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旅途步入终曲化成潺潺河水流向所有生命汇集之处,在那里实现永恒的“生”,永世长存。
『我一直在思考“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阻挡我和你?门与门究竟相隔着什么』
杰德花了许多时间来诠释河流 用时间用生命,用语言,用目光来塑造它的本身,却很难找到它的终点,无论是从前在奥雷利亚庄园生活时还是在新哈林根,亦或是在小镇飘满桑蓟斯的香气中他都在尽全力描绘,言说它的存在。许多时候,人的局限性往往固执地围绕着既定的哲思,仅仅停留在知晓表面上,灵魂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触及。
这股来自本心的驱动力导致他想要去寻找杰德生命中贯彻至深的河。那并非浅薄理解的具象之物,而是一切谬误的总和一切事物的终点,毅然决然地继续踏上寻觅的路,如同一个坚毅的朝圣者,一位坚韧不拔的沙门,寻找着连自己也无暇顾及是否存在的神祇。
但在触及之前一个更为深刻的奥秘更为原始的冲动,让他想要回到奥雷利亚庄园的河流去看看,那是他与杰德一切的起点,是“门”在他们身边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那儿的河流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填平,不是自然形成的干涸,源于人为的埋葬,像是可以隐藏一个极为**的秘密。弗洛伊德乘着车回到这里,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空洞的回响;熟悉的庄园早已人去楼空,昔日的繁华早已一去不复返,这里已经没有人了。他下了车往深处走去,每走一步记忆就愈发清晰,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不存在的水流声在耳畔徐徐作响。
越过杂草丛生的荒地来到从前还是河流的地方,那儿依稀能看清原本的沟沟壑壑,原先是哪里会流出水源的…现在已经覆盖上厚重的黄土在回忆中波光粼粼的景象消失不见。弗洛伊德站在中间仰起头仰望那蔚蓝得不见一点云彩的天空,准备移开脚步离开。
却在身旁的树丛中发现一条不显眼的路,那里应该是从前的葡萄架一直延伸出来的树丛,它们蜿蜒地引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他不禁往前走去。由于长时间无人打理树丛已经开始胡乱生长,他要弓着腰一点点前进,穿过繁枝构成的帷幕走出树丛是庄园背面的地下室,一个被许多人遗忘的出口。
此时那儿已经不再上锁了,斑驳的铁锈爬上门把手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够打开,他伸出手,指尖触及冰冷刺骨的表面,他想自己不再往前走了。杰德从前便是这样,凭借着克服黑暗的毅力一点点走到远处的河流前的。
如今早已不同往日他无须再叩响回忆的门扉再去做什么无意义的怀念了。他带着如此的困惑回到了小镇,此时不过才度过了两天时间,埃里克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如往常地等待他归来,可他却感觉有什么空落落的。
那是无法明说的,像是困惑又不太像,是悲伤感情也不对,那究竟是什么?弗洛伊德又陷入了新的沉思中,他明显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正在无限接近一个任何常人也无法触及的临界点,只是他还不能知晓其中深意。
他又走到书桌前,桑蓟斯仍在盛放,他的周围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自己不再因为杰德深陷悲痛以外,如果是他人一定会奉劝他停止无意义的思考,但这并非无意义。
“我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他拉开房间里一个柜子的柜门,里面整齐地叠放着杰德的手稿,那些文件里大多是关于研究类报告,他一张一张地翻找着坚信着杰德一定会写下些什么,就像从前在一轮月光倾泻的夜里对他说的话一样。
在厚厚一沓文件里,他找到了一张被反复涂抹的信纸,它看起来被撰写者反复揉搓,反复删改最终藏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上面赫然是杰德的字迹。
『门与门,生与死;河流承载着最终的迦南,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永恒的唵』(注释:唵Om,视为宇宙的原初振动,是万物的本源与归宿。它并非一个具体的神祇或地点,而是象征着无穷的、无尽的、抽象化的终极实在,是所有声音的源头与总和,是寂静本身轰鸣。)
他注视着这段简短的文字,顿时哑口无言。手指抚摸过泛黄的书页,在寻找到“它”之前他甚至不能清晰地表述自己想要寻找什么,是具象化的人,还是一句爱的表达,还是一句感人肺腑的诉苦?这些通通不是,他在一堆泛黄的被反复涂抹修改的纸张里找到这句话。
这一回他并没有急于拆解文字间蕴含的意思,而是静静地凝视它,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行走的干涸之人终于获取丰盛的甘霖,将露水灌入心田。
也许在最初就不应该纠结于什么是“门”,什么是“河流”。它们横跨在思想与理智的边界间,等待有心之人偶尔的触及和跨越,门从来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许多时候它会代表许许多多人面临选择做出的决定,最终才成为通往宽与窄的钥匙。
河流更不会是一条具象的河。
它可以是任何一条河,可以是奥雷利亚庄园内不为人知的承载了少年孤独与期许的河,可以是随处可见的沉默的智慧的河,甚至可以是小镇上那条浑浊不清接壤农田的河。也许最初弗洛伊德就不应该携带常人的角度去寻找河流的存在,他需要做的是聆听,感知,并非找寻。
意识到这一点他夺门而出,用尽全力奔跑,风在耳边穿梭心跳擂鼓铮铮,呼吸在过度跑动下都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天旋地转一栽倒就要坠入深渊。光明忽而射入眼帘犹如晴天一声鸣响,知觉五感渐渐超脱□□,腾空而起。
就在这时,他终于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河流前。
几乎是扑到水流面前,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脸,想起杰德曾说过的话:“它是最不受时间限制的东西,你向它招手它则予你致意,回应你的心声,让心归于平和。”
水波将面部纹路逐渐扭曲,越来越看不清它的具象。意识在现实与虚幻间,理智与抽离间,达成微妙的平衡,他的意志与杰德相合。他将身心与之交付,水浸湿了双足蔓延至胸腔。
置身于河中央。
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顺着脚尖和肌肤蔓延而上,蚕食他的躯体、温度、灵魂,刮骨的刺痛将他从虚无的状态剥离,紧接着,感官被无限放大,他顺其自然随波逐流地闭上双眼,水流一阵一阵冲刷他的躯体,随后他“听”见了。他不再是被命运作弄的愚人,是这无边方寸间的导演,是孤岛上的魔术师,他要将狂风暴雨,迎着河流、风声,所有痛苦与不幸的记忆,重组新的生命。
不仅是耳朵的听,触感为他传达感知,从浸入皮肤的水流里,在全身沸腾的血液里,叫嚣着听到了水流所经之处无数颗石子被缓缓推动笨拙又固执前进,发出沉重的敲击地表的声音。他听到了林间歌颂的生灵,它们撕扯甚至是以嚎叫的形式向上攀爬的悲鸣。
感官与视觉与听觉无限放慢、变缓,实现了无限接近于“超脱”的状态中,他在这种状态中升腾、如此升起、升起。在汹涌的水流里他听见杰德的声音,好像伸出手就能触及对方的脸庞,渐渐他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与虚无,何为梦境何为真实,他沉浸在河中,在水中,在沉默的虚无中。
他的意识逐渐解离视觉飞去许久的远方,跨越山河以月为弓,星为箭穿过云海,来到不曾为人所知的一幕幕里。他看到成群的桑蓟斯,看见它们漫无目的地生长堆满了山岚,如此蔓延攀升,在群星中织成夜的裙裾;在浓浓的夜幕里被另一个人牵起手,他们在夜中穿梭,奔流的星河作为阶梯,在到达最高的山峰时一跃而下!
风将他们簇拥以至于不会落在地面,此刻腾空在整片浩瀚星空中。
在虚无的星星里他听见对方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弗洛伊德下意识去找寻,最终又随着轻柔的雾坠入虚无里,他肉身置身于河水,化为河流本身。
他与杰德的肉身化作斐迪南与米兰达,狂风呼啸,掀起兽一般的獠牙,它们张牙舞爪地呼啸,呐喊:
刻瑞斯,最丰饶的女神,我是天上的虹霓,伊利斯奉了诸神之间天后的旨意,请你离开你那繁荣的沃野,羊群所滋生的山坡,以及生长小麦、黑麦、大麦、野豆、豌豆的田地,来光临这可歌可泣的庆典。
光荣的信使,伟大的朱诺的女儿,你用你永远潮湿的宝弓为我扫清了道路。为了庆祝这一对真心的璧人,我携天后所愿,来将这最富饶的礼物赐予他们:
田埂上蔓生着羊群,麦梗上沉甸甸地挂满了穗头;
牧场上的青草长得与肩齐高,溪谷里的野豆也笑弯了腰。
他们仓廪里将满溢清粮,葡萄藤因累累的果实而沉重;
春天在他们重逢时来临,秋天则在他们的丰收中相接。
暴风雨归于平静。
他在沉静的梦里看见了杰德。
看见了昔日的奥雷利亚庄园,在那里他们无拘无束地奔跑,杰德不再失明不再为恶疾所困,既不属于任何事物也不属于什么身份,只在为自身而活。杰德沉浸在光里,与光辉相生,好像此时此刻真的超过了□□的限制一般,化作云和雨,成为永恒的河流,成为永恒的“生”。
直到现在,他才逐渐理解了杰德,理解了虚无的河流,那并非一条具体的河水,亦不存在所谓“门”,宽与窄门与门不过是世俗束缚的定义,他与杰德,需要的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解脱和超度,而是理解与心神合一,那是一段究其一生也无法踏入的无我的历程,他们在黑夜里、在呐喊中、在暴风雨来临前找寻真正的唵,属于本心的“自我”。在这漫长的旅行中他体验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就像是苦苦追寻的沙门,即便找寻无果也甘愿在河流中持续永恒。
在这寂静中他开始扪心自问,在虚无中自答。
杰德并没有离去;
他在时间里,在长河里、在风中、水中,一切鲜活的事物中;
我们之间从未存在也从未消失的距离。
我是奔跑的少年。
我是静止的河水。
我是叩问。
我回答。
我是永恒的门。
他好像化身普洛斯彼罗,一切荣华、权力爱恨情仇,终究归于永恒的时间里,人生啊,终是一场转眼瞬即的戏;如同这虚无缥缈的幻景一样,入云的楼阁、瑰伟的宫殿、庄严的庙堂,甚至地球自身,以及地球上所有的一切,都将同样消散,就像这一场幻境,连一点烟云的影子都不曾留下,我们短暂的生命里全部环绕在酣睡中。
『此刻我抛弃了身上的所有金银和魔术,剩余微弱的力量都属于我自己,让我扬帆,借善意称赞的微风,推我离开这海岸。让我所有的歌将迥异的旋律汇成一股洪流,流向寂静的海洋,向你致意』
END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