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并不燥热。大胜关陆家庄的大厅张灯结彩，装扮气派，叫往来宾客皆忍不住暗叹一句“豪气”。郭芙匆匆赶来时，就见双亲与陆程夫妇二人正站大厅里往外望，大小武兄弟已经乖巧地站在师父师母身后候着。
郭芙有些生气，跑到大小武身边道：“好啊！你们怎么不来和我说？叫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差点看不得热闹啦！”
大小武没敢吭声，站前头的黄蓉却笑了，微微侧头道：“你大武哥哥说，你和人说话说得正欢，哪舍得出来。但我和你爹爹打了个赌——我猜你听到鼓声肯定就跑来啦！”
郭芙闻言睁大眼睛，看向郭靖，却见父亲也在笑，便道：“爹，你猜我不会来？”
“不，”郭靖诚恳地摇摇头，“我猜你肯定会迟来。你妈妈猜你刚好到。”
这还得了！客人还没进屋呢，所以她是早到了！郭芙瞬间得意洋洋地仰起头，嘴角翘得能挂油壶：“我还早到了，那我赢了！妈，你那个朋友功夫不怎么，但他身边那个剑客轻功是真好，抓着我没几下就飞过来了！”
哪来的朋友？又是哪来的剑客？黄蓉虽说心有所惑，但大厅外的鼓声愈来愈近，她便把心思放到后头去，对女儿低声斥道：“把衣服整理整理，都跑歪啦。“
郭芙扁扁嘴，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整理好衣服，站在母亲身后。她低头时又觉眼角的余光有什么在晃动，悄悄扭头看去，结果看到纪迁千站在挤挤攘攘的人群后朝她招手，而他身边的叶孤鸿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看向纪迁千的目光有些嫌弃。
郭大小姐又开心地笑了，用口型做着“待会儿来寻你”，然后才正了正色，准备与长辈们一块儿迎客。
“你怎么不去和郭靖黄蓉见面？”
叶孤鸿忍不住问。这少年人成天要学西门吹雪，却只学了外在，而学不会西门庄主的寂寞——他本质还是个少年，性子急躁也是在所难免。
“待会儿呢，”纪迁千盯着门的方向，语气轻盈愉快，“这么大阵仗肯定是全真五子中有人到了。待会儿你尹师叔他们都在，我们私底下一块儿见——你放心，彭长老的下落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我要的不止是他的下落，”叶孤鸿道，“如果你真是纪敏则，我想要你手中的飞剑客剑术。”
纪迁千叹了口气，道：“行，都依你。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也很久没回终南山啦？我记得于师兄门下就你一个弟子？“
叶孤鸿不吭声了。
鼓乐声愈来愈近。在看清门外走进的几个身影时，纪迁千一下子挺直了腰板，呆呆地盯着来者们。
为首白发白眉的老道，正是广宁子郝大通。而跟在他身边的灰白发老坤道，便是清净散人孙不二。四年光阴逝去，在老年人与稚子身上都能留下深深的痕迹，纪迁千看着那两位师长，怅然地想：师叔们更老了。
他不怨郝大通当年那一掌将他误伤。阴差阳错本就是这世间最无可避免的——郝师叔从前没这么老态，而孙师叔也憔悴了不少。他又想到马钰仙去的事情，不由悲从中来，怔怔地落了泪。
而后，他就看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四年来或是清修、或是淡情，时光并没有在尹志平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纪迁千看过他的白发，再看着他持拂尘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喃道：“他瘦啦。“
脸还是那张脸，不曾老去，也不会更年轻；但那掌教道袍有些空落，显然不大合身。四年来全真教的担子终究是叫他劳苦了不少——纪迁千想，李志常难道不会帮他多干点活？怎么能瘦成这样？从前也不见马师伯如此削瘦。
无上天尊，你把尹太和折磨成了什么模样。
他正这么怔怔地想着，又看到尹志平身后跟着的两个道人，不由一愣。继而他下意识看向身侧。果不其然，叶孤鸿学西门吹雪保持的冷脸已然裂开，这少年甚至后退了两步，颇有种要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纪迁千觉得有些好笑，道：“你不是要学西门吹雪么？没听说过西门吹雪怕他师尊的。“
叶孤鸿斜眼瞪了下纪迁千，没说话。
程瑶迦与丈夫一同上前，对着孙不二拜下，口称师傅；郭靖黄蓉也带着三个孩子上前行了礼，郝大通捋着胡须解释长生、长春、丹阳三位真人因身体不适难以前来，黄蓉郭靖关切一番，便请众道入内休整。其间郭芙悄悄地瞧尹志平，心中念着纪迁千说的往事，一想到这位仙风道骨的掌教真人嘴里竟有两个空牙坑，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郭靖斥道：“芙儿，怎能如此无礼，快与道长们告罪。”
尹志平早就注意到这小姑娘在看自己，听郭靖所言，便知道这就是靖蓉二人的长女郭芙。他道：“这便是郭小姐了，与黄帮主年轻时的确很像。”
郭芙暗道今儿你可是第二个这么说的，怪不得那人是你道侣。这时她方反应过来：自己竟还不知那人的名姓。
黄蓉与尹志平少年相识，又有同为汴梁穆家客的情分，自也比较亲近。她便不客气地揽过女儿，冲尹志平伸出手：“那尹掌教得表示表示，给点给侄女儿的压岁钱吧。”
她本意只是和尹志平开玩笑，谁知尹志平面不改色，回头看了眼甄志丙；甄志丙递上一个木盒，他接过后又递给郭芙，看着这满脸惊讶的姑娘道：“钱财没有，但的确有礼要赠与郭小姐的。“
黄蓉愣住，道：“尹太和，你……”
“黄舵主，盒中不止有我……我们的礼物。”
尹志平难得笑了笑，但这笑也就如一阵风，很快便散去。黄蓉听他喊起少年时在“花生帮”的诨名，一时恍惚，又听他称“我们”，便知道他带了纪迁千的份。她也笑了笑，说：“芙儿，你的舅舅姨姨们给你送了东西啦，快打开来看看吧！”
郭芙觉得新奇，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盒中放了三物：一是一根带了金铃的金簪，二是个刻了经文的玉镯，三却是个册子。那册子皮上写着“你爹妈的爱情故事”，黄蓉看了眼，眉毛狠狠一跳，又气又笑，又觉得有些感伤：“好啊，好啊，纪敏则那么早就预备好了这东西？”
她与纪迁千通信多年，自然认得这是谁的字。想到纪迁千早在四年前就准备好给郭芙的见面礼，她心中感慨万千，又想：纪敏则实在是去得太早了些。
尹志平道：“自你与郭兄成亲时他就写了。本还写了一册要给过儿，但他当年每次提笔都下不去手，只好作罢。”
郭芙只觉得纪敏则这个名字耳熟，或是儿时听她妈说过。但她脑子还没转过来，便听外头又响起了小鼓声。
郭靖怔了怔，道：“又是哪位客来了？”
说完便有人进来通报，说还请全真教的各位道长见谅，落了位女道长在外头。孙不二轻轻“啊”了一声，道：“那位不是全真教的，是我们的友邻。凌波，你来了？杨过呢？”
洪凌波入了内，大小武登时面色一凛。他们生母丧命于赤练仙子李莫愁之手，虽未曾见过洪凌波，却也都知道她是李莫愁的徒弟。兄弟二人面上皆呈怒恨，黄蓉有所察觉，微微侧身摇头，是“稍后再说”之意。
郭靖听到杨过的名字，当下在洪凌波身后寻找，见没有别人，便道：“早听蓉儿说，过儿拜了古墓派那位龙姑娘为师。过儿也一同来了吗？”
郭芙听闻幼时桃花岛玩伴竟拜了个什么姑娘为师，心中暗暗惊讶。洪凌波目光掠过黄蓉身后的大小武兄弟，抬手行礼，身后的红穗子晃了晃：“师弟路上遇到了故人，说是去见了一面。”
话音刚落，忽闻厅外吵吵嚷嚷。竟有两个少年郎共乘一骑快马，失了控地闯入陆家庄。那马上的少年郎一个身上破破烂烂，一个却身着绸缎，但都十分俊朗。其中那个破破烂烂的少年郎看到大厅内走出来查看情况的人，大喜，喊道：“师姊救命！这马忽然疯啦！”
洪凌波愕然，道：“杨过？你上哪儿骑的马！”
那马高大，显然不是中原一带的马种。郭靖听洪凌波说那是杨过，本就一惊，又认出那马是蒙古良驹，不由“啊”了声：“糟了，蒙古马极烈，这匹疯了更糟！快让大家散开，莫被误伤！”
陆家庄如今算是群英荟萃，可遇上这等疯马，竟然无人敢接近。那锦绸少年在杨过身后咬咬牙，喊道：“可惜了这良驹！杨兄，我得杀它啦！”
说完，锦绸少年抽出腰间的剑——那剑身竟是红色的。他正要找马心的位置，却听一人高声道：“等一下！”
人群中蹿出了一个东西，直直跳到疯马头上，竟是一只九尾灵狐。九尾灵狐紧紧扒着疯马的头，嘶叫一声，竟咬破自己的爪子，颇有灵性地把血往马眼中一撒。灵狐之血有药性，许是有镇静之能，那疯马竟然嘶啸一声后，不再动弹，静静地站在原地。
杨过回过神来，赶紧拉着锦绸少年下马，对那灵狐道：“小狐儿，你来救我们的？多谢！”
人群中传来一声口哨。
尹志平的心停滞一瞬。
灵狐看也不看杨过一眼，跳下疯马，转头往人群跑。英杰们赶紧给它让开一条路，只见它跑到了人群后面，跳进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怀里。
厅中众人叫人群挡住，看不清那灵狐主人是谁。黄蓉高喊：“是哪位英雄出手相助？”
那人慢慢地沿着人群中的路走了过来。
他们先看到的是那人手中的槐木枝，接着是一张格外年轻的脸——熟悉得惊人，熟悉得骇人，熟悉得——
“......敏则？”
孙不二难以置信地喊出那个名字。
但这年轻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大厅的方向。灵狐站在他的肩头，他手持槐树枝走到既困扰、又惊愕的杨过身边，抬手将树枝抵在那锦绸少年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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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未凋，月未缺，明月照何处？天涯有蔷薇。”
纪迁千看着这少年腰侧的红剑，声音很冷。
“蔷薇剑燕南飞，你为什么在这里？”
花未凋，月未缺，明月照何处？天涯有蔷薇。这句是《天涯·明月·刀》中第一章的开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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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胜关故人相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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