她的眼帘。

“原来是打算在这里闹事啊。”五条悟镇定自若,“不过那家伙惨了,离得那么近……”

朝露透的视线完全被火焰巨人阻挡,只能询问五条悟:“你说谁?”

“当然是刚才被念到名字的家伙啊。 ”

——朝露神乐!

朝露透的大脑有一两秒钟突然停止了思考。她怔怔地望着瀑布下面,身体有点僵硬。

“下去吗?”五条悟又问。

“当然!”朝露透脱口而出,“快!走最近的路的话,跑着去也要五六分钟!”

“这么远?干脆从这里跳下去吧。”五条悟说。

直接跳下去?!他疯了吧?!跳瀑布会死的!朝露透悚然一惊。

然而不等朝露透反对,五条悟就已经把她拉到身边。他兴奋地说:“我早就想这么试一次了!”

“你等一下——”这有什么可尝试的?!他自己不想活可别拉上她!

“不会有事的!”五条悟一边说一边按着朝露透的后脑勺扣到肩膀上,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外套,确保等会儿咒力可以覆盖她,“只要离我近点。”

然后,他带着她纵身一跃。

如果不是不想惊动下面的人和咒灵,失重那一刹那朝露透铁定是要尖叫的,并一定要做点什么来重新掌控自己的命运。现在她只能在扑面的冷风和水花中僵着身体屏住呼吸紧闭双眼抓紧五条悟的衣服,祈祷自己真的不会死。

假如死了……她就变成最厉害的那种咒灵,绝对不会放过五条悟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朝露透突然感到身体变轻了,有种漂浮在空中的轻盈感。而且,水声也消失了,能听见的声音的只有另一人完全没有被扰乱的呼吸,以及两种节奏不同的心跳。

“安全着陆。我就说不会有事吧?”她听见五条悟低声说道。

朝露透睁开眼。

她的头仍被按在五条悟身上,所以她先看见的是五条悟羽绒服上白色的绒毛,再是他身后飞流直下的瀑布和湍流之后嶙峋的岩石,最后才是五条悟低头看她时转过来的那双像夏日晴空一样的蓝眼睛。

“还不错欸,居然没吓哭啊。”

五条悟温热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拭去冷冰冰的水珠,那双蓝眼睛得意又惊讶地冲她微微弯了一下。在被水花模糊的视野中,就好像天空在对她微笑。

他还说:“走吧,去救人。 ”

我个人非常喜欢俩小孩最后抱一起跳瀑布的场景,在后文里会经常出现这种桥段这种事另说,我总觉得原作里五条悟在熟练使用术式后也会这么干这些刺激老人家心脏但他觉得好玩又安全的事情,纯熊孩子(指指点点)。另外这里小五的行为动机更多是在意自己能不能扒出朝露家的秘密赢过那个试图控制他的人(你小子胜负欲别太强),然后才是对朝露透这个人本身的关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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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命运齿轮(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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