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一桩新闻的发生与石子掉进池塘没什么区别。事件的中心地带剧烈震荡、激起水浪,而后层层递减,最后扩散至岸边变成一圈可有可无的涟漪。
迈克尔得知这起袭击时,已是一周后。
彼时,他刚结束与圣帕特里克教堂主教的会面,回到家中。空荡荡的屋子,幽暗静默。佣人保镖恭敬地肃立在角落,不敢看他。
“阿尔,看会儿电视吧。”
他需要一点声音。
电视机的喇叭声隐隐绰绰响起,日间新闻主持人有条不紊地播报时事,如同一阵风声。起居室的尽头,窗帘切出一截花房亮光。阳光穿过五边形的玻璃穹顶,照得植物葱茏蓊郁,叶尖舒展地翘起。
他步入阳台花房,拉出靠背椅坐下,听起飘过来的日间新闻。
“……超音速飞机果然不同凡响,现在让我们把视线移焦到英法两国的隔壁。近期意大利北部发生多起袭击,上千人牵涉其中,近百人遇难。最近的一起经历者里有当地电视台成员,她们录下了案发现场的枪击声……”
迈克尔出神地望着玻璃穹顶。纽约与西西里纬度无甚差别,阳光也该如出一辙,可为什么看起来没有巴勒莫的璀璨锋利?
康斯坦尼.科里昂从门廊拐出、步入广阔堪比宫殿的起居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花房玻璃窗像放大镜般将光点汇聚在迈克尔身上,他静默无言地倚靠在软皮椅里,不算端正的坐姿,周身萦绕着一种不容质疑的权威和……
等等……痴迷?
挥散那一瞬间不合逻辑的错觉,康妮步履未顿,径直走来兄长的放权与信任让她干瘦的脸颊焕发动人的红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人未走进花房,声音便先涌进来:“麦克——”
她身后跟着曼哈顿知名的派对主理人和三名意餐供应商。奈利站起身,半威胁半邀请地递出电视机遥控器,客人们诚惶诚恐摆手,屁股轻轻沾上软皮沙发,缩手缩脚看起电视。
康妮开口便是授勋午宴的布置:起居室的沙发全部挪开,用长桌和圆桌在楼梯前围出一小块舞池,乐队在西北角;餐点总共三道菜,分别是冷盘哈密瓜火腿或者肉丸,主餐牛小排、普罗旺斯炖菜和烟熏三文鱼,餐后点心有焦糖布丁和巴斯克蛋糕。
“你安排得很好。”迈克尔耐心听完,“甜点留一款就行,恩佐肯定会送蛋糕来。等下卡尔会给你宾客名单,算上媒体,人数不会超过一百。”
不疾不徐的一句话,却险些让康妮从椅子上弹起来。她身体前倾,惊诧地问:“那些老朋友呢?父亲的朋友,你的教子教女们,他们一定会送来祝福。”顺便提出小小的请求,期望教父施舍一些帮助。
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两兄妹心知肚明。逢年过节助人为乐,这是老科里昂留下的传统,也是家族壮大的根基。因而科里昂操办宴席总会留下五十个名额的口子,方便临时上门的朋友。
可迈克尔的意思,竟打算拒绝朋友们的恳求?
“只是简单的仪式。”他解释道,手指触摸着圆桌,外圈的接缝处嵌着一条金丝,眸光落在对面的妹妹脸上。
这是他仅剩的血亲,面庞也有了皱纹,那双漆黑的眼睛和自己是如此相似。他曾无数次在镜子里见过,坚毅、凶狠、野心勃勃。
这视线带着忖度与审视,虽然微笑着,周身却萦绕着挥不散的威严冷漠,让康妮想起父亲。但她清楚,这位三哥行事远比父亲残酷……
就在康妮维持不住表情、像所有下属一样害怕得低头想要避开他的目光时,忽然听到迈克尔话锋一转:“但我说了不算,你才是宴会的负责人。对了,记得把桑尼的那个崽子带来给我瞧瞧,下个月亚特兰大有一场分红会,我想让你代我参加,到时让他陪你去。是叫文森特?”
如果说前一句是一贯的信任,后一句便是对她毫无保留的支持了。康妮眼眶发颤,弯起嘴角,“对,文森特,桑尼的儿子。”
她抿了抿唇,面上闪过犹豫,再次开口,却问的是宴席安排:“红酒还没有确定,迈克,你想要用加州的赤霞珠、勃艮第的黑皮诺,还是西西里的歌海娜?”
社交宴会的寒暄总需要一个切入点,酒种类与产地一定程度有着话题导向标的作用。三款酒,分别来自本土、公认最好产区和西西里。
是谈论加州的优美风景,家族的财力,还是大多数客人祖辈的故乡?这取决于宴会主人的想法。
显然,康妮对他的变化感到疑惑,想要窥探转变的原因,进而试探他未来对家族的规划与打算。
面对亲妹妹的试探,迈克尔没有生气,整个人放松地靠进椅背,慢悠悠解释道:“罗马是个不错的城市,古老、神圣、拜金……我在考虑将一部分资产转移回意大利。”
康妮面露讶异,“因为托尼?”
“当然不是。”迈克尔笑道,“小费歇尔议员你记得吧?爸爸找他父亲老费歇尔办过不少事。他在情报总监办公室,这次回来他和我见了一面,想让我牵线,和意大利的罗西认识认识。”
“罗西?”
康妮能讲出全国内535位议员的名字,勉强记得其中大部分的家庭出身与基本履历,但外国政治人物,还不是总统总理之类的首脑?恕她没有余力记忆。
室内传出一阵动感的管乐,似乎是热播剧的片头,恰似背景,浅浅盖过此间交谈声。
“朱佩塞.罗西,”迈克尔手指点动着桌面的接缝,简单介绍道,“他是基民党在中部地区的党棍,出生于政治名门,父亲曾担任过副司法部长,兄长詹卡洛.罗西在耶鲁当经济学教授。”
“那为什么不通过那位罗西教授?”康妮蹙眉,“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吧?故布疑阵地兜圈子只会增加泄漏风险。”
迈克尔失笑,“所谓认识当然是托辞。这些年左翼思潮盛行,你来之前新闻里还在讲意大利发生的袭击。国会的大人物们担心亚平宁半岛落进苏联的口袋,可越战打得兜里一干二净,像二十年前马歇尔计划一样送钱赚选票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其他办法。基民党是我们的老朋友,这是毫无疑问的。必须要确保下半年党大选,罗西他们能获得胜利。”
“既然如此,”康妮紧缩的眉头并未松懈,“那为什么不直接和党鞭接头?”
刚问完,她看到兄长露出了一个极为怪异的表情——
嘴角下撇,绷成冷硬的一段铁,随时下落的刀片;毫无暖意的炭黑色眼睛却闪烁某种狂热的光。一冷一热,仿佛断裂重拼的面具,上下两半截然相反的情绪。
“因为党鞭不值得信任。”他忽地笑了一声,垂下眸,眼中那不合时宜的亮光随之敛去,“她立场存疑,对我们抱有戒心。”
“她?”
相比去年以压倒性多数赢得英国保守党领袖的夫人,这位孔蒂夫人低调得简直不像政客,除了最近的访谈节目,鲜少在西西里之外抛头露脸。
迈克尔累了倦了般抬起手,一直关注动静的奈利立刻起身来到站在花房门,不敢再迈进一步。“先生,您找我?”
“给康斯坦尼讲讲我们的西西里之行,我去倒杯咖啡。”他招呼奈利坐下,自己慢悠悠踱出阳光房。
途经起居室,三名客人恭敬地站起身,缩肩致意。主人家温和到和蔼,用带着曼哈顿口音的英语招呼他们吃茶几上的水果,仿佛凭运气暴富、准备安享晚年的纽约老头。
端着温热的咖啡回到花房时,正巧听到奈利在讲最后一天的事。
“…唐同意了那位孔蒂夫人的建议,以玛丽为名建立一个妇女儿童基金会,”奈利干巴巴地说,“但讲到具体合作时,她忽然冷下脸,带手下离开了。”
迈克尔眼前浮现她那日不愿多投注一分注意力的冷厉面容,指尖再次涌现一阵一阵被仙人掌刺过的痒意,不得不反复摩搓桌面的拼缝来缓解。
康妮见他手握白色马克杯却不落座,另一只手不耐烦地点动桌面,威严的面庞如同浸在浑浊的水里,看不清情绪,心脏本能一憷,顺着奈利的讲述及时收拢话题,“这么看,她没有敬畏心,不尊重我们。家族没有什么和她合作的可能了。”
奈利沉默地退回起居室。
这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
而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的正主并没有安静过久,重新坐下后,那张威严的面庞仿佛石像裂开一条缝,微笑着吐出一个转折词:“但是,基金会这个主意不错。你和玛丽关系好,先帮我吹吹风,等我晚些时候写邀请信时,再仔细和她妈妈解释这件事。”
对于兄长的婚姻感情状况,康妮从来不多置喙。如果不是凯的离开,轮不到她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处理家族事务。她算是两人离婚的既得利益者。
不过,这不代表康妮乐见兄长成为孤家寡人。
“安东尼最近怎么样?我上一次和他通话还是六周以前,他说当上了男主角兼导演。”她兴致勃勃地感叹,“想不到小时候那么文静秀气的一个人男孩,长大后会去唱歌剧,希望他下礼拜回来,能在宴席上露两手。”
迈克尔不置可否。
兄妹俩安静地坐了片刻,谁也没说话。
把杯子里的咖啡喝空,迈克尔起身回室内,抬头看向玻璃盖,“宴会开始之前,让人把上面的灰尘清理干净。”
迈克尔:搞俩正经身份轮着试,就不信她还会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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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上还是延续电影,迈克尔回纽约以后去搞教皇颁布的勋章了。本来下一章打算写维维阴差阳错和安东尼回纽约,参加迈克尔的宴会。但捋了一下,感觉没有三千字能交代清楚的阴差阳错,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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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报了个搏击班,对练的时候疯狂冒灵感,但是疤面煞星那一本,等动笔感觉解放战争都打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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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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