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什么客栈?
酒意混着倦意上涌,灼华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花,模糊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宫九话里的意思——
哦,是了。
先前为了隐瞒借宿在花满楼家的事,她信口胡诌说自己住在城西的客栈。
现在怎么办?
她立时酒醒大半。
借宿在花满楼家的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以师兄的性子,若知道她与陌生男子同住一屋檐下,定然会当即沉下脸,不由分说地将她打包拎走。
这还不算什么,要是再被老爹知道的话,说不准她还得再脱一层皮。
要是被抓回海岛关禁闭……那才真是欲哭无泪。
她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今夜,只能假戏真做,真的去城西寻一间客栈将就一晚了。
*
城西。
即便已是深夜,此处因靠近繁华市集,依旧偶有行人往来。
灼华站在客栈招牌投下的光影里,绞尽脑汁,一心只想快些将这位心思缜密的师兄打发走。
“师兄,我到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夜深了,你也快些回家去吧。”
宫九站在她面前,夜色柔和了他惯常冷峻的轮廓。
他“嗯”了一声,目光在她泛着红晕的脸上停留片刻,嘱咐道:“你今日也饮了酒,回去后早些歇息,不许再躲在被子里偷看那些杂书,知道吗?”
“知道啦——师兄你好啰嗦,跟我爹似的。”
灼华嘟着嘴,故意拖长了语调抱怨,试图掩饰心虚,随即又想起什么,促狭地反问:“对了师兄,你一个人回去……这回不会再迷路了吧?”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宫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带着几分无可奈何:“我有侍卫跟随。”
啊,是了。
传说中那些如影随形、无所不能的暗卫。
灼华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懂了懂了,师兄慢走!”
一身月白男装的“小少年”笑着冲自家师兄挥了挥手,眉眼弯弯,笑容乖巧。
只可惜她乔装打扮的经验实在生疏,那过于清丽的眉眼和娇俏的动作举止,落在明眼人里,轻易便能瞧出端倪。
不过好在江南民风开放,时常有闺阁小姐为图方便,偶尔扮作男子外出游玩,路人见此情景,大多也只是对这对容貌气度皆极为出众的“兄弟”投去欣赏的一瞥,并未过多探究。
然而,不远处的熙攘人群中,一道淬毒般的目光,却精准地锁定了他们。
上官丹凤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装打扮、笑容明媚的“少年”,正是那日在花满楼小楼中,用几句天真又尖锐的话语,险些坏了她大事的臭丫头!
她的目光继而落在与灼华交谈的男子身上。
但见那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异常,虽神情冷淡似冰,可那一身云锦暗纹长袍、腰间的羊脂白玉佩,无不彰显着非同一般的身份与财富。
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两人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那份自然而然的亲昵,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互许衷肠的情人?
压根用不着探究。
那男人凝视着身前少女时,眼中那份刻意压制却依旧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的专注与情意,或许当局者迷,但落在上官丹凤这等惯于察言观色、洞悉人心的人眼中,简直昭然若揭。
真幸运啊。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丫头能如此无忧无虑,被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呵护?
而她,身负高贵的王室血脉,却要承受国破家亡之痛,不得不伪装身份、辗转奔波,甚至不惜抛头露面、以色诱人、委曲求全?!
这世道,何其不公!
妒意像毒蛇般侵蚀人心。
一股混合着嫉妒与怨恨的毒火,猛地窜上心头,几乎要灼穿她的五脏六腑,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让她姣好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猛地扭头,对身旁那个一直沉默跟随、面容隐藏在阴影下的男人低声吩咐:“看到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了吗?上次就是她险些毁了我们的好事!去,给我将她擒来,要活的。”
她顿了顿,阴冷的目光转向宫九离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我去会会……她那位看起来来历不凡的‘好朋友’。”
说罢,上官丹凤拢了拢胸前垂落的发丝。
如同一道幽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朝着宫九离开的方向追去。
*
亥时已过。
夜色渐浓,然而街市却并未沉寂。
街边的茶馆酒楼依旧灯火通明,隐约传来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喧哗、歌女婉转的唱腔,其间也混杂着地痞寻衅的粗嘎叫骂。
市井百态,在这江南之夜显得格外鲜活,也格外嘈杂。
宫九穿行其间,眉头微蹙,他素来不喜这等纷乱。
一个浑身酒气、脚步踉跄的男子迎面撞来,他侧身轻易避开,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转过一处僻静街角,喧嚣稍减。
月光被高墙切割,投下大片阴影。
就在这时,拐角处一道纤细的身影似乎因走得匆忙,竟直直向他撞来。
这是一个身着鹅黄衣裙、温婉娴静的冷清丽人,两人离得极近,宫九甚至能看清对方低垂的眼睫和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惊慌。
就在她的衣袖即将拂过他手臂,指尖微不可查地探出的瞬间——
宫九动了!
速度快得几乎只余残影,他并非后退,而是骤然出手,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探来的手腕,顺势反向一拧!
“呃啊!”女子痛呼出声,声音娇弱柔媚。
“你是什么人?”宫九的声音冷得像冰,不含丝毫情绪,只有审视猎物般的锐利。
那女子自然是精心伪装的上官丹凤。
她吃痛地抬起脸,一双美目瞬间盈满了泪水,在朦胧月光下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声音带着颤抖,哀婉地求饶:“公子……公子这是为何?奴家不过是一时心急,走得快了些……”
若是寻常男子,见如此绝色佳人泪眼婆娑,怕是连腰都软了。
只可惜,她碰到的是宫九。
他的心,怕是比深海寒铁还要冷硬上三分。
他正欲开口,鼻尖却忽然捕捉到一缕极淡、极特殊的幽香,自这女子袖间传来,那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宫九眼神骤然一凝,杀意顿起。
另一只手如电般探出,不再是扣腕,而是直接扼住了上官丹凤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不过瞬息就让她呼吸困难,脸颊涨红。
“你想做什么?”
他逼近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上官丹凤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骇住,却还挣扎着试图辩解:“没……没有……公子误会了……奴家只是……”
说着,睫毛煽动,泪水立即沿着脸颊滚落下来,她咬着唇,我见犹怜。
“别废话,”宫九的手指再次收紧,冰冷的指尖几乎要嵌入肌肤,“最后一次机会,你的目的?”
上官丹凤感受到喉间致命的压力与胸腔中空气的迅速流失,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是在吓唬她......他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捏碎她的喉咙!
她不敢再赌,强烈的求生欲让她放弃了所有伪装,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话语:“……住……住手……我说……我、我只是方才见你与那位吴……吴姑娘站在一起说话,想……想来同你打个招呼罢了……”
“玥儿?”宫九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你和她有仇。”
不是疑问,是断定。
他自然不会信她说的什么只是打个招呼。更不会相信她刻意安排的这一场‘巧遇’会是什么善意。
不过……小师妹初入中原,怎会凭空招惹上这等心思诡谲、手段下作的仇家?
宫九心中疑虑丛生,但他行事向来果决,深知此刻绝非盘问的时机。
想到此时正孤身一人呆在客栈的小姑娘。
不敢再有片刻耽搁,他猛地松开手,将几乎软倒的上官丹凤如同丢弃一件秽物般推开,甚至懒得在她身上多浪费一瞬。
身影一闪,他已如离弦之箭,朝着来时之路疾掠而去。
……
“砰——!”
宫九一脚踹开客栈那半扇虚掩着的木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正靠着柜台打哈欠的跑堂小二被惊得一个趔趄,嗝儿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
在台后就着油灯扒拉算盘的掌柜闻声,连账本都来不及合上,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他见宫九虽风尘仆仆,但面容冷峻,气度慑人,一身衣料更是贵不可言,心知绝非寻常百姓,哪里敢有半分怠慢与怒气,连忙挤出最谦卑的笑容,点头哈腰地迎上前:
“这、这位客官,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需要?小的……”
宫九一路疾驰,气息尚未完全平复,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般越刺越深,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的感觉了。
他强行压下心中急切,根本无暇客套,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掌柜,径直打断对方,声音冷得如同寒冰:
“晚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她住在哪间房?”
“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掌柜被他眼中的厉色吓得一哆嗦,脑子飞快转动,随即恍然,“哦!您说的是那位……长得顶俊俏的小公子?她、她……”
就在掌柜抬手指向二楼,话即将出口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突兀地从二楼某处传来,并不响亮,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宫九紧绷的心弦上!
他脸色骤变。
所有的冷静自持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再顾不上任何礼节,猛地一把挥开挡在身前的掌柜,身形如一道撕裂夜色的闪电,纵身一掠,直冲二楼而去。
木制栏杆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玥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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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太平王世子(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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