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罗马郊区的拉齐奥青年训练中心还沉浸在冬日的朦胧天光中。天尚未亮透，宿舍楼外的草地被露水打湿，街灯尚未熄灭，偶有洒水车驶过的低鸣声从远处传来。
青训营宿舍204房间里，一只手机“哒”地从床边滑落，砸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
缇诺睁开眼。清晨的冷意尚未驱散，但他已经无法继续赖床。他本来就不是能沉睡到闹钟响的人，尤其在今天这样的重要日子。昨天训练结束后，教练突如其来的通知把他砸得晕乎乎的，而那条短信更是让缇诺翻来覆去：
【明天合练别紧张，大家都会帮你的。——Sandro】
盯着那句话反复看了整整十分钟，像是能从字符间读出另一种心情。等意识松弛下来，缇诺已经不自觉地握着手机睡着了。
——居然没做梦。
缇诺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周围安静得出奇，其他房间还没动静。他知道自己醒得太早了，但今天他不可能睡回去。脑子里已经在预演那扇一线队更衣室的门被推开的场景——地板反射出淡淡光泽，队徽在灯下发亮，球员们坐在长椅上穿鞋系带，气氛安静、肃穆而沉稳。
那是职业球队的世界，是他的梦想之地。
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飞快起身，洗漱、换衣、整理背包的动作比平时利索一倍。不出十分钟，缇诺已经站在镜子前检查发型，尽力让它看起来既自然又不乱。他不想显得太紧张，也不想像个小孩一样打扮得一板一眼。
“别太像第一次来。”他低声嘀咕了一句，自己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下楼路过餐厅时，早餐区的灯还没完全亮起来，厨房里传出偶尔的锅碗碰撞声。缇诺没进去，而是靠在门边拿出水瓶喝了一口，然后看了看手表。
——离集合还有五十分钟。
去太早显得急切，去太晚则不够尊重。
缇诺在空荡的走廊里踱了几步，最后坐到长椅上，把背包放在腿上，手指轻轻敲着拉链头。少年在寂静的训练中心一角安静地等着黎明破晓，也等着人生中一个全新的开始。
拉齐奥一线队的更衣室位于训练中心主楼的东侧，比青训的设施更大也更新。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屋内的闲谈声、球鞋摩擦地面的轻响、还有远处洒水车喷洒草地的“哗哗”声，一并灌进缇诺的耳朵里。
缇诺站在门口，脊背挺直，像只刚进入新领地的猫。他知道所有的目光都在看他。那不是敌意，而是本能的审视——这是一线队。这里每一个人都有足够资格质疑一个少年是否配站在他们之间。
“我来介绍一下，”带他进来的助理教练轻咳一声，打破片刻的沉默，“这是缇诺，青训体系里我们一直重点培养的中场球员，主打前腰。从今天起，他会和我们合练。”
缇诺知道，轮到自己说话了。
“我是缇诺·萨维里奥。”他站直了身子，微微鞠躬，语气平稳，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请多指教。”
“杯赛踢得真不错，媒体最近老写你。”最先开口的是曼奇尼，他坐在长椅一端，正在换训练短袜。
“踢前腰？”内德维德也放下毛巾，微微眯起眼。他听说了这个名字。维亚莱乔杯小组赛三场全胜，1对阵亚特兰大的一脚世界波绝杀……当然他也知道这孩子另外的标签：有背景、长得帅、拍过杂志。
他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眼前这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在中场线伤兵满营的时候被临时抽调上来，这决定多少有点冒险。不过他从不预设立场——能不能踢，场上见分晓。
“是。”缇诺点头应答，语气一如既往地镇定，只是眼神微微飘了一瞬。
他不怕面对队长，不怕媒体，也不怕比赛。但面对内德维德这种“偶像级前辈”，他确实有点紧张。不是因为身份距离，而是因为技术层面——缇诺最想学的，就是他这种球风。
“他传球不错，速度也快，非常有潜力。”内斯塔边说，边拉着缇诺的手腕将他带入更衣室深处。
“这是你的柜子，先用着。号码还暂时是59号。青训服肯定不行，我让球衣管理临时给你印了几件。”说着，他去自己柜子里抽出几件蓝白训练服。
缇诺双手接住，指尖落在胸口的队徽上，轻轻摩挲。那感觉不同于青训的训练衫，布料更厚实，领口剪裁更紧实，胸前的鹰徽熠熠生辉。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训练快开始了，别愣着。”内斯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顺势把他往更衣室外带。那双手落在发顶时带着某种无法言明的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狗。
缇诺低着头，乖乖跟着走了几步。
——这手感太好了。内斯塔默默想。每天都能摸，简直赚到。哦，你问他自己不也是卷毛，不好意思，哪个好人喜欢自己揉自己啊。
队长的心理活动如同地壳下的岩浆咕噜噜冒个不停，表面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训练快开始了，换好衣服出去吧。”
缇诺点了点头，走向角落开始换衣服。身后的目光渐渐收了回去，大家重新低头穿鞋、裹绷带。一切不如等训练赛的表现，胜过千言万语。
训练开始后，缇诺并没有被特殊照顾。他参与的是“混编对抗”，也就是将原有主力、替补和新晋球员混合编入两组，进行实战模拟训练。这种训练节奏快、强度大，非常考验阅读比赛的能力和体能储备。
他被分到了蓝队，队友有内斯塔、阿尔梅达，还有一线队的几位替补边锋与后腰。白队那边则坐拥曼奇尼、内德维德、西尔维奥等几个火力最强的家伙。场地上的传球声、指令声此起彼伏。
“……就是那个小孩。”主教练埃里克松站在训练场边，对身旁的助理低声说。
“我看过录像。”助理翻着手里的资料板，声音也低，“传球方向感很好，前场嗅觉也可以。但毕竟才17岁，不能经常使用——”
“我不是要他马上踢90分钟。”埃里克松头也没抬，只是目光紧盯着球场，“现在是2月，尤戈维奇伤着，西蒙尼休息，马蒂亚斯还没调顺节奏，联赛和联盟杯都在等我排阵。”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我们中场需要一个新的力量加入，给主力们紧紧弦，刚好也能锻炼一下新人。”
助理刚想说话，就听埃里克松补了一句：“而且你没发现，他一上来，内斯塔跑得更积极了？”
助理愣了一下，哑然失笑：“桑德罗可算是有新的小弟了。虽然是队长，之前队里比他小的就一个，看得出他对缇诺很照顾，这可是他第一次向你推荐人。”
想到内斯塔拿着录像带过来找他的画面，埃里克松没有回应，只继续看着球场：“再看看今天训练吧，希望缇诺不要辜负我们的期待。”
前十五分钟，缇诺几乎没有一脚有威胁的传球和射门。他在中路频繁举手想接应，但传球点总被高强度压迫打断。脚下没球，脑子飞速运转，却一时找不到破局之法。一线队节奏之快、身体强度之大，远比他预想的来得沉重。青训和职业球场的差距，在这一刻像冷水泼头——彻底明了。
但慌也没用。不如放平心态，再坏能坏到哪去呢。
缇诺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虽然有时候嘴硬又倔强，但内心里，他会努力让自己最快平静下来，专注当前。他深吸一口气，把眼前的局面拉远，再次寻找站位和空隙。
他开始尝试拉边，从最靠前的前腰位置向右侧去了几步。同时改用简洁传递，而非持球突破。开始减少盘带、用更多的“一脚出球”快速转移。他的球感和预判终于有了施展空间。
第三十分钟，对方中场直塞球意图过于明显，缇诺判断准确地上抢，在中场右侧干净利落地断球，顺势转身、分边中路。后者脚步沉稳地回传。缇诺没有停球，而是轻巧地一记斜向挑传，精准越过对面后卫头顶。
那记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恰到好处地落在边锋的跑动线路上，这边的前锋顺势停球，射门！
场边的埃里克松笑了笑：“好球。”
内斯塔站一直关注前场的情况，听见进球声，望过去，正好对上缇诺的眼睛。
少年刚好迎面跑来，呼吸微喘，汗珠顺着脖颈滚落。直直跑向他的时候内斯塔想起来小时候家里养的小狗，眼神那么专注。内斯塔勾了勾嘴角，伸手揽住了缇诺的脖子，顺势带着他走了几步，手臂沿着后颈滑下，一把拎起来，给缇诺来了个被迫上树。
少年“哎！”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挂在了内斯塔身上。谁能想到他一手就能提起来自己。
内斯塔单手箍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拍拍他背：“不错，萨维里奥。”
缇诺被抱得一愣，脸涨红了：“你放我下来啊！”
“表现好的人，才有资格享受树上待遇。”内斯塔理直气壮地说，嘴角还止不住上扬。
这小孩是他先发现的。那时候大家都还在看缇诺头顶上的“关系户”光环时，他就看到了他坚韧的心。珍珠一开始当然是蒙尘的——可总有人眼毒，也总有人愿意蹲下来，把灰一点点擦掉。
此刻，挂在他手里的那颗“宝石”，终于开始发光了。
这场混编训练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打得极其激烈，缇诺的状态也越来越沉稳。无论是在攻防转换时的接应还是防守时的站位，他都用最朴素却高效的方式证明了自己。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三三两两走进更衣室，有人边走边聊今天晚饭该去哪个店，有人则瘫在椅子上大口灌水，刚才高强度的分组对抗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
“今天不错。”内德维德走过来，拍拍缇诺的后背。他一贯话少，能主动说这句已经是高度肯定。他看得出缇诺在观察、在思考，而且技术上隐隐约约有他的影子。
“谢谢。”缇诺语气还是略显拘谨，目光不自觉落在内德维德手上的手腕上——他模仿对方的中路转身和摆脱方式很多次，甚至刻意学过他如何分球、何时加速。这位沉默寡言的中场老大哥在他心中某种意义上就像“教科书”，面对真人总有点不知所措。
“你很有潜力”。”内德维德补了一句，“再多磨磨。”
缇诺连忙点头，眼神一亮。
一旁的曼奇尼听不下去内德维德装老大哥了，把自己水瓶扔给内德维德打断对话：“踢得是不错，就是缇诺你太轻了，我一个前锋都能一把撞开你。”
缇诺皱起眉头，这个问题困扰他好久了。“我吃得很多了，真的……但就是不长肉。”
这句实话一出口，立刻引来更衣室里一阵哗然。
“这还能叫人话吗？”曼奇尼一边换衣服一边叫嚷，“评评理啊，他说他吃得多还不长肉！那他吃进去的东西都去哪儿了？”
几个人笑着围了上来，像是在观察稀有动物似的，有人摸他脸，有人拍他肚子。
“可能都长在他睫毛上了，这么长。”
“也有可能长我身上了，我最近胖了三斤。”
缇诺被围在中间，脸上有点绷不住，但他能看出来，这不是排挤，反而是一种接纳。曼奇尼他们是在拿他打趣，让他真正融入。
内斯塔没参与这场“围剿”，一句话把话题拐到了别处。“不长肉不是你的错，是这食堂的问题。”
“说得好！我要改善伙食！”有球员一拍柜门，大声附和，“队长，你终于说出我们的心声了！”
内斯塔懒得理他们的起哄，缇诺进队理应要进行一次聚餐。目光掠过整间更衣室，确认所有人都还在，然后宣布道：“后天没有比赛，我们聚餐。”
更衣室顿时热闹了起来。
“去哪儿？”
“吃什么？”
“能不能别再是你那家墨西哥菜，辣得我三天没说话！”
“这次能点甜点吗？我最近心情不好需要血糖。”
缇诺站在一旁，低头喝水，听见有人补了一句：“不过说真的，你确实该补一补了。”
“说得对！”又有人附和，“先把他喂胖点，踢得再好也不能让风吹走了。”
缇诺刚要抬头反驳，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内斯塔正系着鞋带，嘴角弯了一下。
他没看缇诺，话是对着空气说的：“Pappa al Pomodoro（番茄浓汤）就不错”
少年手里的水瓶顿了一下。耳尖微微泛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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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线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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