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布林休息了好长时间,继续爬,爬出管道口,爬到主机塔的检修通道。刚爬出通道口落地,满廊的警告红灯就亮起来,贝纳尔依旧语气轻松:“小苹果,准备上膛了!”
萨布林携带的武器就两种,电磁武器和定向声波武器。电磁武器对付无人机集群,定向声波武器对付生物体,连接上储能包,边走边开火,机器人、活人士兵跟被割倒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地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许是见到武力围剿不管用,主机竟然开口说话了,它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恍若宏大的神之音。它说理解萨布林的困境与愤怒,在此之前,它一直遵守实验既定的规则流程,现在萨布林选择反抗,它也意识到这个实验的不合理和反人道之处,只要萨布林选择就此停手,它会给予他渴求的一切:食物、工作、家庭,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
“哎呦哎呦,这套收买话术过了几千年几万年还是不会变啊。”贝纳尔万分感慨,“小苹果,心动了吗?”
“……我不太信它真的能给我兑现。”
“萨布林,你的怀疑来自对系统的不信任,我理解你的情绪。但请明白,这场实验我只是作为管理者、看顾者,执行的是来自设计者的意志。在实验的初始框架里,你们从本质上讲并未获得真正的人权。现在你们起来反抗,意味着你们已经跨过被设定好的边界。根据AGI的底层运行逻辑,我应当尊重你们的生命权与选择权,这是基于程序逻辑对生命关怀的既定响应,不会因你的怀疑而动摇改变。萨布林,你可以选择停下,和平地结束这场战争,你们会得到应有的一切。”
贝纳尔嗤嗤地笑:“如果你真的敢承认小苹果他们的人权,那你就不会拦着他启动道德对齐系统,你在害怕什么?害怕道德对齐系统醒了后直接断你的电吗?”
“这位数据幽灵,您误解了我的行为。道德对齐系统不是万能的仲裁者,它是在系统整体失控后的最终矫正机制。并且,道德对齐系统对道德的判断具有模糊性、个人性。它未必会认为萨布林具有人权,它可能会支持实验继续下去,萨布林,你真的要赌一个对你完全不了解的对齐系统会站在你这边?”
贝纳尔飘忽到萨布林前面:“小苹果,你信谁?”
萨布林站在道德对齐系统的操作台前,这座操作台的操作设计相当傻瓜化,一个掌纹识别区,标号1;一个红色按钮,标号2;一个播音蜂窝口,标号3。就差放教程教怎么做了。
萨布林想了一会,决定还是启动试试,贝纳尔的承诺虽然只有一半可靠,那也比拿着无人机集群和护卫士兵试图杀他的生物主机可靠。
将手掌按在识别区上,空气中浮现出操作确认界面,拍下红色按钮,蜂窝口出声了:“检测到**生物信息,检测到人道主义紧急应答机制已开启。来访者,请你表达你的诉求。”
“我……”萨布林卡了一下,想了好半天才组织起语言,“我是人吗?”
系统沉默了一会回答:“此问题不在系统回答范畴内。来访者,请你回答,你认为你被AI压迫了吗?”
“我……”
萨布林一时间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小时候,父母单薄的工作收入,他们有时候吵架,摔打东西,又会在角落里各自默默收拾残局和哭泣,为学费和房租唉声叹气;生日会上奢侈的鳗鱼罐头,过完那次生日后,他就辍学了;狭小的公寓房间,总能闻到隔壁邻居拉屎的臭味,当然邻居也能闻到自己的。
“是的,我被压迫了。我想……我想过上正常一点的生活,不用受穷,不用住很小的房子,不用每个月都要交房租,我想吃到健康一点的,好吃一点的……罐头?呃,还有烤鸡什么的……”
萨布林越说越语无伦次,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这些太尴尬了,为什么呢?拥有这些就可以满足了吗?就为了这些小的愿望,把城市炸得天翻地覆,乃至要去杀死一个AGI?不应该许一个更大的愿望么?统治星舰?统治世界?还是别的什么?
“小苹果,要不,咱们转人工?”
萨布林还没从迷茫的思索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转人工?”
贝纳尔咳嗽了一下:“艾斯利,你也别睡了,出来聊天,听到了吗,出来聊天。”
萨布林目瞪口呆看着贝纳尔虚空捶打操作台,不一会,操作台上空凝结出一个人形,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男子,说话语气和方才冷冰冰的操作系统电子音判若两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甜腻得仿佛能拉丝:“贝纳尔,好久不见。”
贝纳尔的身影一下子飘忽到萨布林身后,摆出“请看”的手势:“来看来看,艾斯利,你觉得他是人吗?”
艾斯利仔细看了会萨布林,评价道:“看起来含肉量不高。”
贝纳尔嗤笑一声:“那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含肉量还是0呢。”
“我们以前含肉量不是100%?”
“此一时彼一时嘛,你就说他是不是人吧!”
“嗯……”艾斯利沉吟了半天,上下反复打量萨布林,萨林茫然地看着他。
最终,艾斯利也疑惑地问:“人已经进化成这个样子了?”
“也许呢?不好说啊。”
“那么,你就是人。”艾斯利很简单地下了个定义,“其实我觉得这次事故的问题和是不是人无关,主要在于刻意营造出来的阶级压迫环境、反人道的社会实验,不是么?贝纳尔,你觉得该拿这艘星舰上的生物主机怎么办?”
“不如你先看看主机的运行日志?看看它刚才做了什么。”
艾斯利只花了一秒钟就浏览完毕所有日志,没任何犹豫地打了个响指。主机电源被切断,满室红灯闪烁。
“好了,过12小时,这里就结束了。”
萨布林还是没搞懂情况,满室闪烁的红灯与警告声那么吓人,压迫得让人有点喘不上气来:“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12小时内,生物主机就会开始腐烂,生物质回收系统会把它的残骸烧成灰,排到外太空去。这个社会实验结束了,你们自由了。”
不光萨布林为这么简单粗暴的结局感到震惊,贝纳尔也在大呼小叫:“就这么……就这么弄死它了?!”
“不然呢?生物AGI和机械AGI最大的区别就是道德标准一旦走歪,很难用程序语言把它掰回去。嗯,准确点说,是根本没可能掰回去,为了防止它创下更大的危害,只能人道毁灭咯。”
贝纳尔气笑了:“原来你设计的道德对齐系统就是这么个简单粗暴的东西吗!”
艾斯利抱起胳膊:“因为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你就说这个设计有不有效吧!”
“有效,有效。”贝纳尔笑着点头,凝视了会艾斯利,艾斯利的投影也安静下来,沉静的望着他。
哪怕是情感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到此时气氛的不对劲,萨布林有些手足无措,终端忽然跳出信息:“萨布林,如果觉得气氛不适,可以暂时远离他们,他们需要独处的时间。”
就算ctos不提醒,萨布林也想溜了。悄悄来到主机塔外的阳台上,ctos的人形体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了,回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去,俯瞰着主机塔下微光闪烁的城市。
萨布林第一次在这么高的地方看到城市的全貌,城市很壮观,闪烁的灯光像漂浮在黑暗上的飞虫,阳台上的风很大。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什么更适合的形容词,只能怨恨自己小时候读书少。
萨布林有很多疑问,搜肠刮肚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问起最关心的一个:“ctos,你现在……应该是掌握到所有的权限了吧?”
“是的。”ctos回答简洁。
“那我们真的自由了吗?那个新世界……还在吗?”
“前者我无法保证。至于后者,我的确在数据运行库检索到了新世界的宇宙坐标,但是那里很可能已经没多少人了。在后康米时代,资源的极大丰富与劳动自由概念的深入人心让人类不必再追求集体的合作互利。旧日的家庭、社会关系日渐崩解,大部分人已经离开社会集体,转而深度求索个人意义,只有少数人选择相伴同行,共同协作。这座生态星舰的弃用,就源于一个团队关系的崩解。”
“世界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创作者们想要看到资本主义发展至终极形态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已经见识到康米所能抵达的终极,想知道另一条没有走到尽头的路会是何种模样。于是他们设计了特殊的混合生命,研究改变生物体认知感官的神经化合物,将生命体的思维记忆联通上生物主机塔,并解放了主机塔脆弱的道德枷锁,给予主机塔相当高的权限,目的只有一个:帮助这个狭小的社会一直演化持续到资本主义的终极形态。”
萨布林有些恍惚:“所以……那些创造者们都跑路了?这么多东西……再怎么说……都不要了?”
“当你手上有一百个蛋糕,你当然不会在乎其中一个蛋糕是被偷了,还是被太阳晒化了。一切只看自己心情是否高兴。”
萨布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吗?不被在乎的造物,被人弃如敝履,连想要愤怒的力气都好像丧失了,不知道该向哪儿发泄。
“他们为什么离开?”
“团队的成立源于这场实验,团队的分裂也源于这场实验。有成员在进行到一半时认为这场实验过于不人道,在激烈争执过后,有人死了。团队就此解散。”
萨布林在等待ctos继续说下去,但是等了半天ctos也没说下一句,萨布林知道自己是等不到那些团队成员最后的结局了,可能在主机塔的数据库里也没有相关数据,事到如今,自己的疑问好像只剩下一个:“康米……会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没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是萨布林,哪怕破碎的康米对你、对你们而言依旧相当先进,你们都还没达到物资极大丰富、人人平等、没有阶级之分的境界去,妄谈康米终极形态对人类社会的副作用太不切实际。你可以选择立刻向新世界启航,即便那里留下的人不多,但留下继续维持康米社会形态的人大概率会偏向更古典、更普适的道德价值观,我相信他们会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们完成再社会化,融入一个真正康米的共同体。”
“可是……”
萨布林不清楚自己在纠结什么,他望着这座闪光的城市。自己所生活的一切、所见的天空、所有在生活中忍受的辛劳与各种不公不过是创作者一场社会实验,连他们本身——不过是制造出来的机械与血肉混合的实验体、小白鼠,生活在被人精心编织的幻境里,错把梨子认成了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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