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的雨,是被陈年墨汁泡透的棉絮,沉甸甸压在天鸿书院的飞檐上。檐角的铜铃被浇得发哑,“叮铃”声里裹着水汽,听着竟像谁在低声啜泣。
寅时三刻,后厨的蒸笼刚冒起滚白的汽,公孙策就听见梁上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他捏着书卷倚在门框上,指腹摩挲着泛黄的纸页——那是今早特意从藏经阁借来的《淮南万毕术》,其中“狐妖篇”用朱砂批注着“性烈,嗜甜,尾毛可避邪”。果然,道金红色的影子像团跳动的火苗,从房梁窜到蒸笼旁,毛茸茸的尾巴卷着块刚出锅的桂花糕,转身时尾尖扫过窗棂,带起阵极淡的桃花香——这是本月第五回了。
“偷东西还留信物?”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撮软毛,指尖捻开看,毛杆泛着珍珠母贝般的虹彩,在烛火下流转着细碎的光。《太平广记》里说“狐五十岁能变化,百岁能知千里外事”,这庐州城藏着的,竟是只修得灵性的狐妖。
“公孙兄还在守株待兔?”沈砚抱着《春秋》走来,青布书袋上沾着泥,鞋边还挂着片枯桃叶——定是又去了后山弃园。他把书卷往案上一放,“啪”地掉出半块桂花糕,糕上留着个小小的牙印,齿痕尖细,绝非凡人所有。
公孙策还没开口,就见梁上的红影猛地窜下来。红衣少女蹲在蒸笼边缘,金红色的长发垂到腰际,尾梢沾着的桃花瓣抖落在沈砚的《春秋》上,洇出个浅粉的印子。她往嘴里塞着糕,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松鼠,眼角那颗泪痣在灯笼昏黄里亮得惊人,身后蓬松的狐尾正不耐烦地甩着雨水,扫得青砖地“沙沙”响。
“抓小偷!”沈砚吓得抱头蹲身,手里的《春秋》摔在地上,书页间掉出半张泛黄的诗笺。公孙策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边,就被少女的尾巴卷住手腕。她的尾毛柔软,却带着点山野的粗粝,像裹着层细沙。
“呆子,你的诗笺掉了。”少女嗤笑一声,尾巴一松,诗笺飘落在地。红影闪过沈砚身边时,故意用尾尖扫了扫他的书袋,“藏着什么宝贝?香得招狐。”话音未落,已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阵桃花香,混着《女诫》的墨气萦绕不散。
公孙策捡起诗笺,指腹摩挲着背面的朱砂符咒——符尾缠着朵桃花,线条扭曲像在挣扎,是前朝道门“锁灵符”的样式。他忽然想起《庐州府志》记载:贞元十七年,天鸿书院女先生苏清沅被指“勾结狐妖”,逐出书院前夜,曾在弃园桃树前烧过一叠符咒,火光映得半个夜空发红。
“这诗笺哪来的?”他追问,目光落在诗笺正面那行清丽的字上:“桃花印锁朱门怨”。
沈砚挠头,耳尖泛红:“前日在档案室翻到的,夹在苏清沅的《女诫注》里。你看这桃花印,像不像柳文昭腰间那块玉佩?他昨日还向我炫耀,说是家传的‘镇邪宝器’。”
正说着,柳文昭摇着折扇走来,青衫上绣着暗纹桃花,走动时衣料摩擦发出“簌簌”声。他腰间的羊脂玉佩在灯笼下泛着冷光,上面的桃花纹与诗笺上的印记分毫不差。“沈砚兄又在研究这些故纸堆?”他眼角扫过公孙策手里的诗笺,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家父昨日从青云观求了道符,说是能驱邪避秽,要不要借你们看看?”
那道符黄纸朱砂,符尾同样缠着桃花,边缘却发黑,像被血浸过。公孙策指尖微动——青云观的观主,正是柳文昭的表舅,当年苏清沅案的证人之一。
雨势渐大时,沈砚突然不见了。书童气喘吁吁跑来,手里捏着块撕碎的衣角:“公孙公子,沈公子往后山弃园跑了!他说……说找到能证明苏先生清白的东西,还让我把这个给您。”衣角上沾着墨,还缠着根极细的红绳,与诗笺上的桃花印同色。
公孙策提着灯笼追去,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涨,鞋底下黏着片干枯的桃花瓣。弃园断墙爬满青藤,藤叶间隐约露出块斑驳的石碑,刻着“苏清沅植”四字。老桃树的枝干虬结如鬼,树干上刻满了名字,最显眼的是沈砚的名字,被人用朱砂圈了三圈,圈外画着个锁灵符,符边还沾着新鲜的血珠。
杂役老周正举着张符咒,往桃树干上贴。他的灰布短打袖口绣着半朵桃花,与柳文昭玉佩上的纹样分毫不差。符咒贴上的瞬间,老桃树剧烈摇晃,枯枝“咔嚓”断裂,树干上突然浮现出排血字:“贞元十七年,柳承宗贪墨赈灾款三千两”,字迹猩红,像在往下淌血。
“你在做什么?”公孙策厉声喝问,灯笼光扫过老周的脸,他颧骨上有块月牙形的疤,与当年负责苏清沅案的捕头画像上的疤一模一样。
老周吓得瘫坐在地,符咒从手里滑落。“是……是柳公子让我来的!”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他说沈公子发现了手札里的秘密,要用锁灵符镇住这园子里的‘脏东西’!这桃树……这桃树是苏清沅的灵识所化啊!”
话音未落,道红影撞开公孙策,红衣少女挡在桃树前。她的狐尾展开如金红大伞,堪堪接住从树杈上坠落的沈砚。沈砚后背插着支狼毫笔,笔尖沾着朱砂,在他的《春秋》上晕出个诡异的符印——正是锁灵符的样式,符心还在微微发烫。
“又是你这妖物!”老周突然从怀里掏出叠符咒,撒向少女,“柳公子说了,只要镇住你,苏清沅的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
符咒在空中燃起明火,橘红色的火苗裹着黑气,像无数条小蛇扑向少女。她却不躲不闪,狐尾横扫间,符咒全被卷落在地。火星溅在她的尾毛上,烫出几个小黑点,她疼得“嘶”了一声,却依旧梗着脖子:“就凭你们这些破纸?”
可当她的尾巴尖触到沈砚后背的符印时,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这是……青云观的‘灭灵符’!”少女的瞳孔缩成竖瞳,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惊惧,“你们竟用活人养符!”
公孙策这才看清,沈砚的血正顺着符印往体外渗,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道藏》里的记载突然浮现在脑海:灭灵符专伤妖物灵力,若以活人精血催动,七日之内必吸尽魂魄而亡——老周哪里是在镇邪,分明是在杀人灭口!
“本狐撕了你这老东西!”少女的瞳孔泛起赤红,红绸如灵蛇窜出缠住老周的手腕。红绸泛着金光,勒得老周痛呼出声,腕骨处传来“咔嚓”的脆响。她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金红色的毛发间燃起细碎的火星:“苏清沅当年救过我祖母,你敢动她守护的东西,找死!”
老周痛呼着求饶,断断续续说出真相:沈砚在《天鸿书院历代山长手札》里,找到了柳文昭祖父柳承宗贪墨赈灾款的账册副本,还发现苏清沅并非“勾结狐妖”,而是收养了只被猎人重伤的小狐(正是阿九的祖母)。柳家怕东窗事发,先用锁灵符困住桃树灵识,再让老周用灭灵符杀沈砚灭口,想嫁祸给“狐妖作祟”。
雨停时,东方已泛出鱼肚白。官差抬着昏迷的沈砚和哭喊的老周离开,杂役们清理现场时,发现桃树下埋着七枚铜钱,串钱的红绳与沈砚衣角上的一模一样——是苏清沅当年埋下的“镇宅钱”,据说能护佑心怀正义之人。
公孙策望着少女尾巴上被符咒灼伤的焦痕,那些小黑点像落在金红锦缎上的墨渍,触目惊心。他忽然撕下衣襟,想为她包扎。少女却往后跳开,耳尖的狐耳“唰”地竖起来,毛乎乎的像两片嫩树叶:“别碰我!本狐才不要书生的东西,一股子酸墨味。”
可她转身时,尾巴尖却故意在他书袋上扫了扫,留下片金红色的狐毛。那毛落在他的《淮南万毕术》上,正好盖住“狐妖性烈”四字,像在反驳什么。
公孙策捏着那撮软毛,鼻尖萦绕着桃花香,忽然发现沈砚掉落的手札里,夹着张苏清沅的画像。画中女子穿着素色襦裙,眼角有颗泪痣,正抱着只金红色的小狐狸,狐狸的尾巴上缠着圈红绳,与诗笺上的桃花印同色。
“我叫阿九。”红衣少女的声音从桃树梢传来,带着点别扭的软,像被雨水泡过的糖块,“明日……记得多蒸两笼桂花糕,要蜜枣馅的。”
红影消失在云层里时,公孙策翻开手札最后一页,上面用朱砂画着只狐狸,狐狸脚边写着行小字:“青云观三清殿地砖下,藏着柳家的账册”。而老周掉落的符咒堆里,混着张青云观的收据,付款人处写着“柳文昭”,用途栏填着“请符十道,镇园用”,墨迹还带着点潮,像刚写就不久。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三更的梆子响里,公孙策忽然听见桃树林里传来细碎的刨土声。他提着灯笼走过去,看见阿九正用爪子扒开树下的泥土。她的爪子被符咒灼出燎泡,渗着血珠,却依旧扒得专注,指甲缝里塞满了湿泥。
土里埋着个青瓷罐,罐口封着张锁灵符,符上的桃花印被人用指甲抠得发白——定是苏清沅当年亲手封的。“这是什么?”他轻声问,生怕惊到她。
阿九的尾巴僵了僵,没回头:“苏清沅当年藏的账册正本。”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像受了委屈,“本狐找了五百年,才闻着点味儿。”
灯笼光忽然晃了晃,柳文昭的身影出现在断墙外。他手里举着张泛着黑光的符咒,符尾缠着朵干枯的桃花,花瓣边缘发黑——那是比灭灵符更阴毒的“噬魂符”,据说能直接抽走妖物的内丹。
“公孙兄果然在这里。”柳文昭的声音像淬了冰,折扇“啪”地合上,“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别怪我心狠。”
阿九猛地转身,狐尾将公孙策护在身后。她的尾巴还在渗血,金红色的毛发被血粘成一绺一绺,却依旧挡得严实。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符咒的黑光,像落满了碎冰:“呆子,抓紧我!”
可她没看见,公孙策的手正悄悄伸向书袋里那片狐毛。他方才被阿九尾巴扫过的手腕上,不知何时被树枝划了道细小的口子,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而苏清沅画像旁的小字突然浮现在脑海:“狐毛遇善者血,可破百符”。
血珠落在狐毛上的瞬间,他听见阿九的尾巴尖传来声极轻的颤,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这雨夜里悄悄改变。
开书了!!!求评论!阿九在等你们哟![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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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公孙策×傲娇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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