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二十年前刚来到此地的纪迁千，在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刻毙命于眼前时，他或许会发疯、尖叫。而现在的纪迁千看着彭长老死在眼前，只会想此人罪有应得、甚至死得太过痛快了些。
人们对自己最大的误解就是总觉得自己能坚持什么。在乱世坚守某些不合时宜的原则只会被人吃，渡人是神仙要做的事情，而人世间从来没有神仙。
纪迁千那套现代人遵纪守法原则是在看到谭处端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开始有了裂痕，后来在江南五怪的死时崩塌，在烟云楼被围攻时彻底消散——他在这个横尸遍野的时代终于明白了儿时母亲哼唱的那首歌真正的含义。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当强权存在，当法律之上有人横行，当原则是用来维护他人为非作歹的行径时，它们便是要被推翻的。
有些人就是该死，也必须死。完颜康如此，完颜洪烈如此，为虎作伥的彭长老自然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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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厅外一行人显然是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初来乍到想给中原武林下马威，却反倒被对方先杀了一个人。为首的霍都手中折扇微颤，面带几分怒意，道：“中原武林便是这般对待客人的？如此野蛮，毫无礼数，惹人耻——”
“老黄，你来看看。这是你们丐帮叛逃的那个彭长老吧？我应该没记错。”
纪迁千蹲在那具尚还温热尸身边，招呼着一旁的黄蓉过来。黄蓉闻言微微一顿，随即走过来蹲下查看一番，果然就是那年杨康身边助纣为虐的彭长老。她斜斜乜了眼纪迁千，压低声音：“你非要这时候报私仇？”
“可别胡说。我这师侄想学西门吹雪去杀恶人，彭长老是他目标，我顺便好心指路而已。”
纪迁千也压低声音，再回之一个笑。黄蓉暗骂他两句管杀不管埋，继而起身对霍都等人笑了笑。她虽人至中年，却生得实在是美丽，倒叫霍都看呆了一瞬，才听她温声道：“诸位虽是客，但来了中原，那就要守中原武林的规矩。此人乃是我们丐帮的叛贼，全真教为我们清理门户，自是侠肝义胆。”
霍都张了张嘴，竟生出一丝百口莫辩的局促。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硬撑着面子道：“可小王在这儿。诸位如此行事，就不怕蒙宋交恶——”
“四年前我就说了。蒙古的小王子，你莫要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儿。”
纪迁千敛了笑，起身与霍都对视。
“当年我教长春真人携弟子深入蒙古、与成吉思汗论道时，你还在哪里玩泥巴吧？远的不说来讲近的，窝阔台汗还没死呢。他都要敬全真教三分，你一个犄角旮旯出来的小王子到底哪来的底气在我们面前撒野？”
此言一出，厅内众侠士大惊，这才反应过来霍都一行人来自蒙古，皆议论纷纷，说这蒙古鞑子怎到商讨抗蒙的英雄宴来，莫不是砸馆子云云。
这语气属实有些耳熟，霍都皱紧眉头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眼前人并不眼生，竟是四年前那手持双剑架在自己脖颈上的道人。只是当年那道人显然年过而立，眼前人却看起来廿岁上下，霍都一时不敢确认，只好冷声道：“全真教真是好大的威风！”
“总不能比你们的威风小了去。好了，丐帮的门户清理干净了，孤鸿啊，扫扫咱家的门前雪吧。”
纪迁千拍了拍叶孤鸿的肩，又转过身去，对着全真教一桌端端正正地行了礼。
“两位师叔，还有掌教师兄在上。全真玉阳门下弟子纪迁千有事容报。兹有同门弟子赵志敬，是非不分、不敬师长、颠倒黑白。师父念及师徒之恩，将其禁于重阳宫教化，他却叛逃师门，使我玉阳一门蒙羞。今日请二位师长与掌教莫要阻拦，弟子想为师父清理门户。”
此言一出，于志远变了脸色，而最年轻气盛的甄志丙已然拍案起身，失声道：“赵志敬在这儿？！”
纪迁千冷笑一声，站直身子微微侧头看向厅外人群。霍都被他的目光震了震，他却越过这蒙古王子，直勾勾地盯着人群的末尾。
“赵师兄，丘师伯当年说，你可是三代弟子中全真心法练得最好的。怎么，你怕和我们打？”
霍都带来的手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人群的最后，一个蒙古人打扮的中年男人后退两步，满脸愕然，死死地盯着纪迁千，口中言语颠三倒四：“你……不可能！你是人是鬼！”
此人正是赵志敬。他在逃离重阳宫后一路往北，最后混入了蒙古人中，做了霍都的门客。甄志丙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从那层层叠叠的蒙古人装扮中看出赵志敬的影子，顿时冷了脸，喝道：“赵志敬，你投了蒙！”
霍都也没想到自己来踢馆会遇到这档子事儿。他与达尔巴对视一眼，一同向身后那头顶微微凹陷的高瘦红袍蒙僧说了些什么。
这蒙僧长得实在稀奇，特征又非常明显。纪迁千看一眼便明了，这是那位《神雕侠侣》中赫赫有名的反派金轮国师。
此人在世纪新修版中属于一个人设丰满的配角，虽与主角属于不同阵营，却也算个有情有义的人，最后甚至还为救徒弟郭襄而死。如果可以的话，纪迁千希望金轮国师不要掺他和赵志敬的私人恩怨，不然想来事情会很难收场。
但天不遂人愿。金轮国师用蒙语低声说了两句，霍都便显露笑意，摇着扇子朗声道：“这位道长且慢。今日我们师徒欲会群贤，特赴英雄宴。如此盛会如此良辰，死一人是清理门户，尚有侠义之名；死两人却不大合适，不仅偏了此次英雄宴的意，还叫人觉得中原武林是滥杀之辈。依小王之见，既然今日群英荟萃，不若推举一位群雄的盟主，让他来定夺你们全真教叛逃弟子的归属，如何？”
当下便有人应：“是了，刚才我们已推举北丐洪七公为武林盟主，眼下正要推举位副盟主出来。阁下有何见解？”
不待霍都回答，纪迁千抢先一步道：“不如何。今天就是我们重阳祖师降世要用同门相爱的道理来保他，我也要冒犯祖师杀这小人。孤鸿师侄，你出不出手？”
叶孤鸿上下打量着远处怒目圆瞪的赵志敬，收剑入鞘，冷声道：“我不杀已死之人。”
纪迁千笑了声，与他一唱一和：“那好歹也是你赵师叔，你怎么能这样说。”
叶孤鸿也笑了，只是这笑毫无感情。他慢慢道：“只敢躲在人群后的，又怎么能算个活人。”
纪迁千哈哈大笑，回身看向甄志丙，伸出手；甄志丙会意，抓下佩剑朝他掷去，他稳稳接住，拔剑出鞘。
全真教佩剑极轻，剑身打磨得很明亮，能够映光照面。纪迁千看着剑中的自己，又把剑轻轻一挪，与正注视着自己的尹志平对视。
尹志平的目光很淡，仿佛在他面前发生的并非同门相斗，而只是一场小打小闹。他这些年的心性愈发冷淡，纪迁千这两日总忍不住想这四年来尹志平身上发生了什么，怎么能把一个还有些脾气的人变得如此班味浓重——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只能暗暗下了决定：待回去终南山，非得让李志常即位掌教不可，这劳什子活咱不干啦，我要带着尹太和私奔去。
霍都全然没想到，全真教这样守规矩的门派会有个行事作风如此逾矩的道士，一时竟然没想到该如何应对。又见纪迁千挽了个剑花面对厅内群英，听他高声喊道：“诸君，玉阳真人是我恩师，为师解忧，清理门户，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汉人自古以来将君臣、父子、师徒之间的关系看得十分要紧，而武林中更是看重师徒尊卑，是故他这番话正合众人心意。郭靖最是尊师重道，闻言也道：“是了，玉阳真人乃是师长，为师解忧，理所应当。”
说完他想起少年时在草原上策马奔驰、韩小莹与朱聪等五位师父让他慢些的情景。一念往昔竟逾二十载，他也到了五位恩师离去时的年纪，郭靖不由悲从中来，怔怔红了眼。
闻名天下的郭大侠都开了口，便是再有人反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纪迁千持剑指向霍都，道：“让开。你今天带人过来做什么我不关心。让我处理全真教的私事。”
这是万万不能让的，倒不是霍都多爱惜赵志敬这个门客，只是已经猝不及防死了个彭长老，再死一个，他蒙古军颜面何在？霍都展扇半遮脸，有些恼羞成怒：“那小王干脆把话说开了——我身后这位是在下的师尊，乃是当今大蒙古国第一护国大师，金轮国师。这位道长你为你师父清理门户，那我也替我师父出头争口气。今日你若赢了我，你做什么我都不阻拦；可若我赢了，那我师父便是天下武林的盟主了！”
此言一出，厅内哗然。纪迁千顿时面露古怪，幽幽地看着他，道：“我是全真三代弟子。全真三代弟子赢了你，你就不阻拦我清理门户？”
霍都冷笑：“正是！”
纪迁千把剑放下了，大喜，随即转身看向还在黯然神伤的郭靖。
“老郭！来来来，你来打！”
——要想在原作中，霍都忌惮郭靖，是故扬言要和洪七公的弟子决斗，还以当年郭靖在重阳宫声称自己是全真门人为由拒绝郭靖上阵。这回阴差阳错霍都被纪迁千气得脑子没把门，这漏不捡白不捡啊！
郭靖一愣，抬起头看向喜笑颜开的纪迁千，略带迟疑地抬手指了指自己：“啊？”
霍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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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英雄宴渔翁得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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