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放你离开,还可以给你一只船。”这日清晨,宫九见到陆小凤时,直截了当开口。
彼时言无咎还在睡。他惯恹恹的,每日睡八个时辰才够的模样,剩下四个时辰也能不动就不动——想到他的腿,这样的举止好似也有了解释。
如今甲板上,只有他们习武之人习惯见一见初升的太阳。霞光落在海面,粼粼波光让人恍惚生出错觉,好似有小楼平地而起,人群熙熙攘攘,此处有仙山耶?此处可是蓬莱岛?
此处是久居海上之人对家的渴望,是可望不可即的坚固大陆的蜃影。
陆小凤闻言,先是喜上眉梢:“那我得多谢九公子。”
陆小凤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在海上漂泊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过去听见别人说自己是个浪子,从没反驳过。没有牵绊不是件好事吗?陆小凤往日每每见纸鸢在空中,看着那线总觉得惋惜,惜它不得自由。可真的在海上漂泊,伴着海浪、随着船只起起伏伏了这许久,他只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浪这个字,也从不知道它代表的那种飘摇之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也有那样无形的丝线,却并不是以往以来一致认为的累赘,而是一种安心感。
他从没有一刻像如今这样想念坚实的土地和稳定的、代表着家的安心感。
随后而来,是意料之中,却又着实让人心神一凛的一句话。
“但,我有条件。”
理所当然。
就算是常人也没有非要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更何况从言无咎的寥寥数言之中,陆小凤已经意识到宫九此人绝非是什么圣人。
但,他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是金银珠宝,还是为他做事?
毒蛇在黑暗之中,肆无忌惮的露出自己分泌着毒液的獠牙。他微微笑着,勾起的嘴角便像是蛇吞食猎物的前兆。
他道:“我知道,你在调查太平王世子被害一事。”
“我要你回到岸上之后,说你见到了杀害太平王世子的凶手。”
他说到这里一顿,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意味深长道,“——你的确见到了,不是吗?”
海风簌簌,吹在耳畔总是猎猎作响,在此刻,又像静止了一般。
真希望刚刚的海风太大,吹得人满耳风声,也就不会听到这话,不会被激怒、被扰动心思。
陆小凤没有直接拒绝。
当然,他也没有同意。
他装傻充愣:“什么?太平王世子死了吗?不能够吧?何时何地?哪个是凶手?”
宫九看着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变。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他们都心知肚明。六扇门要逮捕的杀害太平王世子的凶手,无疑就是言无咎。
他们彼此也都清楚,那人是无辜的。
那么,陆小凤很快就会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
是忤逆宫九的后果。
这已经是陆小凤第三次在侍从送来的饭中找到了没有处理干净的海鱼的脊刺。
托那倒霉催的船老大的福,陆小凤对这种海鱼有印象。
这是一种陆上罕见的,肉质细嫩、滋味鲜美的鱼,只是不好处理。它的背脊上长着一排细细密密的黑刺,但凡船员捕鱼或者厨师处理时,一不留意被这刺扎中了手,即使是铁血大汉也要疼的吱哇乱叫。难以忍受的疼痛只是其一,被划伤的地方会残留细小的倒刺,难以处理干净,大大增加了伤者伤口化脓、高热,以致死亡的概率。
陆小凤用筷子稳稳的夹出了那根刺,在眼前盯了半天,才放在一边。随后又用筷子来回翻着这份饭菜,半晌,叹一口气。
他喃喃道:“好小气,单把这刺放进我的碗里,竟一块鱼肉都不舍给我。你但凡带上些鱼肉呢,说不准我一不留意就被这刺扎到了。”
他又翻了翻这碗饭菜——字面意义,上面铺着两层海菜,下面是半碗用水泡湿了半边的干饼。
他腹诽:这样小气,怕不是处理好的鱼肉全都自己吃了,也不怕底下人有意见。
*
底下人绝不会有意见。
这鱼肉也没有真的全进宫九的肚子里。
他实际上没有什么口腹之欲,对这种稀奇古怪的食材感兴趣的,另有其人。
“昨晚运气倒不错,逮到一尾罕见的鱼。”
今日用饭,宫九少见的找上门来,主动承担了摆盘的事宜。
言无咎套上外衫,从小屏风后面走出来,瞧见他的动作,步伐一顿,随后才恢复自若,“什么鱼这样珍贵,劳得你亲自送来。”
宫九道:“此鱼唤作斑蓝鳞,就算是皇帝,一生也难吃上一次。滋味之鲜,古籍上曾反复描述,如此鲜味,值得一试。”
他提起皇帝时,脸上挂着一抹讥诮的笑,而看向言无咎时,那抹讥诮就慢慢消散,化作了一股得意,好似在邀功。
言无咎沉默片刻,试探问道,“这…莫非是你昨日去夜潜逮到的?”
他矜持的点点头。
言无咎知道他有把自己沉到海里发呆的习惯,但船行驶在大海中央,他竟然也有本事潜水下去捕鱼,随后再自己找回来吗?
言无咎坐下,瞧着食盒边上的两双木著,再看宫九身子焊死在凳子上,眼含期待模样,也是难得语塞。
好罢,看来他们直接那点小小的隔阂,在宫九眼中已经算是过去了。
面对这般示好,言无咎也不打算一而再再而三泼他冷水,嗯了一声,不甚走心的废话道:“你费心了,一起吃吧?”
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和言无咎一起吃饭,还是因为鱼肉滋味鲜美,脸上竟露出孩童一般满足的申请。
言无咎:唔,这鱼的确好吃。
……
又是落日时分。
“你知道你吃鱼时候,我正在自己的碗里挑刺儿吗?”陆小凤哀怨道。
言无咎笑:“你要是答应了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田地。”
陆小凤被他气得眼都瞪大,半晌,抚掌一笑:“哈,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跟九公子说,是我之前不识抬举,我现在不会了,请他放我回陆地上,再给我捎一条斑蓝鳞,我保证把那凶手说得有模有样。”
言无咎听他炮仗似的语速,迟疑片刻,低声问他:“你……生气了?”
陆小凤不说话,盯着他看了半晌,乐不可支:“开玩笑的,叫你这没良心的呛我。”
言无咎:“……”
言无咎转头要走。
陆小凤眼疾手快扯住他的衣袖:“我错了,唉,我错哪里了啊?你跟我说说?”
言无咎面无表情:“啊,甲板的风实在太冷,是时候回去歇息了。”
“还早呢,你要是觉得冷,我把外衫脱给你。”
他这话只是随口,自己都什么都没想,等看见言无咎一言难尽的表情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摸摸鼻子,讪讪道:“好嘛,我唐突了,我有错,我给你赔礼。”
言无咎看他半晌,也哈了一声:“开玩笑的,你以为就你开玩笑?”
“不过海风的确渐冷了,回去吧。我去瞧瞧你最近倒的苦水有没有把房间地板淹坏。”
他先一步离开,留陆小凤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概在言无咎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甲板尽头时,他才快步跟上去。
“哎,怎么也不等等我……你别急着开我的门,我来开!”
……
回到房间后,两人泡上热茶,陆小凤涮了两遍茶杯,第三杯喝着还有点苦。
言无咎瞧了一眼,又闻了闻水,道:“没毒,就是水里加了死鱼的苦胆。”
陆小凤:“……”
陆小凤感觉自己这段时间都不想喝茶了——不,简直连水也不想喝了。
干脆聊正事,陆小凤正色问:“你先前说要离开这里,这句话现在还作数吗?”
言无咎诧异:“这才过去了多会儿,怎就不算数了。”
陆小凤欲言又止。
言无咎意识到他想岔,无奈一笑:“的确他武功高强,人手众多,掌握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且水性极佳。而我们一个是旱鸭子一个是残废,在船上除你我二人再无能信任的人,甚至现在还不知道小船究竟存放在哪里……但我们又不是要跟他正面抗衡,只要逃出这人的视野内,茫茫大海,他就算想找也无从下手。”
陆小凤听他这么说脸色也完全没有变好看哪怕一点,但他还是虚心请教:“既如此,你有什么打算?”
言无咎本想道:我打算在这船上放一把火……
可陆小凤此人心地善良,想来是不会接受这个说法。况且……
言无咎轻声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那些佛像呢?”
佛像是中空的,周身做工都极佳,不见一点瑕疵。唯有佛像的嘴巴中间开了一条小缝。但若说瑕疵倒也不像,似乎刚好能就一个人张开嘴呼吸。
先前有人来报,放佛像的船舱被撞出一个大洞,因此这些佛像应该遗失不少。宫九方才看过这些佛像的存留情况,然而他数学不好。因此在这堆佛像之中再少几个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日,言无咎就已经想好该怎么办了,只是,还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陆小凤:但他冷脸的时候也别有一番滋味……这肯定是不能说的。
------
最近因为领导A跟B斗法,天天加班到九点。下周出差半个月。可能得过了这段时间再更新
医生:你这个身体嘛,(说了一堆牛马病),总结,别熬夜,别生气。
嗯……嘛,我也不想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第 6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