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一旦对某种事物深陷其中便会不能自拔为其癫狂,甚至跌入谷底坠入尘埃。弗洛伊德度过了不算得漫长的二十年人生,却不曾有过这样感性的体验,他不喜欢被无端出现的情感束缚控制思考影响行为的感觉,那是一种近乎失去理智化成无知无觉动物的……可怖的情感。
试图遏制它们的诞生,企图在发现时就抹杀在摇篮里,但那一切都是徒劳,无论自己如何装作从没发生过——无论他使尽各种办法,那份异样的情感在涌出时身体总会率先瓦解,他的挣扎和策略瞬间化为乌有。
要怎么做才能化解面对杰德时产生的诡异情愫,这是二十岁时的弗洛伊德烦恼的事情。
他与特拉波拉家的次子艾斯是在排球队联赛结识的好友,就读于瓦伦迪亚郊区的法斯顿大学,在这短暂时光里为数不多的好友除了在哲学院的阿祖尔,就是艾斯和漂洋过海来到瓦伦迪亚念书的加米尔,他们来自新哈林根中产家庭也算得上是衣食无忧,平日里偶尔会参加大学组织的排球比赛,在学校里他们创办的排球俱乐部吸引了不少热爱运动的学生加入,为法斯顿在大学生运动联合赛中拿下不少成绩。
离毕业的时间越近,家族和学业的任务就越繁重。二十岁这年他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与其说是繁忙实际上不过是弗洛伊德逃避见到杰德的借口,他越发觉得面对杰德的自己不如从前那样自如……并不是他们之前出了什么矛盾,他们依旧和睦只是弗洛伊德自己出了问题。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杰德,甚至是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都会幻想杰德现在在做什么等察觉时才发觉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了?”
说得好,弗洛伊德自己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一次无聊的午后他与阿祖尔坐在学院长廊的长椅上,对方手里仍是拿着报表写着什么的样子,见弗洛伊德不讲话干脆就不问,反正弗洛伊德想说的时候就会自己把话抖出来。
在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后,才一脸忧郁地说:“你有过看一个人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心慌吗?”他使用了心慌这个词虽然不太合理,但实在找不到任何适用于这个场景的词汇了。反倒是一直不在意地听着的阿祖尔放下手中的文件,一脸不可思议地打量弗洛伊德。
“真难得你会有这种心情。”阿祖尔调整了眼镜,咬了一口吃到一半的培根面包,不紧不慢地等待弗洛伊德继续把剩下的苦水托出。
弗洛伊德趴在长廊的窗台前,他看起来更加郁闷了。
“你和杰德吗?”见他依旧沉默,阿祖尔自然地认定了这个推测,毕竟在他认识弗洛伊德的时间里只有一个人能让这个家伙变成这样,而罪魁祸首也许还在远远地看着这样的场景无动于衷,导致每次阿祖尔总有种自己被这对兄弟狠狠耍了的错觉。
“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一见到杰德就会心脏痛痛的。”他连最爱的章鱼烧都没心情吃了。
他还计划给杰德画一幅画像,可自己这样的状态没准不到一会儿就打退堂鼓了。
下午的排球联赛都兴致不佳,弗洛伊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一连犯了好几次失误。被教练训斥几句就打发到一边观赛区待着去了,冰凉的毛巾盖在额头降温他出神地盯着体育馆房顶敞亮的天窗,连时间过去了多久都没发觉。
直到艾斯来寻找。
病急乱投医的弗洛伊德将烦恼与艾斯提了一嘴,没想到对方狐疑地皱起眉头用一股奇异的视线将它从上往下打量了一番。“前辈……也许这么问会很抱歉,你从不缺女孩追求吧。”艾斯如是说道。
弗洛伊德不作答,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但要说学校和父亲的商业往来间自己确实被不少怪异的女孩纠缠过,但那些事很快就踢出他的大脑了,因为不重要。
艾斯则一脸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像前辈这样的帅哥肯定不会在意的吧。”他一脸认真且笃定地指着弗洛伊德继续说:“你这是喜欢的表现。”
喜欢,爱。这个词在弗洛伊德的认知里是几乎不存在的东西,他带着怀疑的心情接受了艾斯的推测。
他是否喜欢杰德?这一点弗洛伊德也不好说明。毕竟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更别提去爱上谁,喜欢与爱一直是他们之间不存在的表达,他与杰德的联系从不需要任何情感上的象征去构筑,仅仅是因为互相契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能感受到的默契,他们这样相处了许多年,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即使得到了一个难以证其合理的答案弗洛伊德仍不敢苟同。他与杰德从不属于任何一种世俗层面界定的“关系”无论亲情或是爱情,他们二人从不属于哪一方,无限趋于平等和谐的相同平行线上的二元对立个体。
互相汲取,和谐共生,这就是弗洛伊德与杰德。
起初是一个平凡的对视,再演化到无意间触碰的指尖,温度透过指纹传递到他的掌心,通过流动的血液甚至能感知到另一半跳动的心脏;意识到莫名的情感,衡量一切的天平开始倾倒,从皮囊到内脏发出山崩地裂的巨变。承受的情感一旦达到某个峰值就会彻底碎裂,弗洛伊德已经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在无限接近那个坐标。
“你最近好像在躲着我。”那是弗洛伊德以借口拖延的两个月后,他实在无法推脱,杰德甚至直接来到了瓦伦迪亚,身边也没有随行仆人,就这样他们在一处静僻无人的角落见了面。
杰德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无论是表达他的喜怒还是像现在这样,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只要对方开始稍微疏离另一方就会感知得到。就像现在这样杰德直接杀到他面前,为了寻求一个答案。
弗洛伊德沉默着思考自己的回答。
“我好像——”喜欢杰德。
这句话在说出口前就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他们谈话的角落被推开了门涌进来好几个陌生身影,其中一个是艾斯剩下几个是素未谋面的女学生,她们各自手中攥着类似书信一样的物件,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热热闹闹的。以及一脸闯大祸一般的艾斯,不好意思地说着:“这些学妹在找学长你,我实在是拦不住了。”
杰德注意到她们,往后站了一步特意让出一条过道:“看来是弗洛伊德的朋友,我不方便打扰。”他的语气里难得的有些不悦的情绪掺杂着,但仍是保持微笑,一如往常那样疏离有礼。
女孩们似乎注意到了杰德,纷纷投入了观察的视线,其中有人眼尖地认出了他。“你是弗洛伊德的双胞胎兄弟吗?”
“啊,原来就是那位登上过城市周刊的杰德吗?”女孩们口中说的城市周刊是杰德十七岁时偶然发表的罕见珍稀菌类实地调查报告,那份报告的发布短暂性地引起了轰动,当时除了上层社会许多人都不知道里奇家还有另一位孩子。
“但是,杰德先生,你和弗洛伊德学长……是真的好像啊……。”女学生中一位看起来年纪较小的孩子不由得发出感叹,被身旁几个女孩训斥,她们原来是弗洛伊德的“球迷”特意给他送来了信件。
看了几个女孩激动得跑远的身影,杰德头也不回地就想走。又被弗洛伊德叫住问他想去哪里,杰德只是回答自己要吃饭。
最后弗洛伊德带着杰德来到了法斯顿大学的食堂。
杰德老老实实地就座等待弗洛伊德带着食物过来,其间一直有讨论声不间断地出现着。直到弗洛伊德重新出现声音才逐渐消失。弗洛伊德给杰德带来了一份卖相极佳的炖菜,以及一碟金目鲷刺身,他们在一众好奇的视线下吃完了午饭。
弗洛伊德在目送杰德离开时留意了对方的表情,既不生气也不算愉悦。
但是杰德也有事情在隐瞒我啊。他这么想着,企图为没说出的话找借口。虽然他从来没有发现杰德使用药物的明显漏洞,可直觉永远在提醒这件事不简单,现实却是杰德的眼疾已经在慢慢好转,甚至与常人无异。
自己似乎没有怀疑的理由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看着杰德上了返回旧宅的车。天又下起雨,打湿了站在雨中的弗洛伊德,世界顿时染上了灰白色的雾影,杰德乘坐的车辆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三个月后的假期很快就到了,弗洛伊德离开了法斯顿大学。再一次见到旧宅里的杰德,他的脸色比几个月前见的那一面要好不少,使用阻断药的频率都在降低,他这一回换上了一副手持镜框,看起来有些像放大镜。
杰德依旧时不时观察身边种植的植物,研究它们的可种植范围,在这一方面他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在植物学界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弗洛伊德接手卢西恩的工作需要一段时间,在假期的时间里他游走于各大场所,有时一连好几天不在新哈林根。
在一次远行回家的路上,卢西恩告诉弗洛伊德,杰德希望与他回一趟奥雷利亚庄园,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提议,乔安娜甚至为他们安排了合适出行的用具,并告知他们可以放松几天再回家也不迟。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庄园,这里还是没有一点变化。只是这一次来到时恰巧碰上了庄园内葡萄收成的月份,奥雷利亚的佣人们忙忙碌碌地收拾葡萄架,运输的货车更是一辆又一辆地进出,庄园管家见是两位小主人来了十分热情地为他们张罗。
也是这个时候,弗洛伊德订购的新画具到达了目的地。
难得的放松时间他决定放开手去享乐,弗洛伊德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画箱,一股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他戴上丝质手套,指尖拂过那些锡管,每一管都像一枚艺术的货币,沉重而实在。
“先生,这是最新的钴蓝,”推销商低声说,递上一管颜色更现代的蓝色,“据说维尔茨的先锋画家们都在用它。”
弗洛伊德点点头,将它与其他蓝色放在一起。管家给推销商支付了报酬,佣人们熟练地将画具和器材搬去弗洛伊德的房间里,看着空旷的房间顿时堆满了物品,莫名地感到舒心。在佣人搬运行李之际弗洛伊德独自爬上顶楼的阁楼,那里有一处可自由控制下降的楼梯,通往最顶部的瞭望台,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奥雷利亚庄园。
熟悉的景色尽收眼底,他看到在庄园较远的距离那里确实有一条流动的河水,也许那就是杰德说的小河。只是那里围起了屏障看起来像是要将小河填平的样子,周围铺满了填河使用的沙土。
意识到什么他迅速离开瞭望台,往杰德的房间奔去。
来到杰德的房间,此时他站起身疑惑地向弗洛伊德走来,身后的被褥有着不同寻常的褶皱,只是弗洛伊德顾不上太多了,他跟杰德说了小河要填平的事。只是杰德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绕过他身边拿起一只装有书籍的木箱,一本本往书架上放。
“这件事情我在来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表现得十分淡然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似的。“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弗洛伊德。现在它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我身边有你了呀,他这么回答着,又继续整理其他角落去了。
弗洛伊德愣在原地,杰德竟然不在乎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杰德在不在意的事,又赶忙上前说,甚至还扯过杰德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虽然你觉得这不重要,但是……那不是你的回忆吗,”弗洛伊德停顿了,话语卡在嘴边像是按下暂停键。
杰德什么也不做了,他放下手中的物件静静地等弗洛伊德说完。
“我给你画画,”弗洛伊德手心出了薄汗他有些紧张地说,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语无伦次“把它留在画里。”,虽然它即将失去,但留在画面里会永久存在,就像生生不息的河水,无论流到哪里它永远一如往常一如从前,携带着回忆永久停留在那里。
杰德笑着答应他,又抓过弗洛伊德的手:“但是你的手好烫,看来是太热了,我去开窗户吧。”他没有任何犹豫,答应了弗洛伊德的请求。
堂而皇之地作出这个决定前他其实什么也没准备,弗洛伊德拿出新画具在盒子里抽出几支铅笔,把稍长的刘海用夹子夹起来,倚靠在房间内一处角落里熟练地一点点削起铅笔,平时里他是从不会做这些准备工作的,毕竟有佣人会备好,但这一幅画十分特殊,他需要从最初的准备全程经过自己的手才安心。
碎铅笔屑很快就堆成一座小山,现在是一日里阳光最好的时间,连天都在为他打开了窗户。他加快了准备的速度,夹上木架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将它抚平严丝合缝的放在画板中央,做好这些准备他携带着工具来到了离河水旁的小道上,那里不像其他地儿有太多草木遮挡,树叶稀疏有致光线充足非常合适作画。
他让杰德坐在小道上的长椅上。
坐在画板前起草的第一笔就让他回想起初遇杰德的第一幕,当时也和今天一样阳光明媚,他抱着无聊的心情来到庄园度假,在这里他遇见了杰德。恰逢少年的两个人跑遍了整个庄园都不觉得疲惫,从日头炎炎到晚霞落日,乐此不疲。
周遭的环境都静了下来就像是特意为他们留下的空间似的,连风都不忍过多叨扰。在创作的时间中一切流动的事物都变得慢了下来,他得以用比平日里更细致的目光去观察杰德,那双饱含深意的眼睛此时正真切地望着自己,偶尔眨眼的间隙睫毛在温和的阳光穿过重叠的枝叶在脸颊投出细小朦胧的阴影;柔软的耳垂的弧度……隐藏在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也许是过于热切的注视,杰德会控制不住地笑出声,伴随着说话的幅度喉结微微滚动,弗洛伊德只能攥紧手里的画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杰德身上转移回画面。可心脏跳动的频率,莫名的紧张,这些所有的反应都在警醒他一个不愿去提及的心情。
他从未对什么事情感到措手不及,哪怕是面对父亲的指责都能随意找借口搪塞,只是现在不一样。
每每移开视线又对视他都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心脏毫无预兆地跳动,好几次都险些握不稳画笔,必须将脸移回画板深呼吸好长一口气才能平复。在抱怨这些莫名其妙的心情时又在心底隐隐希望这段时间能延长再延长。也许是二人相处时从未发现过,也许是太过于自然,杰德不在眼前时迫切焦急的情绪在心中弥漫,他在身边已经成为弗洛伊德生活的一种习惯,杰德出现时又感受到隐约升起的烦躁郁闷。这样的情愫一直悄悄存在,只是从未被提及,从未被发现。
如此复杂又浅显易懂的情感。
被他反复揉碎又展开,耻于表达的悸动。
它的出现可以是任何一个平静的日光里,在奔跑与追逐中,嬉戏玩乐中;它还会隐藏在眼神交换间,在手指相连的触碰里透过温热的血液传达的暖流里;每一次紧跟其后的心灵相依,趣味相投,只要呼唤就会回应的默契中。在互相独立的故事里存在的命运相合,即便化作风和雨都仍无法抹去,最原始的心动。
即便怎么隐藏也无法完全将它忽视,对视的瞬间,掌心相合的触觉,以及持续的怦鸣都在极力倾诉着一个事实——————那是初恋。
现在杰德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身边,在他的笔下。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最终都化作生生不息的流水留在永恒里。
最后一笔结束时阳光已经被晚霞取代,庄园里铺上了橘黄色幕布,杰德活动了久坐的身体缓缓站起身接过弗洛伊德递过来的画卷。不由得感叹真不愧是弗洛伊德,仔仔细细地注视着画中的自己好长一段时间,弗洛伊德没有过多打扰而是在身旁看着好像从未这么舒坦似的。
他们会永远这样结伴下去,永远这样。他在心里悄悄念想着。
晚霞悬挂在天边鲜红的云彩席卷了整片天空,空气里流淌着凉爽的微风,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杰德在前弗洛伊德跟随其后。
“弗洛伊德?”杰德呼喊他的名字,“明年的九月你就从大学毕业了。”
是这么回事。“嗯。”弗洛伊德手里拿着工具箱和画架,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阴影被拉得越来越长。离庄园葡萄架还有些距离时杰德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身上被晚霞的光辉照耀。
“到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维尔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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