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陆家庄的僻静处，正是谈话的好地方。昔年太湖归云庄尚未烧毁时，陆冠英之父陆乘风便依桃花岛的布局设了奇门遁甲，如今的陆家庄亦如此，是故若无指引，不会有人走到此地。
房中很安静。郭靖黄蓉与全真教众人分宾主坐下，洪凌波与面无表情的叶孤鸿站立一旁，而杨过则在角落里忍不住悄悄打量房间中央站着的二人。
纪迁千知道大家都在惊诧于自己死而复生，但他现在并不想解释这个。他看向身旁的少年郎，慢慢道：“燕南飞，公子羽所作《江湖名人榜》第一名。你有一柄好剑，剑身红似血，故名蔷薇。你为什么会在大胜关？”
燕南飞笑了，他笑得很平静，像是这个“第一名”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上下看了看纪迁千，开口道：“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我？”
“不敢，但的确知道的多了点，”纪迁千回之一个假笑，“如果不是因为我今天刚见到明月心，你就算是在我面前翻三百个跟头，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燕南飞在听到“明月心”三字时面色一顿，被他看在眼中，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古龙原作《天涯·明月·刀》中，燕南飞与明月心同属反派公子羽麾下，燕南飞受公子羽名利蛊惑，不仅做其替身，更是与明月心等人一同蒙骗主角傅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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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迁千不喜欢明月心，但并非是因为她是公子羽的人，也绝对不是因为她很聪明。
古龙爱写聪明的、运筹帷幄的坏女人，这或许与这位浪子生平经历有关系。纪迁千上大学时有一位师姐也是武侠同好，二人曾在闲暇时就古龙笔下女性角色有过探讨——女性的视角与男性的视角不同，师姐提出，古龙笔下的恶女，总是围绕着情/////色展开。
像是林仙儿会蛊惑男人们为她成为梅花盗，萧咪咪自封为皇满后宫的男宠。上官小仙、石观音、阴姬水母还有明月心，这几个女人各有各的风格特点，但无论是书中还是书外，人们提及她们时，便难免摆脱情与欲。
但是古龙写男人就不会如此，纪迁千提出。古龙笔下再坏的男人也会有一个怜惜的视角。像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龙啸云，他做尽恶事，最后却还是得到了一个怜悯视角下的悲剧结局。
师姐大笑，说这很正常呀，因为男人就是会共情男人。古龙写丁灵琳的仁爱便是她同情男人而一日二嫁，写李寻欢的仁爱却是高高在上对众生的凝视。
纪迁千想了想，说那师姐你为什么会讨厌明月心？我以为你会对这类能把男主角耍得团团转的女人很喜欢，至少你会用一种嘲讽的态度——请原谅我用这个词，我绝非贬义——去嘲讽男人们为明月心的情/////色所蛊惑。
师姐顿了顿，喝了口奶茶，最后轻轻叹了声，说原因很简单。明月心杀了卓玉贞。
古龙和楚原赢了。他们共同创作出的《天涯·明月·刀》不仅让傅红雪的形象深入人心，也让里面很多女性成为了让人念念不忘的存在。是电影里为了一碗面愿意卖身的少女，是书中喂了傅红雪自己奶水的卓玉贞，也是后来在衣襟别了一朵花的周婷。
我能接受女人是坏人，因为女人也是人。师姐轻声说，但哪怕卓玉贞欺瞒了傅红雪、她不是什么好人甚至死有余辜，我也不能接受她死于来自同性的嫉恨——而且是关于男人的嫉恨。
纪迁千无法全然理解师姐的想法，因为他终究是个男人。但他同样无法接受会因为嫉恨而杀了卓玉贞的明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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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飞在想，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眼前这人方才提到了明月心。若说是他与明月心有私情，那倒是无甚可说——但“明月心”这个名字目前在江湖上绝无踪迹，眼前人态度如此笃定，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与明月心——皆是公子羽麾下之人。
就在前不久，公子羽命他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刀客傅红雪决斗，换来他与傅红雪的一年之约，这都是为了日后将傅红雪步步引入局中，让其成为公子羽的替身——而现在他与明月心一同现身于此，则另有他因。
思至此处，燕南飞笑了笑，道：“虽不知阁下与那位有何纠葛，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回答。”
纪迁千道：“哦？”
燕南飞道：“我们此行，不为中原武林。”
纪迁千愣愣，继而皱起眉。
他记得大胜关英雄大会发生了什么事。依照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当年攻上终南山的那群蒙古鞑子就会带着金轮国师前来打擂台。在原作中这场戏既是杨过与小龙女的重逢，亦是杨过扮猪吃老虎的“爽文”爽点之处……但如今各整个故事都有了变动，谁知道后面会怎么发展。
纪迁千默了默，忽然笑了一声。
“好，”他笑着说，逼近了燕南飞，“你知道现在屋子里都有谁吗？”
燕南飞道：“当然是各位江湖前辈。”
“错。丐帮黄帮主，全真教清和真人，还有我——我们三人与‘小李飞刀’叶开和‘夺命金铃’丁灵琳乃是至交。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们的事情全部托叶开告知傅红雪的。”
纪迁千说完，并不意外面前的少年郎脸上一僵。他心情又复杂了起来，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你不用问为什么我知道你们的事情。现在这话出了此屋便不会传出，燕公子，傅红雪很欣赏你，也把你当成朋友，你年纪甚至还很轻——是要给公子羽做一辈子的替身，还是做回你自己能自在地和傅红雪交谈，我劝你还是多斟酌为好。”
燕南飞这次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声，道：“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纪迁千想起来了从前的友人们，略有些伤感，道：“知道会发生什么，最终却无法阻止，这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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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显然有很多话想问，但洪凌波见屋中众人面上凝重，便带着他与燕南飞出了屋，顺带再把书架后正偷听的郭芙与大武小武一同带走——大武小武自然是对她满脸戒备，但先有师母在前叮嘱，他们也不好声讨。
一时屋中只剩了往日故人。黄蓉按耐不住，起身道：“纪敏则，你……”
纪迁千却已对郝大通与孙不二拜下，道：“弟子见过二位师叔。”
久违的称呼。久别的亡者。郝大通颤颤巍巍地起身想把他扶起来，可还未来得及碰到他的手，这位老者已璨然泪下。
若说这么多年来谁一直深陷自责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自是郝大通。他恨自己老来糊涂，对孙婆婆击出那一掌，又恨自己白白害了师兄的弟子丧命。如今纪迁千不知是何缘故复生归来，却是廿岁般年纪——正与当年这孩子拜入玉阳门下时一般大。一时过去种种涌上心头，他迷茫无措，恨透了自己。
纪迁千觉察出他的情绪，抬起头来膝行几步，用力地握住郝大通双手，与这位师叔对视。
“弟子从前听师父师伯们说过，当年重阳祖师仙逝，郝师叔欲与马、谭、刘、丘四位师长共守祖师墓前。谭师伯让您不要跟着人脚跟转，于是您离了终南山，在岐山学《易》，终是悟了重阳密语。”
他说得很认真，也带着弟子对师长的孺慕之情。郝大通听他说起自己的从前，更是恍惚，又听他接着道：“弟子不敢自比祖师，却也斗胆请师叔，莫为旧事所困。我师父与您曾共修云光洞，是以关系最为深厚，您待我们玉阳门下弟子胜比亲传；弟子与太和年少时也曾问《易》于您，虽说弟子愚钝，悟不得其中玄妙，但您是授道恩师这一点不会有变。”
说完，纪迁千再拜下，伏在地上，语气愈发真挚诚恳。
“师叔，过去再不堪回首，您都该往前看了。”
屋内陷入沉静。须臾，尹志平起身，走至纪迁千身边，与他一同拜下。
“恳请师叔，”尹志平道，“莫为旧事所困。”
尹志平的一头白发刺痛了郝大通的眼睛。广宁子恍惚地看着面前两个并肩朝自己拜下的弟子，忽然觉得自己不如两个小辈。
他说不出话来。从前悟得重阳密语，他不语六年，终修得九转之功，如今见此状，又忽悟透了什么，竟在沉默后笑了，大笑声似悲似喜。
纪迁千被这笑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似从前一般扯了扯尹志平的袖子，惊魂不定，附耳道：“完了，师叔年纪这般大了，不好大喜大悲，我是不是说错话啦！”
尹志平听他若四年前一般爱胡说，一时恍惚。四年很漫长，此刻却觉昨日二人还插科打诨、言笑晏晏，尹志平起身怔怔地看着他，竟也笑出声来。
纪迁千：“……孙师叔，完了，我掌教师兄也傻啦。”
孙不二心中亦是大悲大喜，闻言破功，露出笑颜。于志远无奈地轻叹一声，将二人扶起，道：“纪师弟这些年另有奇遇罢。虽不知何故能死而复生，却是喜事一件。掌教师弟与郝师叔也是高兴。”
一旁一直被忽视的甄志丙也幽幽出了声：“就是看上去你现在和叶师侄一般大，也就是看着比我还小……莫瞪我，我说实话！”
郭靖自也是由衷为之高兴，只是黄蓉笑着挑挑眉，道：“今晚咱们可得好好喝酒叙叙旧啦。”
“不行。”
纪迁千回想起这个时期的事情，忙一口回绝。“你现在怀有身孕吧，不能喝酒啊老黄——老郭你也不看着她点。”
一时屋中也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叶孤鸿在一旁待他们叙完旧，才道：“既如此，现在能否告诉我，丐帮净衣派的彭姓长老究竟在何处？”
其实全真七子这个时间段应该都去世了。孙不二实际上去的比马钰早一年，但是《神雕》中小龙女攻入全真教时除了谭、马之外全真五子都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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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问前事各有因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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