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和班纳特太太之间的对峙在第二天以玛丽的道歉告终。
她以一种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平和态度接受了对她的指责，承认自己就是班纳特太太口中不孝顺的孩子，专程来折磨她可怜的神经。也许正是这份认打认骂毫不顶嘴的表态恰到好处的挠到班纳特太太的痒处，让她不由用比平日更亲密的态度对待她的三女儿。
没过几天，玛丽就又成了母亲口中的好宝贝小心肝。
然而班纳特太太不知道的是，她说出口的话对玛丽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玛丽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对她言听计从，将她的训斥奉若圣旨的玛丽，比起班纳特太太，她甚至更在意海伦。
在玛丽眼里，海伦这个人……相当特别。
她比简更通透，比伊丽莎白更风趣。虽然说话尖刻，但天性的那份活泼开朗并不惹人讨厌。
她几乎满足了玛丽对于姐妹的所有想象。
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世上就没有她不了解的东西。很多原本玛丽无法理解的事情，一经她略带刻薄的简短几句解释，就瞬间豁然开朗起来。
玛丽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如此渊博的知识面、如此新奇却让人叹服的认知视角，只得模模糊糊归结于她是被神选中的人。
玛丽不敢追问海伦来意。
只是断定她必定抱着某种崇高而艰巨的任务才会屈身于一个将死的平凡小女孩。
管他的，说不定海伦是要拯救世界。
玛丽心想。
对于一个将死的人来说，这一切似乎都不太重要。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所以当姐姐简在餐桌上询问她是否要参加这周的教堂礼拜时，都叫了她好几遍，玛丽才堪堪从脑内的对话中拉回思绪，放在平日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什么事？”玛丽问。
“今天的礼拜你要去么？”简发问。
玛丽思索了一会儿：“我想我可以去。”
她的腿伤并没有好全，但她并不介意这点。
简果然对她的决定并不意外，而是贴心的询问是否要带上手杖方便点。
家里人似乎都认为玛丽是个虔诚的人。
虽然玛丽并不一定认可这点，但她的确受宗教熏陶不浅。或许最开始只是源自她将布道书背得滚瓜烂熟时，大人们向她投来的赞许目光。不过当玛丽坐在教堂的木椅上，望着圣洁的雕像，她的心总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那些繁复冗杂的经义，古老虔信的祷词……可以说构成了玛丽相当一部分的生活。
然而海伦对这此却不屑一顾。
她甚至不愿在玛丽面前掩饰这一点。
“你可以慢慢减少去的次数么？”她认真开口：“等你走我还得接管你的身体呢，我可没办法在这种愚蠢的事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玛丽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
今天负责布教的是亨利主神甫。
尽管这位神甫对她并未显露什么特别优待，但玛丽心底却对他相当尊敬。
在她看来，没有谁能比亨利神甫更加称职的教职人员了。
他兢兢业业的处理着教区相关事务，却鲜少夸赞自己，尽管为人严厉了点，可对于他这样的人，这又怎么能算是缺点？
这位教区主管神甫已经年近四十，平日和他的妻子住在离梅里顿几英里的小宅里。
尽管称不上富裕，但到手的薪金完全能保证两人生活开支。
在年纪更轻的时候，玛丽对于生活最大的期待便是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牧师的妻子，而亨利神甫和他的太太正是玛丽心中理想生活的典范。
礼拜结束后。
熟悉的邻里们围聚在一起寒暄，乡邻们都为发生在玛丽身上的不幸感到遗憾。
“愿你早日康复。”
亨利神甫为她祷告。
在他的祷告词中玛丽甚至真的觉得腿伤减轻了一点。海伦被她的念头逗得哈哈大笑，“不过是安慰剂效应罢了，你不会真信了吧？”
“傻孩子，世界上没有神。”海伦说：“就像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会在雪夜里从烟囱里掉下来分礼物的老头子一样。”
玛丽问：“你怎么知道？”
“几百年后人人都知道。”
玛丽点点头，语气确切：“这么说你是来自未来了。”
海伦顿时不说话了。
她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最近有点飘，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掏。
然而玛丽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海伦，几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后海伦有些恼羞成怒，不耐烦道：“和现在差不多啦，人这种东西，不论过多少年本质都不会改变的。”
教堂外的冷风带着晨雾的气息。
麻雀在枝头梳理着略带润意的羽毛，从那双无机质的鸟眸中映射出的天空是如此湛蓝，如水洗过般。
听到这话，玛丽上车的动作微微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海伦却没有开口的兴致，嘟囔着一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便陷入沉默，不再回应。
简在结束了和手帕交的聊天后，回头便看见玛丽呆坐在马车里的样子。
虽然距离上次被班纳特太太教训没过几天，但简仍觉得这个妹妹似乎要成熟了不少，她微笑着打趣：“想什么呢？”
玛丽如梦初醒般抬头，收回思绪：“我在想，我的拐杖似乎落在教堂里了。”
玛丽起身折返去取。
简追问：“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了，就当散个步，我想自己走走。”
闻言，简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玛丽要比之前多了份距离感。
玛丽逆着人群缓慢前行。
当回到教堂，偌大的空间里已经没多少人留下。
她很快找到落在原位的手杖，玛丽没有立即折返，而是驻足原地。
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出灿烂的色彩，望着光尘在宏伟的教堂中飞舞，玛丽轻轻闭上眼。此时的海伦就像消失了般安静，但玛丽知道，她仍然存在。
首先可以排除恶魔这个选项。
否则玛丽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然无事地进入教堂。
那么海伦到底是什么？
玛丽安静地思考着。
空气中弥漫着沉木干燥又夹在丝腐烂的味道，异动也是在这时产生。
静谧的教堂里，那点轻微的响动声是如此清晰。
老鼠么？
或者说还有别人在这里？
玛丽皱起眉头，悄无声息地朝响动发出的地方靠近。
然而，没走几步玛丽就停下了。
拐角处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打断了她的步伐，然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她迟疑片刻，微微一探头，然后她愣住了——
纵使没带眼镜，玛丽也足以将眼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穿着布道服的亨利神甫，他正和一个看不清脸女人身形交织在一起。
玛丽目瞪口呆。
海伦倒是瞬间不困了，压抑着兴奋的声音顿时在她脑海里活跃起来。
“紫色的裙子，这不就是你们之前打过招呼的贝恩夫人吗？”她怪声怪气地拉长语调：“啧啧，还真是想不到。”
“贝恩夫人是镇长的妻子，亨利神甫也有自己的太太。”玛丽心如乱麻，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他们两个平时虽然亲近，但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友人关系。这、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什么呀。”海伦忍不住嘲讽道，“这嘴皮子都快纠缠到一块儿了还误会，再接着就是你这年纪不能看的画面了。不论什么朋友，反正你姐姐和夏绿蒂可不这样。”
“但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呀。”
玛丽拼尽全力，理解失败。她还是太年轻，眼中见到的只有阳光，而非太阳背后的阴影。
“圣经里说过，这是不道德的……”
“我亲爱的玛丽。”
海伦发出怜爱的声音：“你要知道，只有愿意相信道德的人才会被道德束缚。”
“至于书中的道理，正是因为人们不能轻易做到，才会被当作典例写进书里呀。”海伦笑，语气里那股理所当然，带着某种引人堕落的味道：“大家都是这么烂啦，稍微放松一点，你才会过得更好。”
玛丽没有说话，她抬头深深看了眼悬挂在十字架上的雕像，最后转身悄然离去。
她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又仿佛是一把锁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原来世界上真的没有神。
她这样想道。
注：英国当时应该是信新教的，严格意义讲不能叫神父，但由于后续剧情需要，所以设定得和现实不一样。总之架空，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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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份滤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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