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
“来人啊!姑爷……姑爷出事了!”
女人惊惶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江流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随手套了件外衫便翻窗而出。她与苏小慵、乔婉娩一同被安排在一座临湖而立的三层塔楼中。
这塔楼一眼便知是为女子特意所建,远远坐落在湖心之上,装饰精巧雅致,却不显俗气,处处是少女所喜爱的色彩与摆设。地上铺着半掌高的柔软地毯,即便入秋也丝毫不觉寒凉,倒是窗外那一池残荷,随风摇曳之间,更添几分凄清幽静的意趣。
楼中正巧有三间主屋,多半是当年何堂主三姐妹年少时,父母特意为她们修建的闺阁。只是后来,她们小妹遇人不淑,产下方多病后便撒手人寰。如今若再来此处,忆起往昔少女的欢笑嬉闹,怕是只会觉出物是人非,徒增感伤罢了。
倒是便宜了她们几个外人了。
楼下的苏小慵正是嗜睡的年纪。
江流翻窗而出时,正巧与隔壁的乔婉娩撞了个正着。二人都默契地没有下楼,就这样在屋檐之上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是素面朝天,眼角还挂着未散的睡意与哈欠带出的泪光,互相对视一眼后便轻笑出声,一前一后踏上屋顶,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掠去。
方多病几人到得更快。众人本是被安排在相邻却又独立的院落之中,但李莲花觉得睡在方多病那里更方便些,反正他素来不太讲究这些。至于陆小凤与花满楼,前者比李莲花更加随性,后者则一贯随和,三人索性一同住下。好在方多病的院子足够宽敞,房间也多。
倒是笛飞声,出于某些众人心知肚明的原因,特意被安置在一处僻静偏远、便于他行动的小院之中。
此刻众人陆续到齐,却唯独不见笛飞声踪影。但也无人出声询问,似是有种默契,只当根本没有这个人存在一般。
这处院落紧邻二堂主何晓凤的住处,两人本该于今日拜堂成亲。
清早,负责梳洗的侍女前来叫门,久等不见姑爷应声,正焦急担忧误了吉时,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尖叫,这才擅自闯入。
谁料刚一进屋,眼前情景便吓得她们魂飞魄散。如今面对李莲花的问询,几人俱是面如土色,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也罢,先让她们缓缓,稍后再问吧。”李莲花摇头轻叹,抬步迈入屋内。
一踏进门,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殷红的血迹自床榻蔓延至门口,蜿蜒曲折,宛如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河。但诡异的是,满地血污,却不见尸身。
几人走进内间,才赫然发现榻上整齐平铺着一袭大红喜服,原本喜庆的色泽早已被血浸透,呈现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暗红色。而那敞开的衣襟之中,竟赫然躺着一张——
带血的人皮。
何晓凤见状忍不住尖叫一声,脚步踉跄,被身旁的何晓慧一把扶住,搀着她在椅上坐定。
她虽尚未换上喜服,脸上妆面却已画好,发髻梳理整齐,只待凤冠霞帔,就能欢欢喜喜地出阁嫁人。
如今却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垂泪,脸上的妆容也随着泪水晕开,狼狈而凄凉,就像她此刻无助又凌乱的心情。
“是魏郎……”她颤声开口,“我替他疗伤时,曾看过他背上的刺青,那人皮……定是魏郎的……”话未说完,她再也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方多病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姨,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凶手!”
何晓凤却没再回应,只哭得更加伤心。
她心里清楚,就算找到凶手又能如何?她的魏郎终究不会再回来了。纵然相识不过月余,但魏郎却是她所见过最懂女孩心事、最知冷暖体贴的男子。
那种感觉太奇妙,以至于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就把一颗真心捧了出来。
江流到时,只见李莲花与陆小凤正围在榻前,翻看着一张……人皮?
走在她身旁的乔婉娩忍不住轻呼出声,江流却神色未变,径直走上前,挤在两人之间,凑近细看。
她这副模样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愣。紧接着,只见她竟伸手过去,直接摸上了那张人皮!
几个胆小的侍女不敢再看,纷纷别过脸去。倒是乔婉娩看不过去,快步上前,抬手将李莲花轻轻往旁边一拨,自己站到了江流身侧。
“你啊……”乔婉娩微嗔着推了推江流的肩膀,将她扶正,而后解下自己一侧的发带,一边嫌弃地念叨,“都沾上血了,多少也注意一点吧。”
她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儿便将江流原本胡乱挽起的头发重新束好。
江流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乔婉娩缺了一侧发带的发梢上停了一瞬,好像一只垂耳的小兔,有些可爱。
她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尾,果然已经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她自己只会扎马尾或者用簪子固定的半披发,那些女子常梳的精巧发髻,她打小就学不来。
小时候寒姨还愿意给她梳几条好看的辫子,但越大,她就越觉得麻烦。寒姨每次想教她盘发,她总是一溜烟跑进后山竹林不见踪影。
“谢啦。”她朝乔婉娩笑了笑,继而转头看向何晓凤,问道,“这魏公子的刺青,是最近才刺的吗?”
何晓凤被问得一怔,却是陆小凤皱着眉替她回答:“恐怕不是。方才二堂主已经说过,救他回来时,这魏公子身上便已经有了那刺青。”
“那就怪了。”江流指了指那张人皮上的图案,“这图案颜色新鲜,分明是新画的,但皮肤表面却又没有任何伤口结痂的痕迹,怕是人死之后才动的手。既然魏公子的刺青并非近日新做,那这——又是谁的皮?”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娥月!”
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紧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议论:“昨夜原就是她守夜,今晨出了这种事,偏偏她又不见了踪影——”
“定是娥月没错!”
江流看完人皮,便退到一旁,站到了乔婉娩身边。剩下的那些事,就不是她所擅长了。
陆小凤走向几名惊惶失措的侍女,仔细询问娥月的情况;李莲花与方多病则低身探查屋内痕迹。何晓凤情绪崩溃,被长姐何晓慧搀扶着先行离去。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多病的父亲、当朝户部尚书方则士亦匆匆赶来。
他虽娶的是江湖女子,但在朝为官多年,第一反应便是欲报官查案。可眼下事涉江湖,他心知内情若复杂,衙门未必能妥善处置,因此此番前来,便是想先了解案情再做定夺。
他一踏入屋内,本欲径直走向方多病,目光却忽然一顿,竟然古怪地停在了——
江流身上?
方则士的目光太过直接,江流实在难以忽视。可当她转过头来时,那位方大人却自以为隐蔽地移开了视线,轻咳一声,快步走到了方多病的身旁。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就算好奇,也应当是满屋众人逐一打量,怎会独独只盯着她?
江流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好像要倒霉了。
此时陆小凤已问完话,李莲花与方多病也探查完屋内情况,三人凑在一处低语片刻,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这案子虽然血腥骇人,但凶手作案匆忙,因此手法也称不得高明,落入李莲花与陆小凤眼中,自然轻易便能勘破。
陆小凤率先开口道:“那名失踪的侍女娥月,是几个月前才来到山庄,恰巧魏公子院里缺人,才被调至此处。此前她倒也并无异样,做事尽职尽责。昨夜正轮到她当值,可今早事情混乱,直到刚才才发现她已不见踪影。但据其他侍女所言,她们正是听到女子尖叫才闯入屋内。”
方多病在这时摊开手掌,露出几枚红色碎石:“这是我在屋角找到的红玉碎片。我娘前阵子得了几块红玉,便给我们每人打造了一张红玉床,冬暖夏凉。我猜小姨心疼魏公子身上有伤,便将自己的床挪了过来。”
最后是李莲花的总结:“据何二堂主的贴身侍女小璃所说,二小姐喜欢奢华热闹,因此特意定制了远超寻常尺寸的巨大红烛。但我观察烛台上的红烛长短不一,原本备用的红烛也悉数不翼而飞。唯一的可能便是——”
三人齐齐看向那张铺着红色喜被,此刻却渗着血迹的红玉喜床。
凿床虽麻烦,好在天机山庄侍卫众多,不多时,失踪的娥月便被几人从红玉床中合力搬出。
女子背部血肉模糊,竟是被人硬生生剥去了一整块人皮。
“凿空玉床,以红烛填补缝隙,藏尸其内,再惊声尖叫混入人群借机脱身……”方多病望着地上血淋淋的尸体,眼中满是愤怒,“这魏公子到底所图为何?!”
李莲花蹲下身来,仔细查验。娥月尸身虽惨烈,但江流先前便说过,那刺青与伤口皆为死后所为,真正的致命伤尚未可知。片刻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尸体颈间。
“颈骨尽碎,力道极大,应是死于绞杀。”
陆小凤与方多病随即也凑上前来。
“这勒痕细而深,应是极细而坚韧的丝线所致,”陆小凤分析着,眉心微蹙,“但这屋内并未发现类似器物。”他视线稍稍下移,打量起尸身,“外衫也不见了,多半是被凶手穿走,趁乱混进人群。”
方多病顺着他的视线,目光很快落在娥月腕上。那是一只微泛银光的手镯,材质特殊,并非寻常饰品。他对机关术颇有研究,手指微微一动,果然察觉了异样。轻轻一按,只听一声轻响,机关弹开,一线银丝蓦地从镯中弹射而出。
“……竟是被她自己的暗器勒死的。”方多病神情一凛,越发疑惑,“她一个丫鬟,为何会有这种暗器?又为何要杀魏公子?”
陆小凤却自信一笑:“等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江流与乔婉娩才猛然意识到,是了,这一早忙乱成这样,居然一直没见着花满楼的身影!若真有人趁乱混淆视听、乔装逃走,或许能瞒过所有人,但绝瞒不过花满楼的耳朵。
几人又等了片刻,便见花满楼与一披散头发的陌生男子,架着一名身着侍女服饰的女子走入屋内。
屋中几人均是一愣,怎么会是一名女子?
何晓凤闻听抓到凶手,急匆匆赶来,何晓慧紧随其后。方则士见夫人到场,立刻迎上去站在她身旁。方才在屋内,他瞧着自家小宝分析案情时头头是道,心中颇觉欣慰,正想着与夫人说道说道。
至于那姓魏的公子嘛,说句不中听的,本就来历就不明,死便死了吧。左右晓凤伤心几日,他再从朝中介绍几个青年才俊,家世清白,前程远大,岂不更好?
何晓凤无心揣测姐夫心中所想,只是匆匆几步上前,站到那女子面前,仔细端详片刻,却发现自己竟毫不相识。她茫然无措地问道:“你……你为何要杀我魏郎?我的魏郎,如今又在何处?”
方多病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跺脚,怒道:“小姨,她就是你的魏郎!现在我脑子都快炸了,她到底是男是女?若她真是女子,又骗你成婚做什么!”
李莲花安抚地拍了拍方多病的后背,朝那女子看了一眼,却是回头对着江流开口:“阿流,你替这位魏……不,我还是叫你两仪仙子吧,你替她把把脉吧。我看她,似乎已是强弩之末了。”
江流愣了愣,却并非因为眼前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两仪仙子,而是李莲花,竟然叫她——阿流。
李莲花见她迟迟未动,倒是搞得他心下赧然,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乔婉娩在旁瞧见,忍不住浅浅一笑。那李神医从前倒是经常叫自己阿娩,但只怕是第一次如此称呼江流。他这人,倒是变得比从前稳重了许多。
想必如今他再送花,就只会送给江姑娘一人,而不是搞什么雨露均沾、人人有份了。
乔婉娩轻轻推了江流一把:“别愣着了,快去给她看看吧。”
江流讷讷点头,走了过去。
花满楼与那散发男子合力将人扶到椅上坐下,那人几乎站立不住,看起来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她连忙收敛心神,抬手搭上她手腕,神色却逐渐凝重。
“方多病。”江流头也未抬,径直吩咐道,“你去莲花楼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柜子里,取一瓶千金饮来,要快!”
“是!”
方多病毫不迟疑,足尖一点凌空而出,转瞬间已消失踪影。
何晓凤与何晓慧心下奇怪,方才小宝所用的轻功,分明不是他们方家武学。那散发男子更是一愣,心底蓦然浮起三个字来,婆娑步?
江流吩咐完,迅速抬手点了两仪仙子周身几处大穴,随即又一掌按上她胸口,向她体内渡入一股绵长真气。
“你身体亏空严重,即便我渡给你这内力,你也很难留住。就算侥幸康复,日后也必定脆弱非常,夏冷冬寒,切不可再妄动武功,明白了吗?”
那两仪仙子猛地吸了一口气,虚弱地点了点头。
昨夜晚膳,这魏公子本该与众人同席,但何二堂主却突然告知几人魏郎伤势未愈,恐误明日吉时,今晚便想早些歇息。
此番说辞想来并非虚言。只是没想到夜里竟遇娥月袭击,不得不拼死一战,清晨又乘乱逃走,花满楼等人追她,恐怕又是一场恶斗,实在是雪上加霜。
方多病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他将手中药瓶递给江流,江流接过来拔开瓶塞,掐住两仪仙子的下巴,径直灌了下去。
“这千金饮是疗伤的好东西,一瓶千金,可不能浪费,得全喝下去。”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扫了一眼两仪仙子,忽然轻轻“咦”了一声,“琵公子托你带回来的那枚冰片呢?怎么不在你身上了?”
这话一出,还未等众人反应,方大人却猛地咳嗽起来,惹得何晓慧不明所以地瞪了他一眼。
唯独方大人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竟真是她……
但他却不能开口明说,只得期期艾艾地看向自家夫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从众人视线中挪了出去。
两仪仙子终于缓过气来,此时也顾不上同晓凤解释,只是抬头看向何晓慧:“何堂主,我受琵公子所托,务必要将冰片亲手交予你。我本将它藏在宾客贺礼之中,可昨夜遇袭,本欲趁乱寻回,却被这两位公子强压回来,只怕……只怕那冰片……”
话未说完,许是千金饮的药效起了作用,她头一歪,竟昏了过去。
“放心吧,无碍。”江流向众人简要解释,“将人抬回去好生照料。其他的,我却也无能为力。若只是经脉受损尚可调养,但她这是心血耗尽,几近枯竭……我猜,多半是因四象青尊已亡,她自己,也无求生之意了。”
何晓凤闻言,轻轻叹息一声。她上前扶起两仪仙子,对着散发男子吩咐:“云飞,帮我一起把人扶回去吧。”
见三人离开,萦绕着幽幽情愫的气氛一扫,霎时紧张。
何晓惠立刻高声喝道:“去,给我将宾客贺礼统统翻一遍,务必找出冰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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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山河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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