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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命运齿轮(四)

【1997年2月,比叡山】

比叡山作为旅游胜地和佛教圣地,每一天都有不少游客。走下上山的缆车,朝露透拉着朝露时翔,远离向延历寺前进的大部队,拐进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小路很狭窄,也不好走,于是朝露时翔把朝露透抱了起来。他走了很远很远,终于走近了一座外观朴素而陈旧的大木屋。

这座房子是朝露时翔在比叡山上的工房,就连朝露透都是第一次来。她一直认为自己方向感很好,然而面对这条七弯八拐的小路和路两边长得几乎没有区别的草木,她完全被绕晕了。如果让她一个人来的话,她应该找不到路。而且,她并不清楚今天来这里的原因。

“透,正式向你介绍下——这里是爸爸长大的地方,在十五岁以前爸爸一直住在这里。”朝露时翔告诉她,“当时师母和他们的女儿住在山脚下的住宅里,只有送饭的时候才上来,爸爸一个人住在工房里,师父有空才会上山一趟。现在住宅已经没了,只有这个地方,因为有结界的保护和三大家族与京都府的交涉,侥幸保留。”

这话信息量很大,不过朝露透最在意的是——“爸爸原来也是京都人吗?”朝露透睁大眼睛。朝露时翔的口音和北边的人不一样,但她一直以为是他结婚后慢慢改掉的!

但是朝露时翔摇了摇头。

“爸爸从出生以后就跟着师父一起生活了,对家人和故乡完全没有记忆,只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在京都出生的。而且爸爸可没有资格自称京都人,只有住上下京的人才算啊。”

“……上京区和下京区吗?”朝露透不解,“没有这么严格吧?”

朝露时翔笑了笑,没接话。放下朝露透,他低头在挎包里翻找钥匙。今天他没有带工具箱,一点也不像来工房工作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朝露透仰着脸望了他数秒,抓住他的衣摆,说:“无论爸爸是哪里人,爸爸永远是爸爸。”

他找到了钥匙,拍拍她的头:“进去看看吧。”

朝露时翔刚一拉开木门,“死”的气息扑面而来。朝露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朝露时翔身后躲去。

朝露时翔不禁失笑,转身蹲下,轻轻摸她的头:“这个一点也不可怕,小透。你要记得,除了「业火」这个特例以外,咒具从诞生到粉碎都是没有生命的。它们不曾活过,当然也就不会死去。”

朝露透犹豫地看着朝露时翔的眼睛。她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爸爸早就知道她害怕咒具这回事了,甚至还知道她为什么害怕。

过了一会儿,她长长地吐了口气,嘟囔着:“但是,真的很可怕啊。咒具都是会造成伤害的,和「业火」一样,那样的气息太不舒服了……”

“不对哦。咒具上寄托着制作者的信念,念有好有坏,气息也会不一样的。小透只是太紧张了,忽视了而已。”

“……”

朝露时翔笑着弯了弯眼睛,竖起一根手指,说:“小透,愿意陪爸爸玩个游戏吗?”

朝露透愣了一下。朝露时翔朝屋子里指了一下,示意她看里面那些木头家具:“爸爸先帮你消除紧张情绪,然后你试试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唯一特殊的那个咒具吗?无论什么样的特殊点都可以。”

朝露透伸出一只手,而朝露时翔用双手包住她的手,手指做出朝露透相当熟悉的术式的手印。随后,他轻轻吟唱咒词。

咒力侵入的寒意在手掌的位置最先出现,然后迅速蔓延至四肢和躯干,最后进入大脑。但是朝露透不觉得不安或恐惧,没有一点想要抵抗的想法,因为这股寒意对她来说是如此舒适,就像半个月前离开朝露家时迎面吹来的夹雪山风。她已经相当熟悉这种感受了。

差不多过去了一分钟,寒意消散,朝露透明显感觉到头脑清醒轻松了不少。

这是她和爸爸的术式其中一种招数……可惜的是不能对自己用。朝露透噘起嘴。

遵照规则,朝露透往房子内看去,十分茫然地寻找着所谓的“特殊”。这恐怕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吧?她心里刚冒出这个想法,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谨慎地分辨了几次,朝露透才迈开脚步。她径直走向房子深处的工作台。

工房内部干干净净,灰尘很少,咒力则是几乎没有,看得出至少近期就打扫过一次。家具上那些老化痕迹提醒着到访者,这里已经很旧了,见证过漫长光阴的流逝。

——而记忆的碎片、残留的情绪就以残秽的形式,藏在那些痕迹里。

朝露透在工作台前跪下,拉开最底下那个抽屉,找到了那个她认为很特殊的咒具。那是一只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木制小鸟,工艺很是精细,连羽毛的纹路都雕刻出来了。唯一的遗憾是小鸟展开飞翔的翅膀明显是断过然后接上的,木料的颜色并不一样。

她有点好奇,但又不敢碰它,只好歪着头观察。

“哎呀,找到的果然是这个呀。”不久后,朝露时翔走过来了。他弯下腰,一只手撑住膝盖,笑着说。

“因为是一样的。”朝露透说,“这个和爸爸给我的那些蝴蝶结是一样的。上面的诅咒没有一点点恶意,是另一种东西……很温柔,很强大,还有点……”

她一时找不到形容词,便停下不说了。朝露时翔侧过脸,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欣慰。

“这是什么类型的咒具呢?”朝露透问。

“嗯,要不要猜猜看?这个是爸爸像你一样小的时候,师父送给爸爸的。”朝露时翔不紧不慢地说,“师父不仅是个很有名的咒具工匠,而且还是咒术师中有名的剑豪,所以师父特别特别忙,回家的时候都少,来见爸爸的时间当然更少。但是师父对爸爸很好,知道爸爸在山上待着会无聊,就做了好多有意思的玩具给爸爸。比如说这只鸟,它的肚子有一个软软的地方,用手指按住那里,再注入点咒力试试?”

朝露透连连摇头,朝露时翔也不在意,拿起小鸟将鸟喙对准空荡荡的工作台,注入了咒力。接下来,小鸟突然张开嘴,像吐泡泡一样吐出许多只蝇头,但它们没有乱飞,而是规矩地排成一条线,绕着工作台转了一圈后就又回到了大张着的小鸟嘴里。小鸟的嘴重新闭上了,朝露透直接看傻了眼。

朝露时翔得意地揭开谜底:“没猜到吧?这其实是一个关蝇头的小笼子哦,只不过对它们施加了几个诅咒,就变成这样啦。最厉害的是,每次它们飞的轨迹都是随机的!怎么样,很厉害吧?”

不管表示肯定还是否定都有违朝露透本心,于是朝露透选择不说话。

“爸爸正式成为学徒以后,师父告诉爸爸,他会把所有本事都教给爸爸,但他不需要爸爸继承什么。他希望爸爸能像小鸟一样自由,这也是他做出这只鸟的初衷。”

朝露时翔停顿了片刻,而后闭了闭眼:“后来师父死了。对爸爸来说很重要的那些人,要么死了,要么失踪了。他死的那天,这只鸟的翅膀也断掉了。之后爸爸作为咒具大师唯一活下来的亲传弟子,毫无准备地继承了他的一切。爸爸一点都不想要那些东西,感觉活着一点也不开心。而且很奇怪的是,爸爸成功修复了很多咒具,但一直修不好这只鸟的翅膀。直到妈妈帮了爸爸,爸爸终于能自由生活时,才终于把它修好。虽然不是原来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只要还能飞,是不是原来的样子有什么关系呢。”

朝露透没有任何反应,目不转睛地瞧着小鸟接好的翅膀。

朝露时翔放轻了语调,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给朝露透听:“小透,爸爸知道承担起不喜欢的责任是很难过的事情,心也容易感到疲惫。但是一定不要害怕。你才6岁,也很有天分,你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爸爸相信你会变得很强的,强到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任何人能束缚住你。你会像鸟一样飞上天空,去任何地方。”

他看到朝露透渐渐红了眼眶。

“所以暂时和朝露家绑定在一起这种事没什么可怕的。”再次蹲下摸摸她的头,他笃定地说,“而且不管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事,爸爸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朝露透发了很久的呆,一声不响地掉着眼泪。

最后,她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朝露时翔笑着说:“说起来,你刚才赢了游戏,爸爸应该给你奖品才对。”他笑着对她眨眨眼,“一个适配你的咒力的刀鞘,怎么样?”

【1997年4月,京都】

时间过得很快,朝露透总觉得自己眼睛一闭一睁,新生入学的日子就到了。

根据指引找到自己的鞋柜、找到教室、领取课本、排队去礼堂参加入学式……朝露透全程非常配合。哪怕发现自己的座位在整间教室的正中间,是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她也没表现出一点抗拒。

原因倒也不复杂,她觉得既然进入了普通人的圈子,直到被揭穿是异类前都要遵守他们的规则。

不过遵守规则不意味着她会连一些潜规则都遵守,比如她不会为了下课和放学没人一起玩而去交朋友。因为她还不认识他们,连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贸然搭话风险很大。

在老师里,朝露透就只熟悉她的班主任,男老师,名叫藤原阳伸。他自称已经40岁了,但是那张脸可完全看不出来。入学式前他就已经得知了朝露透的特殊情况,当天还单独和朝露时翔谈过话。他是对朝露透最和善的老师,如果不是测试过他一点咒力都看不见,朝露透会怀疑他是京都咒高派来的「窗」。

至于同班同学,朝露透更是一个名字都没记住,甚至连长相都没有太深印象。坐她前面、后面和左边的都是男孩子,只有右边是一个女孩子。朝露透感觉这些男孩子都长一个样,女孩子还稍微有些记忆点,双马尾大眼睛,非常可爱。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正这些人也不会记得住她叫什么的。

正式开始上课一周后,朝露透才终于认识了邻桌的女孩。这事还得从第二周的第一堂体育课说起。

也不知道体育老师宫本久乃怎么想的,才第三次正式上课,她就让大家练习准备运动,并且必须由两人共同完成。

那些在开学第一周就已经找到小伙伴的孩子们最先开始练习,接下来便是站得比较近的孩子们临时凑成一组,彼此之间很快也变得熟络起来。而朝露透一直孤零零地站在队尾。

看着眼前嬉闹的同学们,听着在体育馆内回荡的欢声笑语,朝露透稍微有点走神了。

虽然老师和同学都是非常脆弱的普通人,虽然偶尔会有些意义不明的视线投在她身上,虽然诅咒会在出乎意料的角落滋生总是逼她出手……但是目前为止,她还挺喜欢学校的。

因为这里的人都没有伤害她的想法,也没有那样的能力。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星期,她从没有觉得不高兴。

最多最多,就是在看到交到朋友的同学一直在一起,稍微有点好奇罢了——能和另一个人或者更多的人走向同一个地方、一起欢笑,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虽然这么想有点对不起五条悟,但是上次见面的时候环境过于糟糕,再加上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过了,她完全没有过与人相伴的感受。如果之前能多和他见面,也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可她不能出于好奇就和这些普通人交朋友。有资格交朋友的人,至少应该不会给朋友招来不幸吧?她完全不满足这个条件。诅咒师可能会为了杀她闯进学校来搞破坏,她的朋友一定会被伤害的。这里的人和五条悟不一样,他们没有术式,也没有咒术师保护他们,很容易死掉。

——啊,说起来,这周六就要去拜访五条家,按照礼仪应该准备礼品呢。爸爸应该会准备好送给大人的东西,但是她应该送给五条悟什么好呢?

“呐,你也是一个人吗?”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朝露透一跳,尽管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跟她说话,她还是看 向说话的人。

那个在班上坐在她右手边座位的女孩子就站在她正前方,笑容满面,琥珀色的大眼睛光彩熠熠。

朝露透不知道她刚才在什么位置,但可以肯定绝对不在队尾。朝露透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出现。

女孩子见朝露透看她,突然冲到了朝露透跟前。朝露透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奈良那边的小鹿,它们跑过来吃东西时也是这种架势。

“是一个人吧?”女孩子仰起脸再次问她。

朝露透不明所以,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女孩子盯着朝露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弯了眼睛。女孩子两鬓上正好别着两枚黄色的月亮发卡,现在她脸上看起来像有四个弯弯的月亮。

“好巧哦,我也是一个人。”女孩子歪着头这样说,深亚麻色的双马尾也跟着动作幅度歪去同一边。

朝露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半天只憋出一个“哦”字。

班上人数刚刚好,如果朝露透站在一边不参与,这个女孩子的确就是独自一人,什么也做不了。

这的确会很尴尬,但是关她什么事呢?朝露透想。

“你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呢?”女孩子继续跟她搭话。

“没什么。”朝露透有点困扰,说着说着就后退了一步,“这样就好。我喜欢这样。”

“是吗?可是你看起来好……”女孩子嘟起嘴想了想,小心地说,“好难过哦。”

朝露透感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她的心脏。

接下来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女孩子对她伸出手,牵起她的手腕。女孩子的手很软很温暖,肤色白皙,肉肉的、小小的,是那样脆弱和单薄。

“以后我们就一起玩吧!”女孩子开朗地说,“两个人的话就不会难过了!”

朝露透震惊地、慢慢地睁大眼睛。

当碰到女孩子的那一瞬间,朝露透毫无防备地被对方的友好和善意淹没。那些情感来历不明,但是纯粹而又热烈。

在她的身后,有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正无边无垠地伸展开去。好像只要跟着她往前一步,朝露透就可以被那个世界无条件地接纳。

“我……可以吗?”

朝露透喃喃道。她在向那个世界发问,而她知道世界不会作答,可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答案——

“当然可以呀!感觉我们两个人会是相棒①呢!”女孩子这样说。

朝露透心里清楚这个答案不可信。这个女孩子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她完全不知道“朝露透”这个异类关联着什么样的罪孽和灾祸。

但是朝露透并没有挣开对方的手拒绝,而是跟着对方力量的牵引,向前迈出了一步。

——为什么呢?

“对了,我叫祈。上北祈。”

女孩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看向朝露透。

朝露透回答道:“我叫——朝露透。”

“哈哈哈,其实我早就记住你的名字啦!之前一直不敢跟你说话,我觉得你的名字好可爱呀!‘透明的朝露’,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是妈妈取的名字。你的名字也很可爱。”

“嘿嘿,谢谢你!我的名字也是妈妈取的,我们真有缘啊!对了对了,我可以叫你小透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祈’哟。”

朝露透一愣,嘴角不由自主舒展开一个微笑。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啊。”她嘟囔道。

“嗯?小透你说什么?”上北祈刚才被老师的口哨声吸引了注意,没听见朝露透的话。

“不,没什么。”朝露透说,“很高兴认识你,小祈。”

朝露父女预定拜访五条家的当天上午,朝露透带着「业火」独自去医院就诊。

先恭喜朝露透顺利交到新朋友,四宫缘才切入正题:“小透,最近一个月晚上睡得好吗?”

“嗯。就算是做了很可怕的噩梦,现在也能重新睡着了。”

“是这样啊。梦还是和以前一样吗?”

“……是的。所有怪物都想杀死我,没有人来救我,我不得不也去杀那些怪物,最后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死掉。一点都没有变。”朝露透说话时微微垂下眼睛,“包括——四宫医生,您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个’吧?看轮廓不太像是人的‘那个’。”

“当然。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个’身上有缝合线。”

“对。怎么也看不清楚,但是我肯定,有什么在阻止我看清楚‘那个’。”朝露透隔着刘海在自己额头上某个位置比划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所以我觉得四宫医生是对的……‘那个’和我最恐惧的事情有关。”

离开诊室,朝露透跟着护士去缴费取药。这个护士跟她还算熟悉,一路上都在想话题吸引她开口说话,她也尽力配合。

头顶的灯光很亮,照着来往的人。神色各异的人与她们擦肩而过,怀着不同的心情,走向不同的方向。朝露透紧紧抱着刀,想起四宫医生谨慎的神色。

——不要为此产生太大的压力。我们像以前一样慢慢来就好。

“今天天气很好,不急着回家的话,可以多在外面走一走哦。”护士说。

正好经过走廊的窗户,朝露透转过头,视线瞬间被灿金和翠绿的色彩融化。

她也觉得去走走也不错。远的地方不想去,等下就在医院的花园里走走好了。

五分钟后,就在这家医院的一楼,四宫隆悄悄离开病房,走进了医院的花园。接触到室外自然光线的那一刻,他感到眼球有些刺痛。

不过他仍然往光照最强的方向走,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最后闭上眼睛。这里相比病房更让他舒心。同一病房的陌生人实在是太吵了。

“那张床上的人好像是因为自杀进来的吧?”

“没错,我那天晚上去瞧过他一眼,左手腕上缠了很厚的纱布呢。”

“现在的年轻人总是这样……”

他是前天晚上被送进来的,当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自从意识清醒后一直被什么都不了解的人肆意评价,四宫隆觉得自己再待下去搞不好会在病房里闹出事来。

而知道内情的人,比如妈妈一如既往地哭着说“你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哪里好了?他居然又一次一个人活了下来,这种事究竟哪里好了?

一想起那段记忆,四宫隆就感觉自己的头皮在被一阵又一阵撕扯。

他突然听见清脆的一声喊叫:“别动!”

虽然吓了一跳,但是他下意识遵循了对方的指示,保持现在这个僵硬的姿态一动不动。一道不自然的冷风斜着从他的脸前方刮过他的头顶,耳畔响起微弱但尖利的嘶喊。下一秒,头皮的疼痛消失了。

他缓缓睁开眼,莫名其妙变亮的视野里出现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拖着一把对她来说过长过重的日本刀,脚边落了一只剑袋。她穿着草绿色的长袖卫衣和黑白的格子裙,脖子上挂着一枚勾玉吊坠。小女孩的长相有点眼熟。

“你是……姐姐的病人?”虽然是个问句,但是他已经有了答案。冬天的时候,他给姐姐送便当,和这孩子见过一面。

她看起来很惊讶,点了下头后说:“四宫医生的弟弟,请你一直坐在那里,一定不要动。”

四宫隆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肩膀以上的部位却越来越沉,他的头也因此不得不低下去。

“哦,变大了。正好。”他努力抬起视线,瞥见小女孩退了几步,并且单手把刀平举起来,另一只手将刀与鞘分离。

她的动作太连贯太轻巧了,四宫隆怀疑那把刀实际上比棉花重不了多少。

然而更令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小女孩竟然单手将那把刀朝他的方向投来,并在刀脱手的那一刻紧张地喊了声“糟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刀丢歪了,他应该躲开。但是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他本来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完全没必要躲吧?

虽然将自己死去的责任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不太道德,但是那也没办法,对他来说什么样的死法根本无所谓。

“对不起。”他在小女孩紧张的注视下笑着抬起了头,轻声说。

“噗”地一声,刀刺穿了躯体。

粘稠的液体大量向下滑落,有的还流进了四宫隆的衣领。

可刀没有扎进他的身体,这些液体也不是他的血液。

四宫隆的笑容僵住了。他听见了第二次尖叫,这次的尖叫撕心裂肺,难听刺耳堪比用手指甲抓黑板的声音。

他下意识仰头,看见红色的刀柄在蓝天上划了道弧,迅速向他身后滑去。很快,他就听到枝桠晃动的轻微声响,看来那把刀是掉进他身后的花坛里去了。

“刚才我丢得有点高,还以为会飞过去呢。真亏你抬头了啊。”小女孩走过来了,应该是来捡刀的,这样对他说。

四宫隆没有回答她,依旧仰头注视着天空。晴空如洗,艳阳高照,微凉的风扑上他的脸庞,空气中漂浮着清新的气味。春天原来已经来了,而他之前对此毫无察觉。

“你头上的咒灵已经消失了,你有感觉好点吗?”小女孩的声音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太大的音调起伏,很有旁观者的冷静,“但是你身上的诅咒还在,它还会再出现的。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还是快点找咒术师帮忙吧。”

“……诅咒。”他干巴巴地重复。

“咒术师人很少,每个人都比医生还忙,最好别指望他们会主动找上门来帮你。想联系上他们的话,你可以直接问四宫医生,也可以去急诊科的护士台问她们‘京都咒术高专’。”

四宫隆沉默了数秒。

“虽然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谢谢你。”他说。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去找那些人的。

“不想去找吗?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哦。而且,因诅咒而死时,会比割破手腕和从楼上掉下去痛得多哦。”

这番敏锐的话语叫四宫隆一惊,他立即低下头盯住拖着刀和刀鞘站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小女孩抿了抿嘴唇,再次强调:“至少不要因为诅咒死掉。所以去找咒术师吧。”

四宫隆一哂,按住手腕上的纱布,轻声说:“但是,我想死。”

他想起1995年以前的每一个春天,他和凉太、静宫都会一起上下学,早上他们在樱花盛开的公园路口分别,下午则在同一个路口会和。

他想起1995年的1月,他们三人一起策划了大学毕业旅行,凉太和他拿到了心仪的offer,静宫则是去东大读研,他们满心期待春天到来。

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即使再次看到春天,心里也无法产生喜悦之情了。

“你不是想死吧?你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再见什么人一面吧?”小女孩问。

热泪霎时涌上四宫隆的眼眶。

“但是,你想见的人应该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

四宫隆想起再也满不了22岁的藤村凉太在最后一通电话里对他说的“我们三个里总要有一个人继续走下去吧”。

四宫隆想起失踪至今的奥野静宫的父母在上一次见面时对他说的“放过你自己吧,根本不是你的错”。

他忽然明白,自己每一次求死的动机不只有独自幸存的痛苦,还有对自己被轻而易举宽恕的羞耻与愧疚。

他不该一个人活下来。如果他坚持立场让凉太和静宫改变再多玩几天的提议,如果他能坚持到底叫上他们一起去镇上……如果他们在静宫房间门口捡到那个浑身是伤的小孩时,他能坚持劝说他们不要管那孩子,一切或许会不一样。

他记得好像是个女孩子,睁着失焦的红眼睛,奄奄一息地蜷缩在墙脚,像一只濒死无力挣扎的动物。如果当时无视了她的话……

四宫隆突然觉得不对劲。

等一下。女孩、红眼睛?

“喂,你——”他猛地回过神来,朝刚才女孩子站的地方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那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的消失和她的出现一样突然,就像当年那个小孩一样。

下午三点,朝露透跟着朝露时翔造访五条家。

朝露透从没有去其他咒术师家族串过门,只隐约听说过三大家族的宅邸是最气派的。事实果然如此,当走进位于五条家的结界,看到河对岸的日式豪宅和面前古旧但有点压迫感的入口大门,朝露透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乡下人。

但是朝露时翔态度从容,叮嘱朝露透抱好「业火」不要拖在地上后就牵着她走上木桥。

“现在的透想要进去三大家族的地盘的话,「业火」是必需的敲门砖。”朝露时翔说,“但是透总有一天不会再需要它。不管是三大家族还是总监部,就算是薨星宫,没有「业火」你也会有资格进去的。”

“……最后一个,是什么?”那个奇怪的词组朝露透从来没有听过,一脸茫然。

“没什么,不重要的地方。对现在的你来说,还不重要。”朝露透时翔拍拍她的头。

父女俩被五条家佣人领进一间光线明亮的大广间。明明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她和爸爸在,但是朝露透总觉得周围还有人在,因为她能感觉到不少负面情绪的存在。

没等多久,五条尚彦和一个朝露透没见过的男人走进来了。这一个人长得跟五条尚彦有几分相似,同样也是白发棕瞳。在三个大人互相打招呼后朝露透才知道,这位是五条悟的父亲五条和孝。

五条和孝不仅跟朝露时翔打招呼,还跟朝露透打了招呼。

“这位就是朝露透小姐吧?一月的时候犬子承蒙关照了。”他这样的说法和审视的眼神隐隐让朝露透感到压力,幸好被朝露时翔岔开了话题。

他们大概急着让朝露时翔去工作,朝露透很快就被一名叫珠冬的女佣带走了,说是带她去找五条茉莉。她本来就是被那位茉莉夫人邀请过来的,所以朝露透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她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穿过一条又一条回廊,走过好几条花园小径,甚至还绕过了半片湖,仍然没到目的地。朝露透觉得五条家简直大得可怕。又走过一座小石桥,踩着夹在长了碧绿苔藓的泥土之间的碎石子路向前走,朝露透回忆刚才走过的路线,怀疑自己现在已经到五条家的最深处了。

桥另一头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和一座二层高的精致房屋,周围环绕着青翠的灌木和鲜艳的红枫。朝露透在心里给出了不错的评分,这是个挺清静的地方,景致也不错,但是出门太不方便了。

珠冬没有去房子的正门,而是直接领着朝露透往院子那边走。朝露透倒是无所谓从什么地方进去。

在离院子边那道小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天上飘来一大朵云遮住了太阳。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向上一飘,恰好瞧见二楼洁净的落地玻璃后站着五条悟。

白发蓝眼的男孩子依旧一副冷淡的神色,穿一身深蓝色的和服。和朝露透对上视线后,他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没有了别的反应。

朝露透张了张嘴,可并没有发出声音,而是举起手用力朝他挥了挥。

替五条茉莉和五条悟收下礼物、为朝露透摆好茶点,珠冬便上楼去了。不过她很快又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五条悟。奇怪的是只有五条悟一个人。

“母亲十分钟前出门了,走得太急没有告诉父亲。”五条悟跪坐在茶点另一侧,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不过我建议你不要等她,她这次应该是有相当紧急的事情,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

“是吗。真不巧。”朝露透抿了下嘴唇,抬头看了看因为云朵飘走又露出来的太阳,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轻轻朝五条悟挥了下手,“好久不见,五条。”

“嗯。”五条悟冷淡地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块点心小口地吃掉,看起来没什么兴趣搭理她。

“介意我待在这里吗?爸爸要在你家待很久,我没地方可以玩。”朝露透觉得十分有必要问一下主人。

“随你。”五条悟含糊地说。

原本还在猜测五条悟是特意下来打招呼的朝露透这下改变了想法:与其说是特意,不如说是顺便,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下来享用点心才对。

气氛冷了几分钟,朝露透找到一个新话题:“五条,我给你的礼物你看到了吗?”

五条悟点点头。

“那是我学校里的樱花,周三老师带我们做手工,我自己做的。”朝露透顿了一下,补充道,“不是咒具,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东西。”

“看出来了。很容易坏掉的样子。”

“学校里的花很漂亮,想让你也看看。”朝露透低头盯着像镜子一样的茶水,轻声说,“小祈说朋友应该互相分享高兴的事情,我觉得很有道理。五条也是朋友,我也想跟你分享。”

五条悟没有说话,朝露透也不说话了。她抱着茶杯安静打量着这处小院子,发现这里和大广间一样,明明只有三个人却总让她感觉还有更多的人在。五条家真是太奇怪了。

朝露透没想到,等五条悟完全咽下点心并喝过茶后,他竟然主动开启了话题。

“真神奇。”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语气平淡得像句无意义的感叹。

“什么?”朝露透没跟上他的思路。

“两个月就能改变这么多吗?跟上次见面比起来,你的咒力流动稳定了很多,是因为要时刻用咒力去应付那只咒灵反而锻炼了你吧?”五条悟脸上神色平静依旧,一边端详朝露透一边用随意的口吻说道,“还有……”

“还有?”

“算了,没什么。”五条悟兀自摇摇头,“我想不可能是因为朝露家传授了你秘诀,他们看起来不像有那种东西的人。那么,是学校那种弱者扎堆的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朝露透眨了眨眼睛,说:“是哦。你想听吗?”

朝露透坐在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柘榴色眼睛映着明亮的光芒,脸上再次浮现藏不住的笑意。和之前她抬头挥手时对他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五条悟愣了一下,别开视线。

莫名其妙,他想。不只是人,那份干花书签也是一样。

“我倒是无所谓。”他低声说。

序章卷完全完结啦,下一卷直接接怀玉篇时间线。

①“相棒”的字面意思就是“伙伴,搭档”,不过我作为《相棒》铁杆粉这算是我自己夹带的私货,小祈之于朝露透其实就相当于小龟之于右京(希望有人懂我的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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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命运齿轮(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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