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斯特兰奇在景末面前站定，没说话。
灰绿色的眸子瞧着她，好像在观察一个从时间深渊里走出来的人。又好像……在看一个长久未见的故人。
景末简直不敢思考这目光背后的含义，对上那束熟悉又陌生的眼睛的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深不见底的回忆灼伤，以至于即刻转过身去：“洛基，我们快走！”
“那时间线怎么办？”洛基罢工不干，死死拽住她，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讨厌他，我也一样！可我们要是现在回去，一切就前功尽弃了。以现在时间线消亡的速度，我们也许根本活不过一个晚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景末甩开他的手，依然没有转身，“那你跟他说。”
洛基讪笑着回过头，对上史蒂芬冷峻的脸，很快也把头扭回来：“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没成想，身后的人会主动开口。
“如果你心里想的还是天启危机那一晚的事情，我道歉。”
景末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紧着眉回过头，望着他，“这个时空里，不存在天启危机。”
“我知道，你改变了历史。”史蒂芬依然盯着景末的眼睛，嘴角却轻轻勾起一抹微笑，“但我能看得见1400万种可能性，包括你经历的那种。所以……MJ，你可以当作我记得这一切。”
“这么说，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奇异博士则意料之中地点点头：“你们来自21世纪，这个很容易看出来。”
“是吗？”洛基好奇，“为什么？”
史蒂芬看着他：“因为眼下这个时间的你，比现在的你老很多。你需要看看照片吗？”
洛基瞪着史蒂芬，恶狠狠地闭上嘴。
史蒂芬的目光移向景末：“至于你，磁场的气场都不对，以你此时此刻的能力，离成为圣殿守引者起码还要再等几百年。”
“果然。什么大师姐、守引者……”景末冷哼一声，“你就没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
奇异博士迟疑了一下，眯起眼：“我不太理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会活到31世纪！”终于，她怒不可遏地吼出声，“为什么一千年后我还在这座圣殿里！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是你让时间锁住我的吗？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不让我死！就像你当初迫切希望我赶快死一样！”
景末一边质问着，一边逼近他。这是从死亡里走出来那一天起，她第一次走向他——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竟因为当初那件事，如此恨他。
奇异博士没有躲开，目光平静如水：“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我没有逼你。”
“你骗人！”景末浑身颤抖，声音在穹顶回响，“在你眼里，我的命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难道不是吗？”
空中的法师们却都在各行例事——没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史蒂芬早就下了隔绝咒。
终于，奇异博士沉默地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沙哑，“我没有锁住你。我只是……没放你走。”
眼泪像愤怒的陨星，无可避免地落下。景末几近崩溃地望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你的力量。如果不是忌惮你的力量，地球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再也不想听见你说话了。”景末后退一步，冷笑着冲他摇摇头，“我的命不是你的，史蒂芬·斯特兰奇，我再也不会因为你的所谓使命而牺牲。你就留在这里，跟你那些伟大的预言一起烂掉吧。”
说罢，悬戒被她从指尖摘下，摔在地上，激起重重的回声。
“MJ！”洛基试图拦她。
“别再跟他说话了，洛基。”景末冷嘲道，“你还不明白吗？要是离他再近一点，你的命也得搭进去。”
说罢，她冲破圣殿结界，大步跑出门去。
*
31世纪的纽约街头，景末茫然地仰头望着。
天空并不黑，却也不亮。
被巨大信息流覆盖的一座座高空浮岛像鲸鱼一样游动，每座浮岛都是企业财阀的总部、特权阶级的空中花园。它们挡住了太阳，地面的天光像永不散去的傍晚，混杂着广告投影和微尘雾霾。
景末眯起眼，黑白视界里凝视那些广告的内容——
有药物增强促销，有超维虚拟人生套餐，还有什么“时间转卖合约”——字面意义上的，出售你未来五年的生命，来换取今天一小时的奢华。
斯特兰奇方才的话犹萦在耳：“如果不是忌惮着你的力量，地球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冷哼一声。先不管未来她的力量是否真能如他所说的那般玄乎，面对这样一个绝望的世界，哪怕它成为众矢之的，又有什么不好？
地面却是与天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世界。失控又拥挤的能量舱在地面上穿梭，偶尔有一辆过载舱穿破天花乱坠般的城市立面，撞进贫民区。
景末凝视着那片贫民区，看见那里楼体的墙面发着微弱荧光，是某种廉价、反复修复过的结构材料。
虽然一千年的变化已翻天覆地，可若是从至尊圣殿的相对位置推算，那块贫民区曾是她之前每天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
犹豫片刻后，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场酸雨刚过，贫民窟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满是反光的水坑。
景末留心着脚底，尽量不让自己的裤腿沾湿。
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一个蜷缩在桥洞底下的孩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孩子脸脏得快和地面一样，眼神却明亮，正全神贯注摆弄着一块报废的能量晶体。
“你在做什么？”景末不自觉地问。
孩子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我想把它修好，这样我就能把记忆备份出去。这样，哪怕我明天死了，也能复制成另外一个人。”
景末沉默一瞬：“你几岁了？”
小男孩这回才抬起头，从上至下打量着她：“不知道。芯片坏了，没人能查我的出生码……你有现金吗？”
“我……”景末掏了掏口袋，“没有。”
“那你能不能施舍我一点吃的？我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
景末点点头：“你等一下。”
一分钟后，她再度出现，拎着一包装着面包、水果和饮料的购物袋，递给他。
孩子盯着超市塑料袋上“Orien”字样的logo，没有接：“这是你偷来的吧？”
景末耸耸肩：“从那么大的连锁超市里拿点东西，不算偷。他们根本不在乎这点损失。”
“秩序部的人才不会这么想。”小男孩说，“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会被抹除的。”
景末的眉头皱紧一瞬，随即把塑料袋扔进他怀里，在他旁边贴着墙根坐下。“那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吃完，谁要来伤害你，先打过我再说。”
孩子震惊地看着她，似乎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假。可在看到她眼神里那抹不容置喙之后，立马掀开袋子，狼吞虎咽起来。
“慢慢吃，不着急。”景末望着小男孩，顿了顿，“……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这些东西是偷来的？”
小男孩嘴里嚼着面包，含糊不清道：“因为，这家超市的支付方式不是货币，而是时间。你穿得这么干净，一看就不是用时间换吃的的人。”
景末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想起方才在街头看到的“时间转卖合约”的广告。
“你是说，在这里，时间也可以当成钱用？”
他点点头：“是，但只有我们这些穷人才会这么做……在这个时代，时间是比金钱更稀缺的资源。”
“那你们支付出去的时间呢？它们会到哪儿去？”
孩子看着景末的眼睛：“你不是本地人？”
“对，”景末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是外星人。”
“这也难怪。”孩子指着购物袋上鲜明的“Orien”字样，“就是他们，奥冉集团，他们发明并掌握着现今世界上最大的时间储蓄系统。那些支付的时间会通过系统，重新转到其他人的芯片上去……当然，能买得起时间的人，自然是那些富人。”
这些话像斧子一样凿在景末的神经上。她拾起袋子，仔细观察着上面“奥冉集团”的logo——
打头的“O”是一条金色的乌洛波洛斯蛇，首尾相接。
景末：“所以，你刚才说的芯片，也是奥冉家族发明的？难不成现在所有人都有芯片，就像移动支付一样？”
“是啊，从出生就有。”小男孩点头，“可惜我的芯片坏了，不能转换，也不知道我还有多少年活头。”
景末沉默地望着他。
“你不要那么怜悯地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个，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小男孩扬了扬手里那块报废的时间晶体，“至少我还有这个，只要我能把它修好，就一定还有希望……”
景末没说话。她站起身，五指缓缓张开，手掌一寸寸下压，然后拢起，空气中泛起阵阵波纹。
小男孩随着她的动作睁大双眼，亲眼瞧见手中那块晶体恢复如初，正散发出清澈的光华。
“你、你怎么会——”
景末摇摇头，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走了。把它藏好，不要告诉别人。”
准备转身的那刻，孩子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小，布满伤痕的掌心正微微发颤：“谢，谢谢……”
景末看着他的眼睛。
这似乎是第一次，让她在地狱里瞥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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