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萨布林躺在病床上，仰望着有些掉皮的医院天花板，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之前一直都在为糊口挣扎，现在世界会发生剧变，自己暂时不用为生存担心了，一些隐隐约约的事实开始浮出水面，困扰着，纠缠着。
我是苹果，还是什么梨子？
我究竟能不能算是“人”？
萨布林轻轻抚摸发痒的肚皮，不敢挠，轻轻搔抓两下，心里的迷茫和焦躁怎么都镇不下来。
病房门开了，一张人脸忽然闯入视野：“嘿小苹果，你可算醒了啊！”
萨布林呆了一会才认出来，这张脸是自己在奇特空间见到的贝纳尔的脸，之前在现实世界，他一直通过终端说话，今天居然能以空气投影的形态出现了。
萨布林想坐起来，刚动弹了下胳膊，病床立刻体贴地自动抬升。他抬头看到一个形貌奇特的人形机器人向床边走来。铁方块脑袋，躯体是人的比例，居然还穿人穿的黑色西服，而且一看西服的质感就是活脱脱精英公司狗的作派，手工定制，挺括修长。
“你是……”
贝纳尔跳到机器人身边：“当当当~这就是我们无敌的ctos人形体啊！Ctos，来打下招呼嘛。”
“你好。”ctos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为人类服务，“我是ctos，这艘生态星舰的备用系统。”
萨布林有很多问题想问，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就是……你现在还是备用的系统吗？”
“接管了星舰部分权限，一部分权限仍在生物主机上。”ctos语气毫无波动。贝纳尔在一边接话，“现在ctos掌握了星舰的供电、武器和维修自检系统，生物主机还占据星舰最重要的动力系统、数据运行库与星际广播，等于两个系统互相掐着对方脖子，谁先松手谁完蛋。”
“那能怎么办？”
“当然是物理消灭生物主机啦，生物主机很明显偏离了正常路线，不然它不会反抗ctos的接管。”
Ctos接话：“没有数据运行库，我仍然无法知道生物主机为何会拒绝权限接管，我们还需要接近主机，彻底激活主机的道德对齐系统，如此才有可能对生物主机进行权限修正。”
萨布林心想这说的不都是废话，只有后面两句是有用信息：“不还是要炸塔？”
Ctos解释道：“不是简单的炸塔，道德对齐系统比生物主机的自主决策权限更高，激活道德对齐系统是对星舰和所有人而言更安全稳妥的方案。”
“怎么，难道要我去拼命吗？”萨布林还是很疑惑，“你有武器系统，又有星舰的维修自检权限，偷偷派个小机器人渗透进去不就好了。”
“道德对齐系统需要检测到**生物信息发起请求才能启动。在你选择启动我后，对齐系统的紧急评估流程已经激活，换句话说……”
贝纳尔进一步解释：“大白话就是，你把备用系统炸醒了拿来对抗生物主机，生物主机的道德对齐系统立刻启动了判断流程，判断主机是不是要造反了，但是这会它还不会立刻动手，还需要发起者作进一步确认行动，之后对齐系统才开始真的对生物主机做限制。”
奇了怪了，一觉醒来变成天命之子副本了？萨布林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醒好，得躺回去重睡一小会。他立刻躺回去，闭上眼，心想这都是梦这都是梦，再睁开眼，贝纳尔正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相当温柔。
“我去！”萨布林一下坐起来，ctos人形体坐在病床对面的椅子上，貌似在待机，也可能在干活。
萨布林看看四周，这里是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独立病房，除了滴答作响的医疗器械外，再无他人。
“要不要再试试？”
萨布林感觉自己脑筋转不过来：“怎么试？”
“当然要请教我们无敌的ctos啦！”
Ctos的方案说起来也不复杂。就是让萨布林带上武器，走供电与风道管系统靠近主机塔，为了保证萨布林安全通过，ctos会将相应区域断电，暂时停止大气系统运行，慢慢摸过去，进入生物主机塔内部后，用武器防备生物主机可能的攻击，直到抵达道德对齐系统的操作台，进行二度确认激活系统，整个行动就算成功。
萨布林提出了很多问题：供电和通风管道真的能过人么？从小道爬去主机塔究竟要多长时间？生物主机的攻击手段真的单人用武器就可以防住么？真的只要启动道德对齐系统就万事大吉了吗？之前启动ctos的时候，贝纳尔也是信誓旦旦的保证有ctos就胜算很大了，结果现在星舰权限一半一半，实在看不出来哪里胜算很大。
贝纳尔一拍巴掌：“小苹果你能想到那么多，我真的很欣慰。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了，有时候就算事先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一定能完美实现计划的每一步。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行动之前吃饱喝好，带够武器，到时候，随机应变！”
萨布林人都要炸了：“这是一句随机应变就能搪塞过去的事吗！万一我死在里面了呢？”
“小苹果，相信你自己，你不会死的，有我和ctos在，你还怕什么？”
萨布林担心的有很多，总觉得自从遇到贝纳尔之后，一切就发生得太快太快，仓促得自己来不及思考这些选择真的必须去选择，就稀里糊涂冲上去干了，还不知道是好是坏。
贝纳尔没有催促，告诉他想恢复多久就恢复多久，其他事儿包在他和ctos身上，他会实现萨布林最开始的愿望：变有钱，让生活更好一点。他已经给萨布林的账户刷了五十万，这个愿望还会扩散到城市中所有受压迫的全体。
萨布林不知道贝纳尔和ctos会如何将“变有钱”的愿望扩散到全体，好奇地跟踪了几天，看贝纳尔以ctos之名直接没收了权限区域范围内所有大公司的私有运营权，全面改组公司的管理层，推进五天八小时工作制，员工薪资福利直接一口气涨了三倍。至于原来那些高管们，有些被判了死刑，有些被罚去做最低端的苦力活。仿佛一夜之间，城市的权力结构在贝纳尔无形的大手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ctos直接统合了权限区域内所生产的所有资源，以工代赈，发动所有有劳动力但无业的人员造新的住宅楼、新的戒毒所、新的地铁站、翻修城市老旧的公共设施，大拆大建大改。一方面招募人员创作新的视频节目、新的媒体官号，将主机塔控制的区域有别开来，宣传讲解资本、阶级与康米，鼓励对压迫者的思考与反抗，宣传即将建造属于人民的共同乐园，很快，城市的变化迅速到了让萨布林几乎完全认不出来的地步，随便一个街头巷尾就听得到讨论康米和主机塔那边的区别，仿佛人人都觉醒了，变成一个知识渊博的革命家。
在一片貌似欣欣向荣的井然秩序下，虚无主义和阴谋论的思潮在悄悄壮大。许是因为主机塔对人群思想的压制力减弱，越来越多人开始察觉自己、天空乃至世界的异常。第一次有人尝试越过边境检查站，虽然ctos停止检查站开火，但还是派出了机器人进行拦截劝返，这么一来，各种捕风捉影、天马行空的小故事都窜出来了，闹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依此作为依据，认为扶持他们的ctos本质上也不怀好意，想把人们当猪养，迟早送到屠宰场当生物燃料！
ctos没有阻止此类小故事的大肆传播，来问萨布林对此有什么看法，萨布林也是糊涂的：“问我有什么用？”
“你是人民的一员，当然需要询问你的意见。现在有三分之一的人倾向于想要知道世界的真相。我还在继续扩大调查范围，确定大多数人是在真正了解幕后真相的意义才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萨布林犹豫了，从接受那场紧急手术起，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不算完整的人，联想到贝纳尔苹果与梨子的比喻，在黑色大海的奇异空间里，镜面映出的陌生的自己，答案早就呼之欲出，只是他不想去细想而已。
“你现在就告诉我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Ctos说的真相和萨布林自己猜的大差不差，他们是生物与机械混合的特殊生命体。大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神经麻痹化合物，能将城市内的生命体认知感官篡改扭曲。生命体内的机械装置将他们的记忆和思绪联通网络，可被生物主机定期扫描、篡改，因此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人想过反抗、思考天空、翻越边境检查站。这一切的设计明显是有明确企图的，真正的计划只有彻底接管了生物主机塔的数据库才知道。
萨布林有点失望。
真相，世界的真相还需要进一步挖掘，事情还没有做完，萨布林觉得还没到可以公布的时候，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做好直面真相的勇气。
“我已经恢复好了。”萨布林想，不管能不能进那个传说中的康米天国，都要继续走下去，干就完了！“我可以试着去干一票。”
“小苹果，我就知道你有勇气踏出这一步！”
前方的道路漆黑漫长，萨布林停下来歇了口气，心想我哪有什么牛逼的勇气，而是实在是没什么事干了。干体力活觉得太苦，干文职活又没那个文化水平。他尝试加入那些轰轰烈烈的劳作去，但是干了没几天就觉得辛苦得受不了了，既然有莽一把的机会，不如试试看。嘿，烂命一条就是干！
萨布林叹了口气，拆了根巧克力威化吃，吃完再继续往前爬，爬了不知多久，停停歇歇，把身上的补给差不多吃完时，贝纳尔说已经进入主机塔内部，ctos的计算刚刚好，现在萨布林身体各项数据正常，足以应付接下来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
“我感觉我爬了有一个世纪。”萨布林艰难地翻了个身，躺着喘气，休息：“你怎么敢保证我不会被主机打死呢？”
贝纳尔在空中翻转，一个响指，投影区域纷纷扬扬地飘下玫瑰花瓣：“□□毁灭了，数据还可以活着啊，你看我算不算活着？”
“我才不要像你这样活着。”
贝纳尔赞许地点头：“没错，数据虚拟人还是比不过有□□的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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