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14日,曼彻斯特的阴云低垂,卡灵顿医疗室的白色墙壁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克里斯蒂亚诺躺在检查床上,医用电极贴片像蜘蛛的脚一样爬满他的胸口。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听着心电图机发出的规律蜂鸣,突然觉得那声音像极了老特拉福德球场的倒计时。
“放松,罗纳尔多。”队医汤姆调整着仪器旋钮,“只是例行检查。”
克里斯蒂亚诺咽了口唾沫。坎通纳就站在窗边,双臂抱胸的姿势像一尊石像。自从上周训练时他突然眼前发黑,这样的沉默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滴——”
心电图机的蜂鸣突然变得杂乱。汤姆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快速翻动打印出的波形纸。克里斯蒂亚诺看到父亲的背影僵了一下。
“埃里克,”汤姆的声音很轻,“我们需要谈谈。”
坎通纳转身时碰倒了窗台上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让克里斯蒂亚诺猛地坐起,电极线被扯得绷直。
“躺下!”坎通纳低喝,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回家的路上,车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艾米莉坐在副驾驶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克里斯蒂亚诺蜷缩在后排,领口还沾着导电膏的痕迹。
“预激综合征。”他盯着车窗上滑落的雨滴,“和爸爸当年一样?”
坎通纳握着方向盘的手背暴起青筋:“汤姆说需要进一步检查。”
“但您知道就是它。”克里斯蒂亚诺的声音有些发抖,“您当年也是先发现心电图异常。”
刹车突然被踩死。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中,艾米莉的额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
“我先下车。”坎通纳的声音像绷紧的琴弦。
克里斯蒂亚诺愣住,看着父亲大步走向路边的电话亭。隔着玻璃,他看见坎通纳抓着听筒的手指节发白,说话时嘴唇几乎贴在话筒上。雨幕模糊了那些激烈的词句,但“立刻安排伦敦的专家”几个字还是漏了出来。
艾米莉轻轻握住儿子的手:“你爸爸只是害怕。”
“他为什么要害怕?”克里斯蒂亚诺盯着电话亭里那个焦躁的身影,“他自己都经历过。”
“正因为他经历过。”艾米莉的声音突然哽咽,“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晚的餐桌上,奶油蘑菇汤的热气袅袅上升。坎通纳机械地切着牛排,刀刃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明天开始暂停训练。”他说。
克里斯蒂亚诺的勺子掉进汤碗。“可是下周就是青年足总杯……”
“我说暂停!”银叉砸在桌面上,震得蜡烛摇晃。艾米莉的汤匙停在嘴边,奶白色的汤汁荡开涟漪。
沉默像蛛网般蔓延。克里斯蒂亚诺盯着父亲泛红的眼眶,突然发现他的鬓角有了几根白发——三年前陪父亲做手术时还没有这些。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闷在胸口,“我会配合治疗。”
坎通纳猛地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尖叫。他抓起外套走向玄关,又在握住门把时停住。“我去买烟。”
门关上的瞬间,艾米莉轻轻叹了口气:“你出生那年他就戒烟了。”
深夜,克里斯蒂亚诺被走廊的脚步声惊醒。他赤脚走到书房门口,看见父亲坐在黑暗里,面前摊着当年的手术报告。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泛黄的纸页上割出细长的光痕。
“爸爸?”
坎通纳迅速合上文件夹:“去睡觉。”
“您当年……疼吗?”
书桌上的台灯突然亮起。坎通纳的脸在暖光中显得疲惫又苍老:“记得手术室那个蓝色时钟吗?你当时一直盯着它看。”
克里斯蒂亚诺点头。1997年11月12日,他蜷缩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看着分针转过三圈半。
“其实我醒得比预计早。”坎通纳的手指划过文件夹边缘,“听见护士说‘这孩子居然在发抖’,才发现你一直握着我的手。”
克里斯蒂亚诺的呼吸停滞了。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个细节。
“所以这次……”坎通纳的声音突然哽住,喉结滚动几下才继续,“这次换我握你的手。”
走廊的挂钟敲响两点。克里斯蒂亚诺看着父亲颤抖的指尖,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的牛排被切得支离破碎——那双手正在经历比手术刀更锋利的恐惧。
三天后,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咖啡的苦涩气息。克里斯蒂亚诺盯着诊室门上的金属铭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运动裤的缝线。坎通纳坐在他身旁,膝盖上摊着一本《足球战术图解》,但整整二十分钟都没有翻过一页。
“坎通纳先生?”护士推开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坎通纳猛地合上书,封面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克里斯蒂亚诺跟着起身时,发现父亲的西装后襟有一道明显的褶皱——这个永远一丝不苟的男人,今天连领带都系歪了。
诊室内,心脏专家将光片贴在观片灯上。荧光照亮了错综复杂的血管网络,像一张命运编织的蛛网。
“和您当年的情况高度相似。”专家敲了敲光片某处,“这里,异常的传导通路。”
坎通纳的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术成功率?”
“95%以上。”
“剩下的5%呢?”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但……”
克里斯蒂亚诺突然打断他们:“如果失败,我就再也不能踢球了?”
诊室陷入死寂。莫里斯摘下眼镜,缓慢地擦拭镜片。“理论上,是的。”
坎通纳的手掌重重按在儿子肩上。“没有如果。”
回程的火车上,克里斯蒂亚诺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雨水在窗外拖出长长的泪痕,倒映出父亲翻阅手术同意书的侧影。那些拗口的医学术语——“导管消融术”“射频能量”——像一柄柄小刀,将他与足球之间的绳索一根根割断。
“下周手术。”坎通纳突然说,“我已经联系了医院的……”
“我想踢完青年足总杯。”
文件纸的翻动声戛然而止。坎通纳抬起头,瞳孔在车厢顶灯的照射下缩成两点寒星。“你疯了?”
“半决赛就在两周后!”克里斯蒂亚诺攥紧拳头,“只要小心些……”
“小心?”坎通纳的声音陡然拔高,“1997年我手术前夜,你缩在房间角落哭得像个傻子,现在居然跟我说要冒险?”
前排的乘客回头张望。艾米莉按住丈夫的手臂:“埃里克,这里是公共场合。”
“我要让他清醒清醒!”坎通纳甩开妻子的手,纸页在颤抖的指间哗哗作响,“你知道预激综合征发作时心率能到多少吗?300!300次每分钟!那不是足球,是俄罗斯轮盘赌!”
克里斯蒂亚诺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正被某种庞大的恐惧撕扯着。
深夜的卡灵顿训练场空无一人。克里斯蒂亚诺鬼使神差地翻过铁网,草地上的露水立刻浸透了他的球鞋。他带着球冲向黑暗中的球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仿佛要验证医生的警告。
砰!
足球狠狠撞在横梁上。他跪倒在地,突然疯狂地捶打草皮。“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哽咽混着喘息,在寂静的球场回荡。
一束刺眼的光突然打在他背上。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坎通纳!”
父亲的声音比手电筒的光更冷。克里斯蒂亚诺僵在原地,看着坎通纳翻越围栏的身影被月光拉长,投下一道审判般的阴影。
“你在谋杀自己。”坎通纳抓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你以为这种自虐能证明什么?勇气?决心?这只是愚蠢!”
“那我该怎么办!”克里斯蒂亚诺嘶吼着甩开父亲的手,“像等待宣判的囚犯一样躺到手术台上?然后祈祷那该死的5%不要降临?”
坎通纳突然僵住了。他的手电筒掉在草地上,滚出几圈微弱的光斑。
“你知道我这三天怎么过的吗?”克里斯蒂亚诺的声音支离破碎,“每次心跳加快,我都觉得是死亡倒计时。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他抓起足球抱在怀里,“我还是想踢完最后一场。”
坎通纳后退半步,仿佛被这句话的重量击退。远处传来巡夜人的脚步声,惊起一群栖息的乌鸦。
“回家。”坎通纳弯腰捡起手电筒,光束扫过儿子泪痕交错的脸,“明天开始,我陪你训练。”
次日的训练场弥漫着诡异的平静。坎通纳将训练桩摆成罕见的密集阵型,示意儿子带球突破。克里斯蒂亚诺的每一次变向都被喝止,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成慢镜头。
“脚踝角度错了。”
“重心太高。”
“呼吸节奏混乱。”
当克里斯蒂亚诺第七次摔倒时,坎通纳突然单膝跪在他面前。“疼吗?”
“不疼。”
“撒谎。”坎通纳扯开他的护膝,看着渗血的擦伤,“但我要你记住这种疼——比起永远失去足球,这点疼算什么。”
克里斯蒂亚诺怔怔地看着父亲从急救箱取出碘伏。棉签触碰伤口的瞬间,坎通纳的手抖了一下,仿佛那些刺痛正通过某种神秘的联系传递到他身上。
4月3日,手术准备室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克里斯蒂亚诺躺在移动病床上,麻醉剂的凉意顺着静脉爬向心脏。他盯着头顶的无影灯,突然抓住父亲的手腕。
“您当年……害怕吗?”
坎通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穿着消毒服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走廊的风吹散。“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他反握住儿子的手,“足球之外,要学会接受失败。”
“这不是足球。”克里斯蒂亚诺的指甲几乎掐进父亲皮肤里。
“但规则一样。”坎通纳俯身,额头轻轻抵住儿子的眉心,“要么赢,要么死。”
手术室的门缓缓闭合时,坎通纳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走廊的金属长椅上。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他扯开领口,发现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艾米莉握住他的手,触感冰凉。
“他会没事的。”她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坎通纳盯着“手术中”的红色灯牌,突然站起身:“我去抽根烟。”
“你戒了十五年……”
“就今天。”他几乎是逃向楼梯间。
安全通道的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坎通纳蜷缩在转角处,颤抖的手指三次才点燃打火机。烟雾模糊了眼前1997年的幻影——十五岁的克里斯蒂亚诺蜷缩在等候区的塑料椅上,怀里抱着他的7号球衣。
烟头灼痛指尖,坎通纳猛地甩开手。楼下的清洁工抬头张望,看见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把额头抵在墙上无声抽泣。
手术室内,克里斯蒂亚诺的意识漂浮在虚空中。他听见导管在血管中穿行的细微摩擦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医生的声音忽远忽近:“发现异常传导路径……准备释放射频能量……”
突然,1997年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看见自己踮脚扒在ICU玻璃上,父亲苍白的手腕连着心电图机的导线。那时的监护仪发出和此刻相同的蜂鸣,而此刻的蜂鸣正逐渐与记忆重叠——
“心率异常!”护士的惊呼刺破迷雾。
克里斯蒂亚诺感觉身体在下坠,仿佛跌进三年前的时空裂缝。手术台变成等候区的长椅,无影灯化作病房的夜灯。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正在给昏迷的父亲擦脸,棉签蘸着温水,小心避开干燥的唇纹。
“别睡太久啊……”少年的哽咽在记忆里回荡。
“克里斯蒂亚诺!”现实中的呵斥将他拽回,“保持清醒!”
射频导管突然释放的能量像一道闪电劈进心脏。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监护仪的警报声里,他听见父亲在另一个时空回答:“不会睡太久的,我保证。”
五小时后,手术灯熄灭。坎通纳冲得太急,消毒服的下摆卷进轮椅车轮。他看见儿子苍白的脸陷在枕头里,睫毛在眼睑投下颤抖的阴影。
“成功了。”莫里斯教授摘下口罩,“传导通路完全阻断。”
“心率?”埃里克的声音哑得厉害。
“窦性心律,每分钟76次。”
坎通纳的手指抚过儿子冰凉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输液针的胶布痕迹:“为什么他的脸色这么差?”
“术中发生了短暂室颤。”护士整理着监护仪导线,“不过……”
话音未落,克里斯蒂亚诺突然睁开眼。他的瞳孔涣散了片刻,突然聚焦在父亲脸上。“您……抽烟了?”
坎通纳僵在原地。艾米莉破涕为笑,将父子俩的手叠在一起。“嗅觉倒挺灵。”
恢复室的窗帘滤出柔和的晨光。克里斯蒂亚诺在镇痛泵的低鸣中睁开眼,胸口像压着沉重的石板。模糊的视野里,父亲的身影俯在床边,指腹正轻轻摩挲他手腕的输液胶布。
“门柱……”克里斯蒂亚诺的喉咙干得发痛。
埃里克立刻将吸管杯凑到他唇边。“什么?”
“您当年……说梦见射中门柱……”温水滋润着撕裂的声带,“我梦见自己……在空球场……踢椰子……”
埃里克的手顿住了。他放下水杯,突然掀开儿子的病号服——心脏位置贴着纱布,电极片在皮肤上留下蛛网般的红痕。
“疼就喊出来。”
克里斯蒂亚诺摇头,视线落在父亲左胸同样的位置。那道三年前的手术疤被衬衫遮着,但他知道它就在那里。“原来这么疼啊……”
艾米莉提着保温桶进来时,正看见丈夫将额头抵在儿子的掌心。晨光给两人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曲线在墙上投下温柔的波浪。
“南瓜汤。”她掀开桶盖,热气氤氲了窗玻璃,“你爸熬了通宵。”
克里斯蒂亚诺看着父亲眼下的青黑。“盐放多了吧?”
埃里克舀汤的动作僵住。“……是多了点。”
深夜的病房阒寂无声。坎通纳蜷缩在陪护椅上,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克里斯蒂亚诺的脸上划出银色条纹。
“爸爸。”
“嗯?”
“我能摸摸奖杯吗?”
坎通纳愣住,随即明白儿子指的是床头柜上的欧冠奖杯复制品——那是三冠王庆典时弗格森送的礼物。他轻轻把奖杯放进儿子怀里。
克里斯蒂亚诺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金属纹路。“比想象中重。”
“真正的奖杯更重。”坎通纳握住儿子输液的手,“等你捧起它那天,记得告诉我感觉。”
监护仪的曲线在黑暗中平稳起伏。克里斯蒂亚诺突然笑了:“您现在像妈妈。”
“什么?”
“话变多了。”
坎通纳轻轻弹了下儿子的额头。这个动作太过温柔,以至于两人都愣了一瞬。
“睡吧。”坎通纳替他掖好被角,“明天开始,训练计划要调整。”
“加练头球?”
“先学怎么走路。”
关门声落下后,他摸向枕下的MP3播放器。耳机里传出诺坎普之夜的现场录音——谢林汉姆进球时山崩海啸的欢呼,索尔斯克亚绝杀后弗格森的嘶吼,还有终场哨响时,父亲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记住今天的感觉。”
心电监护仪的光点在黑暗中安静闪烁。克里斯蒂亚诺将播放器贴在新生的伤疤上,仿佛那里藏着一枚随时准备破土而出的火种。
今天喜欢的太太(不在jj)终于更新了[三花猫头]还是更的我最期待的那一篇(也是这篇文的灵感来源),提前给你们更一章,庆祝一下[狗头]
ps:我政审马上要开始了,7月份应该能恢复两天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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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心跳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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