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星，你怎么了？表情这么难看？”
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周星驰回过神，抬眼的时刻即对上谷德昭那张找不到棱角的圆脸。
“在……想事情。”
“知道你紧张这部戏，放轻松点，剧本打磨了很久，成绩不会差的。”谷德昭拉了个小木凳过来，坐在他身边。
年初春节档的几部巨星影片厮杀，他的《逃学威龙3》成绩却不显，难道蝉联三年的票房冠军要易主了吗？在外人看来，他想必压力极大。
他环视四周，片场内，剧组人员全身心投入，为下一组镜头各自忙碌，李力持在他的建议下，还在调试机位。
可他却在刚才不可自抑的出神了。
上海郊区比香港油塘影视基地空旷疏朗的多，尤其是大观园景区优美至极，再加上今天天气极好，光线纯净明媚，不用说，胶片拍出来必定色彩自然鲜明。
谷德昭翻着剧本，抬眼的间隙见身边的周星驰垂眸好似又一次出神，他只好再一次拍了下他的肩：“诶，阿星！你怎么又盯着外面发呆？”
“……”
“跟你讨论下等下宁王带人来找茬的戏……我昨晚看了本对对子的书，要不我们把武斗改成文斗怎样？肯定更好笑，就是得再找一个演员……”
“你现在去服装间挑一件合适的衣服，就你来演吧。”
“啊？”
……
周末的傍晚。
“小孟隔云”在卧室摇篮里安睡，而孟昕林攸然夫妻俩则在厨房忙碌着，林攸然于水池旁淘洗着水果，抽空朝客厅望了一眼，半晌没听见动静，那个纤细的背影一动不动地陷在沙发里，对着电视兀自出神。
她好奇地擦擦手，走出去。电视里正放着《望夫成龙》，即使是粤语原声，林攸然也看过好几遍了，内容当然早已熟稔，她不免有些诧异，小云看的次数只怕更多，怎么还能这般痴迷？
屏幕里，阿水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一身土气的妻子阿娣出席宴会，阿娣格格不入，出尽洋相，与一旁优雅美丽的女上司形成刺眼的对比。阿水脸上那点微妙的窘迫与动摇，被镜头放大得一清二楚。
林攸然将一盘洗得水灵的葡萄轻轻放在孟隔云手边的小茶几上。
“小云，边看边吃。”
孟隔云没去拿葡萄，目光仍胶着在屏幕上，却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老板娘，你说……真会有男人能抵制住诱惑，守着自己最初心动的人吗？”
林攸然一愣，悄悄瞥向她。
这问题，问的是电影，还是她自己？
她擦干手，坐到孟隔云身边的旧沙发沿上，也跟着看向屏幕里那个对着洗手间镜子露出苦涩神情的男人。
思索片刻，林攸然选择了说实话，夹杂一点过来人的经验。
“应该很难吧，没几个男人在飞黄腾达，跨越阶级后，还能守住本心，”她顿了顿，声音更柔，“我想，就算没有抛弃糟糠之妻，大概也只是因为责任和习惯，但那也不是最珍贵最纯粹的爱情了。”
身旁的人沉默着，没有应声，只有录像带转动的细微嗡鸣。
林攸然心里转过许多念头，末了，又轻声补了一句，像是总结，也像是告诫：“电影是造梦的童话，但生活毕竟不是童话。”
话音落下，她听见一声极细微、几乎被电视音效吞没的叹息。
就在林攸然反思自己是否说得太过现实无情时，肩头忽然一沉，她讶异地扭过头——孟隔云将头轻轻倚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攸然身体微微一僵。
孟隔云原本不会这么做的。
即使血缘关系带来天然的亲近，但穿越时空的距离毕竟横亘在心，即使日日相对，总伴随着无法言说的隔膜。
事实上，她从来都是小心地守着界限，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对她最爱的父母保持着令她心痛的距离。
可是，林攸然那句“生活不是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也撕裂她的幻想、动摇和侥幸。
心底那点不敢深究的、微弱却执拗的念想瞬间决堤。
挣扎、苦恼、茫然……她在这巨大的情感漩涡里无处可逃，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身边这个此刻还一无所知、却给予了她无限温暖和信赖的母亲。
她放任自己，在这短暂的一刻，全然卸下伪装，暴露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
林攸然似乎感受到了这份汹涌却无声的情绪，她困惑于这女孩为何因何触动至此，心底泛起奇异的共鸣与微疼，却寻觅不到答案。但她没有推开，只是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极其温柔地、轻轻抚摸着孟隔云的头。
时空错乱下，会产生不可思议的奇遇，也会带来无解的难题。
人身处其中，茫然无措，进退失据。
林攸然回到厨房。正在洗菜的孟昕扭过头，压低声音带着点玩笑语气开口说道：“我刚才可都听见了啊，我不认同你的看法，这世上还是有专情不变的好男人的！”
他不就是一个。
林攸然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菜，声音也放得极低：“我当然知道世上还有好男人，但我是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
“嗯，”林攸然朝客厅方向看了一眼，“小云突然问这个，肯定是自己遇到了情感难题。她还那么年轻，我怕她太沉迷童话一样的爱情幻想，被外面那些心思活络的男人骗了，让她冷静一点，防备一点，总没坏处，年轻女孩子总是太容易受伤了。”
孟昕没想到妻子想了这么远，愣了片刻，随即了然地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
几日后的傍晚，孟隔云循着惯例去影像店归还录影带，不曾想店里竟有不少人，他们纷纷仰着头，各自感叹，她循着视线望去，墙正中那幅巨大的玻璃画框瞬间吸引了目光。
画框里是《赌圣》里左颂星穿着西装、拿着扑克牌的巨幅海报，旁边龙飞凤舞地签着“周星驰”三个大字，赫然醒目。
“老板，这真的是星爷签名吗？”有顾客围着惊叹。
“当然是真的！我特意跑到上海，见到真人签的！”老板声音洪亮，得意洋洋。
“哇，好羡慕！”
“嘿嘿！”
他可是在去上海之前就做足了准备，特意打印了巨幅海报去的，这可比单纯在纸上的签名要惹眼的多，挂在店里就跟财神爷似的。现在，的确有了招财的功效，有这货真价实的签名“庇护”，不一会儿了，所有的周星驰带子都被租走了。
人散尽，孟隔云还在门边上仰着脸，定定的望着那签名海报。
老板热情地搬来个小凳子：“小周，来的正好，坐！我给你讲讲上海见闻！”
孟隔云默默坐下，微笑听着老板唾沫横飞地描述如何挤进片场外围，如何远远看到拍摄场景。
“……哇，你可不知道，现场每一个镜头拍完，都要等星爷过目点头才算过诶！而且我看他还在指导摄影师镜头怎么摆，连配角怎么走位都管，这些不都是导演的活儿吗？”
“香港影坛是巨星制，”她轻声接话，“负责扛票房的主演，在片场会有很大的话语权，即使没有挂名也会参与到拍摄方方面面的工作。而且我想……他应该是已经准备好做导演了。”
“哇，那岂不是说他很快就能自己当导演拍戏了？”老板瞪大双眼，愈发觉得这签名珍贵。
她不由得想起从前，在前路无际的时候，他们也曾畅想着未来，不过才三年，他就已经一步步走到了当初幻想过的位置，一股远比欣慰更复杂的滋味漫上心头。
……
《唐伯虎点秋香》毫无意外地再次横扫香港票房，预定了年度冠军，更不同的是，这部电影因巩俐的加盟，得以登陆内地影院。孟隔云所在的小城虽没有正规影院，但工人文化宫有放映的资格，也争取到了少量的排片。
她早早打听好，票却极难买。幸好，她有影像店老板这条“人脉”。
傍晚七点过，文化宫门口人头攒动，印有男女主角的红色海报喜庆夺目，验票的队伍排得老长。
老板挤到孟隔云身边，兴奋地说：“小周，你看！这阵仗！我可是托人才抢到这两张坐票，晚来一步就得站过道了！”
“这么紧俏？”
“好多都是看过了带人再来看的，口碑传开了嘛！”老板推着她，“快进去，快进去！”
放映厅里热气蒸腾，人声鼎沸，连过道都挤满了人，孟隔云坐在中间，被热闹的声浪包裹着，脑袋嗡嗡作响。
电影开始了，是□□语配音版，声线格外的夸张跳跃。孟隔云花了几分钟才适应这与原声冷幽默迥异的表达，但这并不妨碍全场观众的热情。
天马行空的剧情，演员们毫无保留的演出，颠覆传统的搞笑方式，让整个放映厅的哄笑声如会传染般，一浪高过一浪。
在一片沸腾的笑声里，唯独孟隔云安静地坐着，凝视着银幕上那个肆意挥洒才华的身影。他挑眉，他搞怪，他唱着荒诞的鸡翅歌，他用碗筷烛台在古装片里表演说唱和交响乐……一点点唤醒她尘封已久的记忆。
她完全沉浸进去，仰视着那个一个人就可以填满一整个银幕的他。
只有在他拥有绝对掌控力的领域，在他极度自信与自由的状态下，才能诞生如此酣畅淋漓的天才表演，才能创作出这样一部足以载入影史的杰出作品。
散场时，人群依旧兴奋，彼此议论着精彩片段。
老板激动地脸泛红光：“小周，我赶紧去弄粤语带子！好多台词意思肯定没翻译出来，到时候你得给我讲讲……”
孟隔云却有些恍惚地走着，像是没听见。
“小周！发什么呆呢？”老板追上来，“你不喜欢这电影？”
“没有，很喜欢。”
“但你这表情可不太像喜欢呀，看样子更像失望？是不是觉得太‘疯’了？跟以前电影不太一样。”
孟隔云抿了抿唇，摇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不是失望。
是失落。
在全世界为他放声大笑之后，留下她一个人，品尝着这无声的失落。
她比任何人都清晰地看到，他已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艺术世界，正步入创作的黄金时代。
现在就是他的全盛期。
他驰骋于电影王国，光芒万丈，拥有了一切。
他确实不再需要她了。
那个曾经在逼仄的小店里，和她分享梦想与失意的男孩，已真正成为了一个征服华语两岸三地的时代传奇。
可偏偏在这一刻，在他如此遥远、如此耀眼的此刻，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思念，却汹涌地漫过心堤。
抬头时，恰见天边月残如钩。
不圆满的月，令她产生了不应该的念头。
她忽然，那么想，回到他身边。
谷德昭的称呼应该没错，人前叫周生，但私下叫阿星，看得出关系很铁了，他应该在后面会有多次出现。与此对应的，因为第一卷缺少铺垫，李健仁应该是不咋会出场了。
这一卷有淡淡的忧伤感觉就对了，虽然改结局，但故事大框架没变，他们俩就是会分离好几年。原来这一段剧情是没有忧伤感的，是的，分离几年并不悲伤，但结局be，现在虽然浅虐一下，但结局he，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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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全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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