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之助推开大门,踏入宽敞明亮的餐厅,侍者上前接待,他于是向同行的人投去询问的眼神。
“麻烦找个里面靠窗的位置。”她面带微笑,声音隐隐透出疲惫。
窗外的街景因室内温度而蒙上一层蒸汽,黄昏的色彩也被晕染开。角落的座位与他人的琐碎闲谈隔开一段距离,有种朦胧的私密感。
对面的人垂下眼翻阅菜单,光线被眼睫遮挡后,那双眼睛仿佛深蓝色的磨砂玻璃。
“远山,你家有妹妹吗?”点完单后,他忍不住问道。
远山一愣:“没有啊,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前些天在工作中碰到了和你长得很像的小孩,而且还是同名,但没有姓氏。”他说着,往两人杯中添水,“大概是巧合吧。”
对照面前的人再回想起来,实在是很像,他没见过学生时代的远山,不过总觉得会是那副样子。
“唔……”她想象了下,“听起来跟都市传说一样,我还挺想见见呢。”
“都市传说?”
“传说中的‘二重身’,也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压低嗓音,缓缓道,“据说二重身会杀死本体,然后取而代之,没准你看到的,是正在成形的二重身。”
“如果是真的,你出门就得小心了,我也会多留意的。”自己当时应该向那个少女问清情况的,织田想。
“啊哈哈,多谢啦。”远山自己倒没有当真,她看向织田手中的文件袋,“话说回来,你真把这次的手稿带来了啊。”
“嗯,听过专业编辑的建议之后,我想再收集一些直观的感想。”他将文件袋递给她。
这是为了给他一直想写的某本小说做准备,练手写的短篇。他之前也给杂志投过几篇,由此认识了一位负责的编辑,以及远山。
快要上餐了,远山郑重地收好手稿,喝了口水,紧张道:“那个,严肃文学我接触得不多,要是有什么不妥的感想,你就当没听过。”
“谈不上严肃文学,随笔而已,别有压力。”
“好,我会认真看的。”结果她好像更有压力了。
*
远山七惠是市郊的图书馆管理员,业余时间会撰写一些科普文章,确实不是小说方面的专家,正好能给他提供一些新颖的视角。
他和远山的交集要追溯到一年前,起因是几位编辑导致的乌龙。彼时他正在等自己的编辑审稿,然后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就发现对方寄来了一份别人写的奇幻小说,笔名奈奈绪(nanae)。
小说背景是未来时代,人人都能通过改造手术获得异能,但手术会导致不可控的性格转变。相比获得更强的能力,这点影响通常无人在意。
故事情节很简单,主角身边的人一个个在拥抱异能后性情大变,她无法理解他们的选择,深陷孤独。她想要阻止这项技术的推广,最后却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接受过改造,只是她的异能让她忘了这件事。
作者平铺直叙的口吻冲淡了故事中的悲情,读来只觉荒诞,可惜由于文笔青涩,这份荒诞也没能完全发挥出来。
尽管如此,织田收到小说当天反复看了三遍。倒不是故事对他胃口,主要是其中关于枪械冲突和潜伏行动的描写异常真实,他不由设想自己在那样的情景下会如何决断。
两天后,远山敲响了他家房门,前来找回编辑寄错的稿件。
听到她叫七惠(nanae),织田会意地点头,开始把面前温和有礼的年轻女性和他对那篇小说的印象联系起来。
拿到手稿后,远山突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请问……你看过了吗?”
“啊,不好意思。”他后知后觉道,“因为收件人写的是我的名字,没注意就看下去了。”
“不要紧,我是想问——你觉得这篇小说该分到哪一类?”
问题既非建议也非感想,而是最基础的分类,这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悬疑或者奇幻?”
“呜……”远山扶着门把手,发出一声悲鸣。织田担心自己失言,连忙询问详情,顺带就请进了家里。
原来她起初是被科普杂志的编辑怂恿去写科幻小说,然后由他推荐给认识的科幻杂志编辑。结果因为是异能题材,这篇小说被那个人转手推给了同一出版社的其他杂志,才到了织田认识的那位编辑手里。
远山没有直接联系过他们,而那位编辑当时正好忙着审织田的稿件,就误把退回给她的小说寄到了织田家里。
远山垂头丧气地坐在客厅,一股脑诉起苦来:“明明异能力也是现实存在的,为什么不能算科幻啊。”
织田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在脑内疯狂搜索能够用来安慰她的话,镇定道:“也许那个科幻杂志的编辑是古典派的,你投给其他派系的编辑结果可能就不一样。”
“什么叫古典派科幻?”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过这个词。”他赶紧又搜索其他词汇,“大概类似推理小说分本格变格这种情况?”作为一介三流侦探,这个类别他倒是看过几本。
远山脸上的沮丧逐渐变成麻木,她最终释然道:“算了,这次被退稿也不是类别的问题,我还是继续投科普文吧。”
其实写得还不错,可以再试着改一改——他想这么说,话却卡在喉口。写作对他自己来说有如登山,不到最后也不知多高多远,所以无法轻易劝她进行尝试。
情绪平复下来后,远山提出赔礼答谢他听她倾诉。织田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反而是他无意间看了她未公开的作品。见她不赔礼不安心,他便拜托远山为自己这次的短篇提供建议。
有了一次,就有了下次、下下次,两人的话题逐渐拓展到生活上的琐事,虽然见面不多,也称得上是朋友。
*
“你最近加班很严重?”等待寿喜烧煮熟的间隙,织田透过蒸腾的水汽捕捉到远山身上的一丝困倦。
“有个同事突然离职,害我闭馆之后还要加夜班。”她一手托着脸,一手往蛋液里加芥末,幽怨道,“本来人手就紧,交接工作也不顺利,这几天都没休息好。”
“图书馆也不轻松啊。”
远山工作的那所图书馆他去过几次,规模不大,设施老旧,员工也就固定几个,连保安都没有。远山总是很忙,除了日常的维护工作,偶尔还会被调去东京出差。
“对了,上次问你找小家伙们列愿望清单,你准备了吗?”
她说的是图书馆公开的许愿活动,筛选过后,图书馆会联系公益组织尽力完成孩子们的愿望。因为他之前聊起自己收养的孤儿,远山就让他趁这个机会让孩子们提提要求。
“让他们列过之后,我自己完成了。”他又下了几片牛肉,“剩下的都是‘想要成为侦探社员’‘想要长高’之类的,还有几个强人所难的愿望,就不麻烦别人了。”
“要是知道你会亲自完成,而不是由圣诞老人之类的许愿机来,他们就不会许什么强人所难的愿望了。”远山无奈道,“好歹让人有机会帮帮忙啊。”
“我扮成圣诞老人比较好吗?”
“如果你能从烟囱钻进屋,他们可能会信吧。”
那就麻烦了,洋食馆没有烟囱。
他正思考可行性,远山戳着碗里的香菇,换了个话题:“织田先生,你养过宠物吗?”
“没有。”小孩倒是养了很多。
“欸,总感觉你会捡过猫猫狗狗什么的。”她脸上浮现苦恼之色,“最近有只黑猫老是跑进我家休息,我在想要不干脆让它住下来,就是不太懂养猫有什么流程。”
经常去的Lupin酒吧有一只三花猫,也不是老板养的,他确实考虑过捡回去。但每次见到那只猫在酒吧里整日自由散漫,似乎不需要他收留,所以到最后也没有实施。
他想象着猫的心情,说道:“听你这么说,可能它觉得自己已经住下来了。”
“说得也是。”
闲谈在餐食间继续进行。老实说,寿喜锅的味道有点甜腻了,下次还是跟远山提议去吃咖喱吧。
*
夜色渐深,白日忙碌的人们都已入梦,一个身影在街道的阴影中优雅地踱步。
它有着漆黑如夜的毛发和灵敏的身手,轻轻一跃便翻过矮墙,来到一户人家的窗棂下。今天这里还来了别的客人,那是一只喜鹊,它立在邮箱上一动不动,也不理会下方的动静。
这家屋主给黑猫留了窗,它的身材也刚好够从防盗窗的栏杆缝隙穿进去。它跳进客厅,轻车熟路地在毛毯上躺下。
它呼吸平稳,耳朵不时翻动,似乎并未睡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走,窗外的黑夜渐渐被稀释,变得苍白如纸。卧室里传来动静,没过多久,屋主已经收拾整齐准备出门。她路过看到黑猫,想要上前,又克制住自己以免吓到它。
“早安。”她犹豫了会儿,退回厨房,端出一碗牛奶放在离它半米远的地方,“我出门啦。”
黑猫对牛奶没多大兴趣,翻了个身,爪子不慎被毛毯的线头勾住。它扭着身子左爪扯右爪,几番下来才不太熟练地把线头抽走。
远山离开后,另一位客人从它专用的入口飞了进来。喜鹊在屋内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后,原地化作一名少女。她脸色阴沉,无视黑猫,径直走向卧室。
远山的房间布置得有条不紊,各个领域的专业书籍分门别类地排列在书架上,还有几本儿童绘本和外文故事集。书柜侧面贴着几张星空主题的风景照,构图有点乱,画面也不太清晰,像是业余爱好者拍的。
桌面台历上,昨天的日期被打上圈,备注了“聚餐”,应该就是指织田先生。昨天她只能在餐厅外守着,没听到谈话内容,眼下就得抓紧时间尽力搜索了。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不管是和一枝有关的线索,还是别的什么,她可不相信自己会老老实实地当个普通人。并且这里也是那个“七惠”最有可能藏信息的地方之一。
七惠依次打开抽屉,一眼看去基本是生活用品之类的琐碎物件,没有能够直接指向她日常工作的东西。与其说普通,她倒觉得是藏得太好了。
如果是自己的话……她想了想,翻出最下层的医药箱,仔细检查。
除了常用的工具和药品,还有几盒她前几天才了解过的精神类药物,其中氯氮平片恰好是双铝包装。
七惠并不惊讶,虽然她没料到能翻出这种东西,但这种程度的疑点才符合她对远山身份的猜忌。
远山未必有病,毕竟七惠自己就被白门开过精神分裂的处方,但要论她为什么会需要这种处方药,又是否去过那间地下室……还需要更多信息来确认。
右上角有一个锁起来的柜子,七惠取下发卡,不多费力便拿到了里面的东西——只是一张保存在相框里的照片。
照片上的远山约莫十六七岁,笑容腼腆。她被一名中年女人亲切地挽着手臂,并排站在镜头前,面容有几分相似。
她们背后是一座附带花园的西式宅邸,远处树影层层叠叠,七惠莫名感到眼熟。
她拆开相框,想看清被相框遮住的边缘,试图辨认出宅邸屋顶的轮廓。打开时,忽然又有一张照片从后面滑落。
同样的背景,人物变成了一对姐妹。姐姐如玉兰花一般优雅,妹妹则开朗自信,她和七惠年龄相仿,长相也是一模一样。这幅和美的画面微微泛黄,岁月冲刷之后,这份亲情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了寄托。
和自己不同,一枝出生于实验室外的世界,当然会有自己的过往,以及过去的亲人。
和自己不同,这个世界的七惠获得了“远山”这一身份,理所当然地继承了一枝与过去的联系。
一团阴燃的火焰被唤醒,她的胸腔随之起伏。视野忽明忽暗,她颤抖的手松开,随后紧紧扣在心口。
潮水般的黑暗没过头顶,激荡的愤怒和不甘夺去了知觉,仿佛被恶鬼吞噬。
*
……
一道奇异的钟声响起,从晕眩中唤回她的神智。
她就站在那座宅邸的花园里,茂盛的枝叶围在四周,却看不到一丝生机。这里不存在色彩和温度,自己成了被遗落在旧照片里的人。
钟声又响了两下,从远方传来悲伤的讯息。
她知道是谁干的,但已经无力猜想对方的意图。七惠靠着修剪整齐的灌木丛,折下一片叶子,心里回荡着那个声音。
“你还好吗?”不经意间,有人从身侧递来手帕,嗓音宛如一捧清水。
七惠恍惚地看着那只手,愣神许久才接过来,抹去脸上的水珠。
她抬起头,提不起任何情绪,也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好以平静的注视回应他的关切。
凝滞的空气中,丧钟再度敲响,久久不散。
七惠:被气晕
剧情到这里就想换个更应景的文案和封面,不过由于图是去年的,有些要素和现在的大纲其实有点出入,之后圆不上的话再改吧
算上还没交代的现实世界线,第二卷七惠的数量(?)居然变成了4个,这下真的是复制人了,希望身份差异方面没有写得太混乱orz
话说黑猫在这个世界观下几乎是明示了吧……后面剧情太沉重了先把真男主拖出来放放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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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5 远山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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