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我坐在橡树街警局那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手肘撑着膝盖,指缝里全是冷汗干掉的黏腻感。霍莉太太搂着还在发抖的梅根,坐在我对面,一遍又一遍地对那个一脸“又是这种破事”表情的秃顶警官重复昨晚的恐怖。
“……然后亚当就出去了,再后来,他在楼下客厅大喊大叫,还有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霍莉太太的声音带着哭腔。
胸牌上写着“奥唐纳”的秃顶警官用笔尖在记录本上不耐烦地敲着。“戴维斯先生,”他转向我,耷拉着眼皮,像看一个麻烦精,“你说你看见窗外有人?戴着顶旧礼帽?还听见他说话?”他尾音拖得老长,充满了不信任。
“是。”我喉咙干得发紧,尽量让声音平稳,“隔着窗户,影子很清楚。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像个疯子。
奥唐纳警官哼了一声,在记录本上潦草地划拉几笔。他再次抬眼,视线扫过我苍白的脸,“戴维斯先生,你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听说你刚从斯普林伍德医院出来没多久。是‘创伤性失忆’,对吗?”
来了。我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发白。又是这套路。一切都往精神问题上推。
“我脑子没毛病,警官。”我咬着牙说,“梅根的睡衣被划破了,那绝不是噩梦能解释的!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昨晚就在那扇窗户外面!”
“别的什么东西?”奥唐纳旁边一个叫兰迪的年轻警察没憋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板起脸。
奥唐纳没理会兰迪,只是盯着我,眼神里那种“我懂,我理解”的虚假同情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戴维斯先生,压力过大,加上你之前经历的创伤,出现一些……嗯……比较真实的幻觉,并不罕见。镇上关于‘弗莱迪’的流言传了几十年,很容易对精神状态不稳定的人造成暗示——”
“去你的暗示!”梅根突然尖叫起来,挣脱她妈妈的手,激动得浑身发抖,“我的睡衣是实实在在破了!亚当没疯!是那个怪物!他想杀我!现在他又盯上亚当了!”
“梅根!注意语言!”霍莉太太慌忙拉住女儿,又对警官赔笑,“对不起警官,她吓坏了……”
场面一时混乱。奥唐纳揉着眉心,一副受够了的样子。“好了好了,霍尔女士,梅根小姐,冷静。我们会派人去你家附近转转,加强夜间巡逻。至于睡衣……”他瞥了一眼物证袋里那件被划破的睡衣,“可能是睡觉时被什么东西勾破了,自己没注意。至于戴维斯先生‘看到’和‘听到’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建议你好好休息,或者咨询一下专业人士。”
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我知道他话里的“专业人士”指什么。他们根本不信!梅根睡衣上那几道刀切般整齐的口子,那冰冷恶臭的气息,那钻进脑子里的沙哑声音……难道都是我的臆想?
就在我几乎要拍案而起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猛地攫住了我,像一块湿透的厚毯子劈头盖脸罩下来,瞬间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和怒火。眼皮重得像灌了铅,视野开始模糊旋转。奥唐纳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在我眼前晃动、拉长,又变形。
怎么回事?我用力甩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不行……太困了……像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肾上腺素彻底退潮后的疲惫,混合着高度紧张后的虚脱,还有一种仿佛来自外界的强制拉拽。
“戴维斯先生?”奥唐纳的声音似乎隔着一层水传来,“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不再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板腔,而是带上了一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滑溜感。
“……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他挤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开的弧度完全不像人类,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下流的、恶意的光芒。“像以前那样?我知道你喜欢‘刺激’的,小甜心……”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所有的困意被这完全不符合奥唐纳身份的黄色笑话驱散了大半。我猛地抬头,瞳孔骤缩。眼前的景象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奥唐纳”警官那张秃顶、疲惫的脸,正像一件被水泡软的劣质橡胶面具一样,从边缘开始起皱、剥落。皮肤下面没有血肉,只有一片蠕动的、布满烧灼疤痕的焦黑烂肉。那张“脸皮”被一只从脖颈处伸出来的、戴着肮脏棕色皮手套的手,像脱一件紧身衣一样,慢慢地、恶趣味地向下拉扯着。
褪下的“脸皮”堆叠在“奥唐纳”的警服领口,而一个全新的、噩梦般的头颅正从那个空洞的脖颈里钻出来。
一张彻底被火焰舔舐过的脸,皮肤是融化的蜡状,布满深红色开裂的疤痕。唯一完好的是那双眼睛——闪烁着残忍、戏谑和某种病态狂热的深色眼睛。咧开的嘴角几乎扯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猩红与墨绿条纹的毛衣领口从警服领子里露了出来。
弗莱迪·克鲁格!
他就这样,像蜕掉一层皮一样,从那身警服里“钻”了出来,将那团属于奥唐纳的、软塌塌的“皮套”随手扔在地上。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冲击眼球的极致恶心。
“Surprise, my little forget-me-not!”(惊喜,我的小勿忘我!)弗莱迪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砂纸摩擦铁锈的质感,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顶破旧的棕色软呢礼帽戴上,又伸出那只戴着肮脏皮手套、四根手指末端焊接着锋利剃刀般金属利爪的手。寒光闪闪的爪尖悠闲地互相刮擦着,发出“滋啦……滋啦……”令人牙酸的锐响。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更加汹涌的愤怒情绪 ——这恶心的东西在耍我!
“去你妈的!”我怒吼一声,身体比脑子更快,抄起身旁那把沉重的椅子就朝他抡了过去。
“砰!”
椅子结结实实砸在弗莱迪身上,却像砸中了一团粘稠的浓烟。椅子腿直接穿过了他那件红绿条纹毛衣,毫无阻碍地砸在地板上。弗莱迪的身体只是像水波一样晃了晃,毫发无伤,甚至脸上的笑容更加扩大了,充满了嘲弄。
“啧啧啧……”他摇着那戴着爪子的食指,像个在教训不听话小孩的老师,“还是这么暴躁,小甜心。一点情趣都不懂。看来失忆也没能让你变得可爱一点。”
没用?!
跑!
这个念头瞬间占据了所有思维。跟一个能在梦里免疫物理攻击的怪物硬拼是找死!我猛地转身,朝着警局接待室另一端的走廊出口冲去。身后传来弗莱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还有金属爪子刮擦墙面的刺耳噪音,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跑吧!跑吧!小老鼠!让我们重温一下‘旧时光’!我最喜欢这个环节了!”
我撞开通往后面走廊的门,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心脏骤停。
哪里还有什么警局走廊。生锈的巨大金属管道密密麻麻地布满视线所及的所有空间。灼热的蒸汽带着硫磺的臭味从管道缝隙中“嘶嘶”喷出,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障。脚下是布满油污和铁锈的格栅地面,缝隙下面深不见底,只有暗红色的微光透上来。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
是梅根噩梦里的锅炉房……!
“喜欢吗?”弗莱迪的声音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巨大的管道间回荡,根本无法分辨来源,“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记得吗?你那时候可热情了。”他话语里的暗示让我一阵反胃。
我没时间思考他恶心的“回忆”。利爪刮擦金属的尖锐噪音越来越近,忽左忽右。蒸汽严重阻碍了视线,我只能凭着本能,在迷宫般的巨大管道间跌跌撞撞地狂奔。铁锈蹭脏了我的衣服,灼热的蒸汽烫红了裸露的皮肤。每一次拐弯,都感觉那双深色的眼睛就在阴影里窥视。
“左边!”
“不对,右边!”
“上面哦,小心~”
弗莱迪如同最恶劣的猫,戏弄着爪下的老鼠。他并不急于抓住我,而是享受着我的仓皇逃窜。每一次我自以为甩掉他,那沙哑的笑声或者爪子的刮擦声就会在另一个方向响起,让我重新陷入恐慌。
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混着蒸汽糊住了眼睛。恐惧如同实质的冰冷海水,试图将我淹没。但在这绝望的奔逃中,一丝几乎被淹没的念头却顽强地冒了出来——
这是梦。他的领域。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他在这里几乎无所不能,物理攻击无效。硬拼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是醒过来!可是该怎么做?
就在我因为分神而脚步稍缓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焦糊肉块和铁锈的恶臭猛地从左侧一个管道拐角后喷涌而出!
“抓到你了!”
寒光一闪。我几乎是凭着野兽般的直觉猛地向后仰倒——
“嗤啦!”
左臂外侧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我重重摔在油腻的地面上,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躲开,撑地的手无意碰到了一块冰冷的玩意。
抬头看去,弗莱迪正站在我刚才的位置,右爪上沾着新鲜的血迹——我的血。他伸出猩红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舐着爪尖上的血珠,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到变|态的光芒。
“啊……熟悉的味道。”他陶醉地眯起眼,“还是那么美味。”
手臂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更让我心头火起的是他那副令人作呕的享受姿态!这混蛋!
“去死吧!丑八怪!”我抓起地上的那块边缘锋利的锈铁片,用尽全身力气朝他那只舔着血的爪子砸了过去。
铁片呼啸着飞过。弗莱迪显然没料到我在受伤后还敢反击,而且目标精准。他下意识地缩手格挡。
“噗嗤!”铁片没有如预想中切断他的爪子,也没有像刚才的椅子那样穿透他,而是狠狠地楔入了他的小臂。粘稠得像沥青一样的黑色液体从伤口处汩汩涌出。
“嗷——!!!”
一声完全不同于之前戏谑腔调的、凄厉痛苦的嚎叫猛地炸响。弗莱迪那张烧伤的脸因为剧痛和暴怒而彻底扭曲变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臂上插着的铁片,又猛地抬头瞪向我,眼神里的怨毒和狂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我烧成灰烬。
“你这个小贱货!竟敢伤我!!!”他狂怒地咆哮,声音震得周围的管道嗡嗡作响,蒸汽都为之翻腾。
就是现在!
我用尽所有的意志力,狠狠掐住自己手臂上那个还在流血的伤口。尖锐到极致的痛感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啊——!!!”
我自己的惨叫声和弗莱迪暴怒的咆哮混杂在一起。紧接着我的身体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拽出泥沼——
“亚当!亚当!醒醒!”
“天哪!他的手臂在流血!”
“快叫救护车!”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刺目的日光灯管照亮了橡树街警局的接待室。霍莉太太和梅根惊恐放大的脸就在我眼前。奥唐纳警官和兰迪警官也围在旁边,脸色惊疑不定。
我正躺在地上,后背被地板硌得生疼。左臂外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我低头看去——
夹克袖子被划开几道长长的口子,布料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粘稠的血液正顺着我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警局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刺目的红。
和梦里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戴维斯先生!你……你怎么回事?”奥唐纳警官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震惊,他指着我的手臂,又看看我苍白的脸,“你刚才突然就倒下去了,然后……然后手臂就……”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诡异的现象。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手臂的疼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梅根慌忙撕下自己裙子的一角,手忙脚乱地想帮我按住伤口止血,她的手抖得厉害。
“是……是他!对不对?亚当!是弗莱迪!”梅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霍莉太太捂住了嘴,看着我的伤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我没回答梅根,只是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住奥唐纳警官。他的脸是正常的,带着点惊魂未定,身上的警服也完完整整。刚才那褪皮的一幕,仿佛只是我极度困倦下产生的可怕幻觉。
但手臂上真实的伤口和剧痛,无声地嘲笑着“幻觉”这个解释。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升。这事没完。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在这冰冷的恐惧深处,一种更加陌生、更加危险的情绪正悄然滋生、涌动。
就在刚才,在那个该死的锅炉房里,当铁片砸中他、看着他因剧痛而扭曲嚎叫的瞬间……
我的心脏竟然兴奋地搏动了一下。
像久违的什么东西,被那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从遗忘的深渊里……唤醒了。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自己血的咸腥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
不管这怪物是什么东西,不管我那该死的过去藏着什么。
游戏开始了。而且……我似乎开始找回一点“手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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