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帮?
这实在是这世上最简单,却也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
其中的利害关系,上官丹凤心知肚明却绝不会主动提及,陆小凤与花满楼这两位君子纵然想到,出于风度也不会当面质问。
唯有灼华,将这个最现实、最核心的问题,如此直白地摊开在了阳光之下。
“……若是他们帮你追回了这一大笔财产,”灼华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期待,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这位身世堪怜的公主,语气热切,“你会从中分一部分给他们,作为酬劳吗?”
只要对方点头说一个“是”字,她几乎立刻就要举手报名,加入这场名为‘复仇’实为‘寻宝’的行动了。
她不知道那金鹏王朝究竟在何方,也不清楚那复国的财宝具体有多少。
但既然是一国遗产,哪怕只分到其中小小一部分,也必定是一笔令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至于打不打得过那三位江湖巨擘……她倒并不十分担心。
行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若是实在事不可为,拍拍屁股放弃便是。
再说了……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摇人”。
相信她岛上那些闲得发慌、武功却一个比一个邪门的师兄师姐们,比起日复一日地在岛上种花侍草,定然会更乐意出来放放风,活动活动筋骨——还能顺便赚点零花钱。
何乐而不为呢?
哪成想,灼华这边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原本一脸悲愤、势在必得的上官丹凤,却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她木着一张娇艳的脸庞,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干巴巴说道:
“……这、这恐怕不行。这并非我上官丹凤一人的私财,而是……而是属于所有流亡在外的金鹏王朝子民的共同财富,是复国的希望所在。我……我无权私自许人。”
“什么都没有?!”
灼华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随即小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这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啊?!”
众人:“......”
陆小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花满楼端茶的动作也是几不可查地一顿。
两位聪明人自然早已看清这其中的关窍,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财宝什么的,他们其实并不稀罕。
只是他们大概也没想到,这层遮羞布被灼华这般直白地扯下来后,真相听起来竟是如此的……不堪。
上官丹凤更是面色骤然阴沉下去,袖中的手指狠狠掐入了掌心。
为什么……事情的发展会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她预想过陆小凤会怀疑、会犹豫,甚至拒绝。
但她也自信,凭借自己的容貌、身世和眼泪,哪怕是不惜付出自己的身体,她总有办法让这些自诩侠义的男人最终心甘情愿地沦为她的棋子,供她驱使……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半路杀出这么一个全然不按常理出牌的小丫头。
她那精心准备、尚未完全施展的美人计与悲情戏,还未正式开场,就被人用最粗浅直白的“利益”二字,硬生生打断了。
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上官丹凤把心一横,忽地起身,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竟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我与父王隐忍多年,这些年来,为了隐藏身份不得不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如今,就连父王也已含恨西去,我上官丹凤孑然一身,除却这血海深仇与复国执念,实在……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能酬谢二位大侠。”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哽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只求……只求二位大侠体谅我等亡国之痛,念在天下公义的份上,仗义出手。我上官丹凤……愿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便已潸然而下,划过她苍白而美丽的脸颊,滴滴砸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旁随行的那位魁梧大胡子见状,先是面露焦急,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搀扶起来,口中低唤:“公主,不可……”
可见她执意不起,劝解无效,竟也扑通一声,如同半截铁塔般重重地跪了下去。
主仆二人,一柔一刚,齐齐跪在眼前。
一个梨花带雨,凄婉无助;一个忠义护主,沉默如山。
这般情景,这般姿态,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很难不为之动容。
陆小凤猛地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对着天花板长叹一声。
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纠结与无奈。
花满楼更是连手中的茶杯都没能握住,“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温热的茶水,在他素雅的衣袍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却恍若未觉。
唯有灼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脑瓜子嗡嗡作响。
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却是:学到了学到了!
这招以退为进,配合眼泪攻势,效果拔群啊!
不过……
非得要下跪吗?
听起来……膝盖好痛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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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明月楼临水而建,是江南最有名的酒楼之一。
三楼的雅间内,临窗的位置正好能将河上星星点点的画舫灯火尽收眼底。
宫九早已到了,正临窗独酌。
门被推开,他抬眼望去,动作却微微一顿。
进来的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一袭月白绫罗长衫,手持折扇,墨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带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只是那“少年”的眉眼有些过于精致,肌肤过于白皙,唇不点而朱,尤其那双灵动的眸子,顾盼间总泄露出几分掩不住的娇媚。
宫九放下酒杯,眉梢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灼华却对自己今日的扮相颇为满意,学着戏文里男子的样子,冲宫九拱了拱手,故意压低嗓音:“宫九兄,久等了!”
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却依旧清亮,反而带着点故作沉稳的滑稽。
宫九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淡然,只抬手示意她坐下:“快坐吧。”
桌上已摆满了明月楼的招牌菜,全是灼华之前想吃却舍不得点的。
水晶肴蹄,盐水鸭,蟹粉狮子头,清蒸鲥鱼……皆是色香味俱全。
“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
灼华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装男子了,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亮。
宫九执壶为她斟了一杯温好的米酒,语气平淡:“还有你不爱吃的吗?”
说是不挑食,但灼华实际上口味偏清淡,尤其不善食辛辣,就连葱姜、香菜一类的佐料也全都一并不喜。
而这一整桌菜,只随意扫一眼,就知道是有人提前吩咐过的。
灼华一怔,她没想到这些细微之处,这位看似冷情的师兄竟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心里顿时一暖。
窗台边,河上画舫丝竹管弦之声隐约传来,夹杂着歌女婉转的唱腔和宾客的高声喧笑,好不热闹。
灼华听得心痒难耐,频频向外张望。
宫九放下银箸,擦了擦嘴角,道:“想去?”
灼华立刻点头如捣蒜,眼中满是期待:“听说这画舫也是江南夜景一绝,我还没见过呢!”说罢,她起身,抬手在宫九面前翩翩然转了一圈,“瞧,我今日还特意穿了男装。”
“那便去。”
宫九起身,答应的干脆利落。
“我就知道师兄最好了!”
灼华当即激动得举手手。
*
画舫停靠在离明月楼不远的码头处,灯火通明,一排排宛如水上宫殿。
两人选了最热闹也是最大的一处,踏上跳板,立刻有殷勤的龟公迎上前来。
宫九随手一锭银子过去,要了个临水的雅座。
舫内熏香暖融,轻歌曼舞。
灼华初时还记着自己“男子”的身份,正襟危坐,学着宫九的样子面无表情。但很快就杵着下巴,倚着窗台,摊在桌上。
“她们跳得是挺好看,也不过就是穿得……唔,有点少,不过看多了也就那样,”她看着台上身姿婀娜的舞姬,有些百无聊赖。
撇了一眼旁边一桌正在行酒令、搂着姑娘调笑的富商,她凑近宫九,小声暗示:“师兄,就没点别的花样?”
花样?
宫九差点气笑。
他能破例带她来这风月之地凑凑热闹,已经是冒着被师父知晓后重责的风险了。
这小师妹,居然还敢得寸进尺,想见识什么“别的花样”?
宫九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他侧过头,眸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一丝若有实质的压迫感,睨了身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一眼,没好气地反问:
“要不然……给你叫个头牌姑娘来相陪?”
“头牌?”
闻言,灼华先是一喜,正要应下,结果转头看见师兄目光犹如实质的凝视。
理智瞬间回归。
“哈!那、那就不必了!大可不必!”
她慌忙摆手,瞬间正襟危坐,一副“我只是随口问问,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的正经模样。
“我觉得看看歌舞,赏赏风景就挺好,特别好!”
见她秒怂,宫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这才慢条斯理地转回头,继续品他的酒。
灼华看够了热闹,注意力又回到了桌上的点心和窗外的景色上。
她趴在窗沿,看着河中破碎摇曳的灯火与明月倒影。
“师兄,你看那江上月影,碎碎的,像不像芝麻烧饼?”她回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指给宫九看。
“嗯。”宫九随口应道。
眼神却并未看向窗外,而是一错不错地落在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看她束起的长发被晚风撩动,几缕发丝调皮地拂过白皙的侧颈,看她专注望着江面时,长睫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她回过头时,眼中映着灯火,璀璨胜似星河。
他忽然觉得喉间有些发干。
猛地仰头,将杯中残余的、已变得温吞的酒一饮而尽。
小巧的白瓷酒盏被他有些重地放回桌面,发出“嗒”的一声清脆撞击声,灼华循声回头。
“走吧,”
宫九站起身,声音似乎也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夜深了......我送你回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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