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扇我一巴掌吗?”突然间,帕西这么问。
弗迪在前面开车,他们两个人原本一声不吭地坐在后座,那沉默被她奇妙的问句所中断,令汤姆奇怪的是,她的语气和神色里都没透露出不安,甚至有点调笑的意味。她应当理亏甚至不安的,因为汤姆才抓到她和别的男人厮混在一起亲吻,然而现实与之相反,令汤姆既恼怒又不安。
汤姆扫了她一眼,自认为这一眼给足了威慑:“我不会扇你,但你要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杰伊·盖茨比。”她念出这名字的时候,好像在舌尖酝酿着一串优美的音符,沉醉无限的样子,那种态度更令人生气。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汤姆捏紧拳头。
“五年前,他好像是我的恋人。”帕西看着窗外漆黑的景色,随着车速那葱郁绿植与马路一骨碌如黑影般消逝而去,她情不自禁地想象五年前他更稚嫩,更可爱的样子,想到这么一个人过去、现在、未来都属于她,更加心潮澎湃地设想未来那甜蜜的生活。
“什么叫‘好像’?你跟外面的人混在一起,抱在一起接吻,然后自己也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汤姆的拳头突然打了车窗一下。弗迪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帕西始终觉得他像个无色无味,水般留不住印象的人。
“你冷静点,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你看,弗迪都害怕了。”她还是没心没肺,不是很在乎地笑着。
“我冷静点?你跟他不清不楚,然后要求我不追究?要是一直这样,那下一步呢?你找个黑人混在一起,我还是不能问?我看这天要反了!世界上有这样的天理吗!”汤姆情绪非常激动,他这种体型面色的人肝火旺起来显得更丑。帕西突然说:“就像你和默特尔·威尔逊的事一样,我责怪过什么吗?那你为什么要责怪我?”她态度简直有点嬉皮笑脸,用那美丽的眼睛几乎挑衅地看着他,但是整个人坐着的姿态就透露着一种漫不经心。
汤姆骤然变换了表情:“谁告诉你的?”
“很重要吗?”
他像个演说家一样比划起双手:“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是,我和她确实有一些关系,但是那只是去玩玩,就像你有时候喜欢去外面游荡,但是最终会回归家庭。那都只是玩乐,不是真正的家,我和她……有时候我会犯下一些荒唐的错,但是最后,我的任务是照顾好你。我最爱的人是你,而不是外面的人。”
“那不就结了?”她用一种很甜蜜的笑容微笑着,并且头靠近他,像条滑溜溜的蛇一样一下子滑坐到他腿上。她说:“那就不要再生气了,我最爱的人是你,跟他只是玩玩,宴会场上的人太多了……我情不自禁,所以才会那样。”她抚摸他的脸,摸到了青青的胡茬,她那抚爱的姿势很熟练,然后她轻轻一扯,拉开他的裤链:“别生气了,我会好好给你赔礼的。亲爱的小弗迪,你可不要回头看,如果你实在想看,也是可以的。”
弗迪面红耳赤地开着车。汤姆原本是一声斥责:“这事并不是就此揭过了。”渐渐地被别的声音取代,他说:“你太荒唐了。”她不断地说:“我错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不会离开你,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渐渐,她那甜蜜音色被更温柔的一种喘息取代。弗迪始终开着自己的车,但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月光把那被践踏的草坪照得如颗颗被雨滴湿润了一般。车回到东卵的宅邸前,弗迪将车停下,想要蹑手蹑脚出去,悄悄关上车门而不惊动两人,其实他关门的声音每个人都听见了。
她很专注,甚至总是很专注,所以她注意到,他用力的时候总是会那样,那张丑脸前额会旋出一个圆圆的皱襞。她有时候像牝牛一样温顺,等着被压如鲽鱼那样扁;有时候又像这湫狭空间邀游自得的鱼。她用那沙嗄的声音不断低低地重复:“我是属于你的,完全属于你的……”声音里充满一种浓情蜜意,好像回到了他从“潘趣号”游艇上抱下来的那天,又好像回到新婚,他新赠的那颗颗均匀的珍珠项链千珠万颗地铺陈在婚床之上,那整齐的莹泽,来自蚌壳肉中被沙粒等异物入侵,来自于痛的孕育,它的囊细胞不断分泌珍珠质,最后那至美的圆形润泽才入**成型。
夜晚深重的时候,帕西才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她的心灵毫无疲倦的痕迹,只是把自己埋进浴缸里,沉浸在水温中。浴缸的吐水口很有新意,是浴中的苏珊娜,她裸露的□□化身两个孔流下水来。她当然对那有着截然相反的两种感觉:偶尔觉得那很卑俗;偶尔觉得那大理石般的吮蜜之地雕刻得十分美丽。
帕米走了进来,她站在浴缸旁边。帕西很惊讶,但有点不耐烦:“你还没睡觉啊?保姆呢?”帕米说:“她今天回家了,你们两个都没有回来,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没有等到我的故事。”然后她又不停问小狗呢,为什么带出去了,不带回来。帕西只是说:“我的乖宝贝,你去乖乖地睡觉吧,太晚了。”
帕米指着苏珊娜,说:“你对我讲过她的故事。”帕西转头看向孩子,但是口气很淡漠:“那我真是对你讲了很多故事。”
“你很久没跟我讲故事了。”帕米说。
“你已经听了一千个,一百个故事了,我肚子里的故事已经全部讲完了,已经没有可以跟你讲的了。”帕西泡在浴缸里。她其实很讨厌儿童看的那些童话书,但莫名其妙还真有点佩服每天耐心和孩子念童话故事的大人,看着那些童话书,她立马能够体察到大人编写故事时屈尊俯就的那种傲慢与自负,不管是夏尔·佩德罗还是安徒生,她都很厌倦。孩子其实什么都能明白,可是大人总是嗲声嗲气地降低智商,试图用愚蠢的方式和他们交流,只是无谓地阻碍了孩子发展原有的洞察力和理解力。
然后帕米说:“那你跟我继续讲那个王后的故事,她之后又变成了谁,王后之前也是王后吗?”
帕西笑了,然后用**的手揉乱了女孩的头发,瞬即从水中站起来。那一刻,年幼的女儿突然觉得裸身的母亲不再是亲切的母亲,而是某个庞大恐怖的怪物。她投射出长长的影子,罩在帕米身上。然后帕西从浴缸里走出来。这位母亲做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下意识地像狗一样抖动身上的水珠,随后好像才反应过来那样,拿起了毛巾擦拭身体:“如果我愿意回来,我会跟你讲这个故事的。”
“如果你不回来呢?”帕米情不自禁地问。
她耸了耸肩膀,然后说:“那我也不知道了。”她裹上浴巾,然后一刻不停地拿出行李箱,把首饰抽屉里的项链耳环全部倾倒其中。她打开衣柜,然后把那些看得过眼的雪纺与薄纱的短裙晚装也装进去——她一直很头疼,她这几天总是穿着漂亮的日装去杰伊·盖茨比的家里,到了黄昏降临时,那里没有她的衣服,她没有机会换更合适、更漂亮的晚装。她狼藉地装好了一箱衣服首饰,然后啪地一声关上,要求用人帮她提到黑色轿车上。
已经是凌晨了,她根本听不见身边小小的帕米抱着玩偶在对自己说什么。她还不小心撞了孩子一下,并没有道歉。孩子看出她想走,于是用手拉扯她,帕西只是无情地甩开她的手,穿上自己很喜欢的晚装。她喜欢一件丝绸和网纱斜裁的白裙子,那些小珍珠很可爱,同时线条也很好地衬托她的曲线。她踏步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把帕米撞倒在地。帕米哭泣了,帕西大声呵斥:“你这孩子为什么总是碍手碍脚地妨碍我?”
然后她便像跨过一堆障碍物一样跨过了孩子,拿着车钥匙去开一辆黑色轿车门,旁边是汤姆的车——他们回来的那一辆。她看到汤姆在后座呼呼大睡,发出很响亮的鼾声。他睡着的样子也显得很丑,和那可爱的赫尔玛弗洛狄特斯相比当然是这样,她不禁生出了非常强烈的嫌恶之情,然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轿车,一踩油门前往西卵。
等她抵达西卵盖茨比的宅邸前时,宴会已经散去了,残留下来的是一地的果皮和狼藉。她穿过幽蓝的花园,天空下起微弱的毛毛雨。尽管下起雨,夏日的草坪还是酝酿着一股巨大的热力,她感觉热气仍然蒸腾在身边。雨慢慢地越下越大。帕西走进这豪宅的阴影中,然后发现有一个人坐在台阶那里。他单手捂着脸,雨越下越大,他居然仍然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在那微弱的灯光里,她看见是杰伊·盖茨比,他坐在那里哭,用手掌擦去眼泪。帕西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他还没看见她,只是低着头用一只手几乎罩着自己的脸,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抽泣。她顿时生起一种怜惜与怜美的心情,也许她根本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抛下他,但是她得收拾好裙子,才能再出发。她根本就没打算离开他,他是那么年轻、美丽……哪怕是厄俄斯,也不是在提托诺斯最青春貌美之时抽身离去的。
帕西站在雨中的花园里,一片寂静。她发出声音:“亲爱的,别再哭泣了。”他不可置信,听到那如梦似幻的声音,拿开遮着脸的手掌,于是她发现他泪流满面。她轻轻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好像圣母怜子的构图。她自我陶醉,觉得那场景肯定其美无比。
“你居然回来了,黛西……你居然会回来。”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用微湿的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然后非常温和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早就说过,我只是和他谈一谈,我一定会回来,我们绝不会分开。杰伊,我们不会分开。”
她牵起他的手,然后说:“我们逃跑吧,从长岛。”
夜色那样温柔、模糊,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他仍旧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她一定笑得很开心。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问:“去哪里?”
“法国、意大利……哪里都好,只要和你一起,哪里都是天堂岛。杰伊,我最爱的人是你,从过去到现在。我们逃跑吧。”她紧紧牵着他的手。直到坐上她的轿车前,他都感到好像陷进一块粉红色棉花云朵般的幸福,没能察觉到她说这话时的顺遂。那话好像工厂车间的塑料,总是迅速、廉价地生产出来。她对一千个人说过那爱语,每个人都有不逊于阿多尼斯的美色。她也不是出于一种虚伪,而是真情实感地爱他,觉得他是那么美,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车扬长而去。他坐在副驾驶,感到那不绝的欢乐的班卓琴,仿佛仍在耳边清泠泠地作响。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么一种美妙的声音,也没有如今夜那般温柔的夜色。
到了1922年的7月底,帕西和盖茨比已经在法国的豪华酒店里。廊下鹦鹉学舌个没完,海浪声也很吵。他们在酒店的阳台呼吸着新鲜空气。盖茨比好不容易找到一份英文报,上面写着3K党在美国中西部的活动。他随便念了几句,然后帕西轻轻哎哟了一声。他说:“怎么了?”
“我一直属于3K党。”她轻而易举地吐出那三个K的简化拼写。盖茨比以困惑的眼光看着她,然后又好像很好笑那样看着她说:“你清楚那是什么吗?”那是个废话,因为前面的报道里已经念出过Ku Klux Klan了,后面才用KKK缩略。
于是她说:“这三个K分别是kall??pisma,kall??pistès,kompseia,这才是真正的KKK。”她说了一个不合时宜,他也难以听懂的希腊语笑话,显然门槛太高。于是他不明就里地看着她。她默默想到,如果是希金斯教授的话,一定能听懂这没什么意思的笑话的。她自己情不自禁,微微地对着海浪笑起来。
除了他总是要不断地去接电话,她有时觉得他的电话实在太多了。那风如此舒适,一切都好像宁静至极。他们享受了出逃的所有美好。
最后一章预警。。。快跑。。。从今以后我只预警这最后一次。。。。以后不管写出什么癫剧情来不要说我没有预警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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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圣亚尼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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