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之王》片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低气压。
李力持刚喊完“咔”，饰演黑熊的壮硕演员立刻收起凶相，退出镜头范围。那个蹲在地上浑身蜷缩，神情胆小惊惧的“何金银”消失了，周星驰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眉尖微蹙，气场强大而严肃。
他甚至没让道具组先处理手上和衣服上的脏污，几步就走到监视器前，目光沉沉地落在刚才拍好的画面上，盯着帧帧回放。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们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也都闭口不言。
这种专注而屏息的创作氛围，很难让人相信是在拍喜剧电影。
“阿星，有哪里不对？”跟组的编剧兼配角演员谷德昭凑过来小声问，他是少数能在这种低压气氛下开口的人之一。
周星驰的眉头紧锁，视线仍没离开屏幕。
“戏剧冲突还不够强烈……Vincent，台词能不能再改改？”
“好，我再想想。”谷德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笔，就地开始写写画画。对于周星驰在片场突如其来的创作欲和修改要求，他们早已习惯，更何况经历了《家有喜事》和《唐伯虎点秋香》的磨合，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是达到了某种完美的默契。
摄影师、灯光师、道具组闻言，无声地重新就位，等待重拍。谷德昭飞快地改好几句台词，将新的飞纸仔小跑着分发给主要演员，尤其体贴地在递给女主角钟丽缇的那张纸上，在一旁用英文细心地标注了粤语发音。
就在一切再次准备就绪，周星驰放下台词页，深吸一口气，正要重新入镜时，一辆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片场外。
助理飞奔进来，一把拉住了已经半进入状态的周星驰。
“星仔！电视台那边彩排已经结束了，颁奖活动马上开始，必须现在过去候场了！”
但他脚步未停，“等我把这个镜头拍完再说。”
《破坏之王》是他首次实质参与导演工作的作品，每一个细节他都精益求精，进度本就缓慢，现在还时不时的要被TVB拉去参加活动，打扰拍摄进度，他内心焦躁不堪。
最终，这个镜头还是在一种高压下的紧张氛围中完成了。
几乎是李力持“咔”声刚落，周星驰就被助理塞进了等候已久的保姆车，戏服都没来得及换，只在外头潦草地套了件外套，便风驰电掣般地赶往电视台演播厅。
颁奖典礼的流程繁复，嘉宾星光熠熠，周星驰站在后台，已换好衣服准备亮相。他是颁奖嘉宾，无需参加彩排，踩着点来，记好了颁奖台词，只等着前台上大喊“有请星爷”。
他脸上挂起模式化的笑容，走了出去，走进镁光灯和万众瞩目中。
……
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周星驰回到后台，只想立刻换回戏服赶回片场。
然而，记者们见势却簇拥上来，七嘴八舌地拱着他去见见同样来参加活动的老朋友。
红了之后，过往那些无人问津的友谊也成了被关注的焦点。
可他并不觉得这些有向媒体告知的必要。
他心下烦躁，急着回片场，只想拒绝，但一抬头，看见梁朝伟就站在不远处，被记者围着，正双眼弯弯地笑着看向他。
他终究还是没能甩手离开。
电视台的临时休息室里，采访的喧闹过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刚才面对镜头，梁朝伟难得健谈，笑着回忆起当年一起报考训练班的青涩趣事，氛围轻松。相比之下，周星驰虽然配合笑谈，却明显有些意兴阑珊。
梁朝伟察觉到了，但他只以为他是连轴拍戏太过疲倦。
记者们心满意足地散去，周星驰立刻起身：“伟仔，我晚上还有戏要拍，先走了。”
梁朝伟却叫住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状似随意地开口，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所以他不用压低声音防偷听。
“星仔，等一下，上个月我空闲时回老街那边，原本要去阿云的咖啡店坐坐，但是看到门还关着，她……还没回来吗？”
周星驰正准备离开的身影顿住了，他转回身，脸上所有的表情淡去，只从喉咙里低低地溢出一声：“嗯。”
“还没回来？”梁朝伟实在是感到意外，他站直了身体，“你之前不是说，她只是回去处理点事情，几个月就回来吗？”
这都过去三年了。
周星驰沉默地走回来，重新坐下，双手搁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交叠在一起，语气异常平静：“她回大陆后，找到家人了，所以，就没回来。”
“电话呢？总该有一个吧？或者写信？”
“都没有。”周星驰垂下眼睑，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会……”梁朝伟难以置信地摇头，“阿云不是那种人，就算找到了家人，也不至于把香港这边的一切都抛下，音讯全无吧？”
他不说话了。
梁朝伟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间，对刚才察觉到的那些“意兴阑珊”和此刻异常的反应有了某种猜测。他仔细回想，轻轻凑了过去，语气放轻，小心翼翼的问：“星仔，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星驰闻声猛地抬头，语速极快地否认：“没有，我们没吵过架。”
“我说的不是吵架，我知道你们俩不会吵架，”他安抚老友，“但……肯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对吧？我觉得，她离开得这么彻底，一定有原因。”
周星驰陷入了思索。
他这模棱两可的反应让梁朝伟觉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之间的确是发生过什么。
“我只是觉得，以她的性格，就算见到了家人，暂时不想回来，也绝不至于和香港这边所有朋友都断了联系，一点消息都没有。”梁朝伟顿了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星仔，阿云在香港最亲近的朋友就是你，她平时不会跟其他人有太多往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你应该是知道的，或者说，可能只有你才知道。”
周星驰彻底沉默了，显然，他也回忆起了什么，或者说，他的心里逐渐拼凑出了一个猜想，一个答案——
她不回来，是不想面对。
不想面对什么？
只会是因为他。
那天晚上，他情难自禁、越界的吻……她其实是知道的，对吗？
他对她那变了质的感情，吓跑了她，对吗？
她不说，装作不知道，却感到了惊吓和困扰，所以才会用这种沉默的、近乎决绝的彻底消失，来回避他，逃离他。
她无法回应他的感情，所以选择了永不回来。
是这样吗？
这个清晰的、合理的、被他自我构建出的“真相”，让他崩溃。他用力攥紧拳头，才能抑制住身体的细微颤抖。
梁朝伟看着他骤然剧变的惨白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心下了然。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长长而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实在很了解这两位老朋友，他们之间，果然是出了问题。只是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无从猜测，而他，看样子也似乎不准备对任何人言说。
……
深夜。
何金银死死的抱着电线杆，苦苦哀求：“阿丽，请你不要这样对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对于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真的……真的看得很重！”
镜头对准了屋内的阿丽。可在这份炽热而笨拙的感情面前，她选择了关上窗帘。
“何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
窗帘被缓缓拉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镜头里，最后定格在何金银那双瞬间绝望、失去所有光采的眼睛里。仿佛他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随着窗帘的合上，彻底堕入了黑暗。
“咔！”
……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
午休时分，新店里其他几个年轻女员工正叽叽喳喳聊着天。孟隔云靠在办公台里，对着账单，有些心不在焉。
其中一个员工刚从马路对面的火车票代售点回来，手里捏着一张小小的红色车票，笑眯眯地宣布：“我买好五天后的票啦！给我妈过生日去，回来给你们带我们那儿的腊肠！”
女孩们顿时欢呼起来，围着她讨论起家乡特产。
孟隔云的视线不自觉地越过她们，投向店对面那个挂着“代售火车票”招牌的窗口。
一旦动摇，就会无休止的深受其扰，尤其是迟迟不能下决心时。
只要走过这十几步路，她就能走到对面那个窗口，买到去深圳的车票，从深圳过关，回香港。
可是这短短的十几步的决定，却如此艰难。
就在她望着对面深深出神之际，员工们的说笑声忽然小了下去。孟隔云回过神，看见林攸然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店门口，笑着对女店员们说：“休息时间，轻松点就好，没事。”
女孩们乖巧应声。
林攸然走过来，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在孟隔云桌前。
“看看喜不喜欢？”
孟隔云有些疑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两个玻璃瓶，一瓶咖啡粉，一瓶咖啡伴侣，还配了杯和勺。在这个小城里，这经典的雀巢咖啡礼盒绝对是稀罕物。
她有些惊讶。
“上次听你说起过，以前很喜欢喝咖啡，我们这小地方不好买，正好有朋友去上海，就托她带了这个回来，说这牌子现在最时兴。”
“谢谢老板娘，太破费了。”
“这有什么，你喜欢就好。”
孟隔云抚摸着咖啡瓶身，提议道：“不如我今天下班后回家里吃饭？正好用这个冲泡咖啡给你和老板尝尝。”
“好啊，我们一家子都还没喝过这外国饮料呢，也好奇是什么味道，”林攸然顿了顿，又笑着摇摇头，“不过我这次可能没这口福了。”
“为什么？”
林攸然笑了笑，手轻轻放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语气带着自然而然的幸福笑意：“我听朋友说，孕妇好像不能喝这个。”
孟隔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反应过来后，随即是更为激动的狂喜。
弟弟……她的小澜，要来了！
就在这巨大欣喜涌上的瞬间，另一种失落同时攫住了她的心。
时机又一次如此巧合地重叠，是命运在为她做出抉择。
她知道了，自己还不能离开。
但决定逐渐清晰时，她隐隐觉得松了口气。
……
有了头胎的经验，这次再怀孕，夫妻俩明显从容了许多，店里生意仍是不错，家里还请了个专职保姆照顾孕妇，其实已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孟隔云每周回来的次数却增加了。
晚饭时间，保姆做了一大桌美食，包括必备的滋补靓汤。
“你说这次是弟弟还是妹妹？”林攸然喝着汤，笑着问老公。
孟昕给她夹菜，乐呵呵说道：“弟弟妹妹都很好，不过我更想知道要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小云，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给点意见？”
孟隔云正低头吃着饭，闻言抬起头，笑了笑：“老板老板娘，这次当然要你们自己决定。”
孟昕笑了，点点头，立刻又转向妻子：“我最近翻书，查到了李白那首诗，就是小云说的‘美人如花隔云端’那首，才知道后面一句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这‘澜’字你觉得怎么样？听着又有气势，又文雅。”
林攸然细细咀嚼这个字，漾开了笑容：“嗯，好名字，而且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用。”
孟隔云微笑着继续安静地吃饭。
孟澜。
没有任何意外，果然是这个名字。
这一切，不过是沿着命运既定的轨迹，又平稳地前进了一格。
虽然时代背景是计划生育，但现实生活有不少例外的，所以还是这么设计，而且前文说过孟隔云有个弟弟来着。
等写完之后我要把前面章节小做修改，无意义的章节看看能不能给替换上新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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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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